第51章 玉門關
第51章 玉門關
謝萱回門, 是臘月二十八,緊着年節,是以在家裏住了一晚。
謝夫人娘家離得遠, 來吃席的舅甥嫂嫂, 要在謝家過完年再回。
謝家旁支也在這幾日到了,兩廂見着, 更添熱鬧。
聽着堂嬸堂嫂與叔母談論她的婚事, 謝蘊笑笑,帶着弟弟妹妹出去放鞭炮了。
噼裏啪啦聲中, 景明五年了。
初一至初五, 謝家門前車馬多,整日家中都有客。
謝蘊陪着叔母去別家吃過幾次席,謝家宴請定在了正月十二。
庶務稍安,便到了上元節。
南方多吃湯圓, 寓意團團圓圓,吃到嘴裏也甜絲絲的。
謝萱與夫君逛燈會, 逛回了娘家。
謝夫人無奈的嗔她一眼, 讓人去給她和姑爺煮碗湯圓來。
謝蘊在後面喊:“少煮幾顆就好, 用過飯來的!”
丫鬟笑盈盈去了。
吃罷, 謝萱将自己郎君丢下與祖父、父親說話, 抱着謝蘊的手臂與她回房說悄悄話了。
瞧得出來, 謝萱過得不錯, 與婚前無甚差別, 只是嫁做人婦,額前的發挽了起來, 遮掩了些小女兒家的嬌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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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蘊打量謝萱,謝萱也在看她, 拉着她躺倒在床上,絮絮的與她說自己成婚後的這些時日。
末了,謝萱問:“阿姐,你想找個什麽樣的夫君呀?都兩年了,我都懷疑你莫非是被那位傷了心。”
謝蘊反應一瞬,才知她說的那位是指誰,頓覺好笑,道:“你若是見過他,便不會這般說了。”
謝萱正是新婚黏膩時,只覺得遇良人,很是歡喜,自然也想讓謝蘊與她一般美滿如意。
聽見這話,她哼了聲,很是不滿,“你先前出嫁時,我都說要送你啦,父親母親非不讓,說什麽大姑娘了,分明是怕我闖禍……”
謝蘊摸摸她腦袋,聞言輕笑。
謝萱一骨碌翻了個身,趴着壞笑瞧她,“阿姐,你與王三哥……”
“別亂猜”,謝蘊輕撫的手順勢在她腦袋上輕敲了下,“我過兩日便啓程回邺都了,平日裏你若得空,便回來陪叔母吃頓飯,她念着你呢。”
“知道啦~”謝萱拖着尾音應。
謝蘊以佛祖警示為由,再三叮囑家人今年莫要走水路。
謝家主覺得好笑,但也應了。
啓程那日,姑蘇微雨。
如今時節尚早,冰雪未消,此次車馬走陸路。
路上不急,走走停停,謝蘊一路游了洞庭湖,觀了黃鶴樓,賞了廬山瀑布,畫作作了數十幅,閑暇無事,讓人送去官驿,寄給了王觀,不久便飛鴿收到了回信,洋洋灑灑兩頁紙,痛斥她着實過分,勾他辭官去游玩,末了,理直氣壯的将那畫卷收下了。
謝蘊笑罷,北上路過邺都,往玉門關去。
玉門關是一座關隘,也是郢朝北疆的最後一座城池。
地處荒涼,大漠狼煙。
風乍起,渾黃塵土飛揚,這裏的姑娘出門,多覆面紗。
北疆七城,太祖年間丢後,後世兒郎幾番征讨,都未奪回,如今是北霜王庭的都城。
謝蘊此次北上,算是輕裝簡行,但東西還是裝了幾輛馬車,走在街上,很是打眼。
“先去投客棧。”謝蘊吩咐道。
羌彌瞧着這荒漠,比先前游湖時興致好多了,自告奮勇去買幾件這裏百姓穿的衣裳。
謝蘊點頭,讓她去了。
問月将錢袋子交給羌彌,不忘叮囑:“給姑娘挑料子好的。”
羌彌嫌她絮叨,拿了錢袋子便跳下馬車跑了。
聽雪還想跟上,慢了一腳,委屈的扭頭看謝蘊。
謝蘊摸摸她頭,“別急,在此處多留些時日。”
西出陽關無故人,但客棧老板娘性子飒爽,一身紅衣坐在櫃面後,黑發盤起纏着紅帶,瞧見謝蘊幾人進來,頓時出聲調笑:“小娘子生的好模樣,這般嬌豔,許了人沒?”
謝蘊唇角彎起輕笑,聽雪聞言,如臨大敵一般擋在了謝蘊面前,好兇的瞪了回去。
老板娘頓時又是一聲笑,“這小姑娘也好看,留下給我當媳婦兒吧!”
聽雪頓時眼珠子瞪圓,整個人呆了。
玩笑話罷了。
謝蘊拍拍她安撫。
問月過來,要了兩間相鄰的上房,中房又要了五間。
安頓好,正是用晚飯的時辰。
謝蘊幾人,換上羌彌買回來的衣裳,打算出門去逛逛。
客棧有食,一樓都是用晚飯的客人。
老板娘還坐在櫃面後,瞧見她們下來,主動問:“出去玩兒?”
不甚相熟,謝蘊微微颔首。
卻是見老板娘皺眉,低聲道:“夜裏不安生,小娘子還是莫要去的好,若想逛,白日裏去吧。”
謝蘊受了這好意,很是聽勸,“多謝您。”
“不必客氣,我叫霄娘。”
謝蘊與問月、聽雪折返回房,吩咐人送飯菜上來,羌彌卻是留下,與霄娘交談。
用過飯,沐浴後便要歇了。
謝蘊将羌彌給她的匕首放在枕下。
夜深人靜,将要入夢時,卻聽得外面一陣馬蹄聲響,像是踏在心口上,讓人心慌。
謝蘊起身,将木窗撐開一道縫,往下望了一眼,身着銀甲的将士駕馬而過,像是冬日裏的風,冷硬而迅疾。
察覺那人似是擡頭,謝蘊慌了手,啪的一聲阖上了窗。
躺在帳中,翻來覆去良久,終是抵不過夜深,沉沉睡去。
只是不知,這般急速的将士,是尋常如此,還是因起了戰事。
翌日天亮。
謝蘊幾人出了客棧。
早市很是熱鬧,有賣各種熱食的,謝蘊挑了家客人多的羊湯炊餅的小店,等了半刻鐘,終于有了空座。
問月将碗筷用熱水重新燙過,放至謝蘊面前。
謝蘊垂着眼,聽隔壁食客說話。
“聽說昨夜那蠻人放火燒了我們的羊……”
“欸,我聽我侄子說了,四十多頭羊,活活燒死了。”
“造孽啊。”
“誰說不是呢,那位玉面小将軍,親自帶人去了,将那放火的兩個賊人當場殺了,屍首現在還在城牆上挂着呢,晾着給北霜那群狗東西看。”
“還不如痛痛快快戰上一戰,打得那狗東西退回王庭,不敢再犯呢。”
“這哪是将軍說了算的?沒看見先前幾次,狄人挑釁,都息事寧人了嘛,朝廷根本不願意打。”
“真他娘的憋屈!”
“不過說起那位玉面将軍,一杆銀槍,是真威風,就是聽說,那個不行,萬香樓的姑娘那身段兒,都沒讓他硬起來。”
“真的?先前不是說,張将軍還想将孫女兒嫁給他嗎?”
“謠傳罷了,嫁了做甚?守活寡嗎?”
話越說越渾,謝蘊拿起茶杯,嘗了口粗茶,沒再聽他們說。
知道昨夜那事是尋常,短時間起不了戰事,她放心許多。
吃過羊湯,身上暖和不少,謝蘊将面紗遮好,問月去結賬付了銀子。
幾人緩步出來。
街上攤販陸續出攤,所賣之物大多粗糙,卻帶有這個地方粗犷的氣息風格,陶碗土罐,面紗布料,皆與中原的不同。也有香料胭脂、絲綢布匹等從中原帶回來的東西。
往裏面走,攤子少了,人卻很多。
奴隸市場。
有男有女,年歲不同,人與牲口一般,被鐵鏈鎖着,身上衣着單薄,視線麻木的垂着,并排蹲在地上,等着主人售賣。
謝蘊心口一怔,腳步頓住。
“姑娘……”身後聽雪低低喊了聲。
他們幾人衣着不算華貴,但是人多,且都穿得整潔嶄新,一進來,便被兩邊的奴隸主肆意打量。
謝蘊渾若未覺,腳尖一轉,輕聲道:“回去吧。”
只是這一遲疑,已經有人上前來介紹,官話夾雜着濃重口音,聽得不是很清楚,但幾兩銀錢,聽得真切。
謝蘊未做搭理,護衛上前,将人攔下。
其餘蠢蠢欲動的奴隸主瞧見,又坐下了。
走出去好遠,謝蘊心頭萦繞着的惡心感卻是遲遲散不去。
問月幾人也好不到哪兒去,臉色發白,她們雖是奴婢,但姑娘不打罵,還很是溫柔寬容,與那些地上蹲着,鎖着鐵鏈的不一樣。
聽雪蔫兒噠噠的道:“姑娘,她們好可憐……”
謝蘊聲音很淡,“我們管不了。”
半下午時,陰沉了幾日的天,落了場瓢潑大雨。
他們沒再出門,客棧裏也難得吵鬧,直至夜深,熱鬧褪去,黑夜寂靜,謝蘊又聽見了馬蹄聲。
她沒再起來去看,眼皮沉沉去會周公。
許是落下的雨點太過急促,擾人心神,謝蘊夢見了前世那個夜晚。
早上醒來時,忽覺已至春闱。
只是不知,今年問鼎三甲的又是誰。
這裏的風很烈,吃食也粗糙,但是落日很好看,放眼望去的空曠,讓人生出些壯闊之感。
玩過兩日,第二天下午回來時,忽的聽聞狄人欲要和親,北霜王庭派來的使臣已至,與使臣一同來的,還有将要和親的大王子。
聽雪豎着耳朵聽八卦,謝蘊卻是忽的出神。
按時日算,春闱放榜三日後,便是殿試,和親文書送到邺都,也不過是那幾日。
可她上一世,并未聽聞和親之事。
更何況,福安公主是官家最小的公主,她已出嫁,宮中并未有适齡的公主可以和親。
思忖間,卻是聽得一聲急呼。
謝蘊瞬間回神,擡眼便瞧見一男子駕馬朝她而來。
她今日沒覆面紗,身上的衣裳也不似這邊紗裙,頭紗,環镯叮當。
一身青綠襦裙,娉娉婷婷,墨黑的長發挽起,露出纖細白嫩的脖頸,柔得像江南的水。
馬背上的男人,頭發編了小辮,束着黑色額帶,上綴寶石,身上衣裳布料粗糙結實,衣襟左衽。
謝蘊瞳孔微怔,不及躲,一條長鞭纏上了她的腰。
竟是要當街搶人!
謝蘊霎時臉色一變,對上那位大王子收入囊中的表情,自袖袋拔出匕首,刀刃鋒利,皮鞭瞬間斷裂,力道随之消失,她身子不受控的往下墜。
“姑娘!”聽雪尖叫一聲。
冷汗唰的爬上後背,謝蘊急急閉上眼,等着随之而來的疼痛時,卻是聽見一道馬蹄聲驟然響在身後,緊接着腰間一緊,她整個人被一道力帶着翻坐馬上,整個人不受控的撲進男人懷裏,撞得柔軟處生疼。
“多管閑事!”烏爾濟不悅低斥道。
謝蘊手推着男人肩膀,拉開距離,一擡眼,撞入一雙冷淡視線,驀然怔住。
從前那張白淨讨人喜歡的臉,曬黑了些,柔軟的輪廓變得冷硬,黑沉沉的眼眸淩厲,注視的目光與她手中開刃的匕首一般鋒利。
他不再是那個虛張聲勢喊着砸人鋪子的郎君,如今的他,似撐開的弓,出鞘的劍。
不怒自威,不寒而栗。
謝蘊喉嚨似是塞了棉花,怔怔的看着他,說不出話。
只見他看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
重生太久,謝蘊已然很久沒再嘗過他這般淡漠的态度,頓時心口一疼,好似被紮了一刀。
“大王子這是何意?”戚钰冷聲問。
烏爾濟不以為意,目光垂涎的盯着他懷裏的美人兒,陰恻恻笑道:“聽聞,你們郢朝公主和親,都是帶陪嫁女的,本王子就要她了。”
“她不是宮女,大王子請自重。”
“戚钰,你管得太多了。”烏爾濟微眯起眼,神色不善的警告道。
戚钰不受威脅,扯唇輕笑了聲,低頭看向懷裏的人,手在那細柳腰上掐了一把,在對方不可置信的瞧來時,拖腔帶調道:“告訴他,你跟他不跟?”
語氣狎弄,無盡玩味。
謝蘊臉色不好看,迎上他的視線,語氣也冷,“你有病?”
被罵的人昂首挺胸,揚着下巴朝烏爾濟得意道:“聽見沒,她看上本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