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哄人
第54章 哄人
因那句擾人的話, 謝蘊睡得不甚安穩,被亂七八糟的夢境糾纏。
翌日清晨醒來,眼下淡淡烏青。
梳洗罷, 正上妝。
外面傳來幾聲低語。
片刻, 羌彌進來道:“二爺差人來說,姑娘醒來後, 去主屋用飯。”
哪有孤男寡女同席的?
謝蘊從銅鏡中瞧見身後幾個丫鬟眉眼來去, 心裏對戚钰罪加一等。
收拾好,出了跨院, 正遇上練功回來的戚钰, 與她相比,他穿得單薄,一身黑色練功服,勾勒出利落身形, 額上覆着一層薄汗,臉上紅潤, 左手提着一杆銀槍。
瞧見她, 戚钰幾步過來, 笑出一口白牙, “喲, 當真是有緣的緊。”
謝蘊掃他一眼, 未做搭理, 兀自往前走。
戚钰也不氣餒, 歪着腦袋打量她臉色片刻,語氣幸災樂禍:“昨夜沒睡好?”
謝蘊斜他一眼, 依舊不答。
戚钰手裏銀槍耍了個槍花,自顧自樂道:“知道昨夜不止我一人輾轉反側, 夙夜難寐,心裏便痛快了。”
迎上她瞪來的視線,他坦蕩蕩的聳了聳肩,“總不能只我一人陷入其中吧。”
他在明晃晃的告訴她,他心悅她,也理直氣壯的要她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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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沒有刻意壓低,也沒有揚高,身後問月和聽雪,自戚钰過來,便自覺落後幾步,遠遠跟着。
也正因如此,戚钰說話沒有顧忌。
謝蘊耳根漸熱,冷笑一聲:“恐是讓二爺失望了,我還真沒有。”
戚钰也不惱,手指輕飄飄撥了下她柔軟耳垂,“那你紅什麽?”
謝蘊:“!”
這動作輕浮,而他語氣更是輕佻。
迎上她紅着臉怒瞪的目光,戚钰從善如流的點頭認錯:“知道了,回屋裏再摸。”
謝蘊扭頭就走。
還未邁步,便被一把捉住了手臂,整個人轉了回來。
“做什麽去?春娘早上蒸了包子,再磨蹭便要涼了。”戚钰道。
他手勁兒大,絲毫不給她掙紮的時間,便将人帶進了屋裏。
約莫他尋常便是這個時辰用飯,案桌上已然擺好飯菜。
戚钰将銀槍放下,去湢室梳洗,“你先用,別等我,不然涼了。”
雖已是春日裏,但這邊兒早晚涼的很。
謝蘊規矩使然,坐下并未動筷,聽着裏面水聲撩得嘩嘩響。
一刻鐘後,戚钰換了身衣裳出來,瞧見她端坐,立馬扔了手中巾帕,坐了過來,嘆了聲道:“吃吧。”
包子很大,謝蘊只吃了一個,看着戚钰将剩下四個風卷殘雲的吞掉。
他吃得很快,但不顯粗魯,謝蘊收回視線,小口喝粥。
等她吃完,他已經放下了筷著。
謝蘊淨了口,用帕子拭了拭唇,道:“你去忙吧。”
戚钰沒動,反問:“你今日做什麽?”
謝蘊也沒瞞着,将昨日想好的說了。
“讓人去采買些東西,收拾好,明日便啓程離開。”
“你要走?”戚钰語氣倏地重了。
謝蘊看着他,認真道:“你我如今這般,于禮不合。”
戚钰沉默的瞧着她,臉上的神色褪去,那股子鋒利露了出來。
他沒提昨夜那個親吻來反駁她的話,讓她難堪。
她想他了,他知道,因為他也是。
氣氛凝固,兩人對視,誰都不認輸。
但總要有一個人先開口。
他的那一問,她不給回答,他述說的情意,她也不回應,若是從前,他會以為,她對他無意,但是昨日親她抱她,她不推不避,戚钰便全都明白。
她是不信。
他們和離過一次,再次遇見,自該加倍珍惜。
“烏爾濟昨日還向我要你,如今門口怕是還有他的人監看着,你若是走,他得了信兒,只會讓人将你綁走,我能搶你一次,但搶不了兩次,此地沒人認識你,雖是瓜田李下,讓人指摘兩句,但你回邺都也好,回姑蘇也罷,不會有人知曉,也不會損你名節,和親之事,我已寫奏章送往邺都,最遲不過五月初,官家便會有旨來,屆時無論和親與否,烏爾濟都會離開,那時你若想走,我絕不攔你。”
謝蘊看着他,好半晌未出聲。
戚钰當真變了不少,若是從前,他只會順着她的意,将她送出玉門關,哪裏會說這麽些冠冕堂皇的話?
看似句句在理,讓人無法反駁,但不過是以退為進罷了。
謝蘊攥着帕子的手指蜷縮了下,“好。”
話說罷,卻是見他依舊坐着。
謝蘊目光疑惑瞧他。
戚钰似是覺得好笑,勾着唇笑看她,“催我做甚?人人皆知,我昨兒搶了個美人兒回來,今日若還能如常去軍營,豈不坐實了我身子有虧?”
臭德行。
沒一句正經的。
謝蘊置若罔聞,起身往外走。
“做什麽去?”戚钰揚聲問。
謝蘊:“逛園子。”
那包子委實大,謝蘊撐得慌,不能出門,那便只能在園子裏走走消食。
聽見身後一道腳步聲跟上來,她沒回頭。
戚钰卻是忍不住開口,“那園子禿了吧唧的,有什麽可逛的?”
謝蘊斜他一眼,“怎麽,将軍這是在府中藏了嬌,怕我撞見不成?”
她語氣寡淡涼薄,顯得嘲諷至極。
戚钰沉沉笑了,雙手背在身後,兩步走到她前面,又轉身駐足等她,初升的日頭落在身後,他笑,拖着長音:“藏了啊,怕你撞見,哭天抹淚的跟我鬧。”
謝蘊是要臉面的人,着實怼不過這個沒臉沒皮的,氣得咬牙。
小郎君有城府了,這話說得煞有介事,她一時間都未聽出,這話是哄她玩兒的,還是真的。
但也正如他說,園子沒什麽好逛的,高大樹木,地上偶爾一片露出些綠草尖尖,就連那一片假山都修得粗糙,倒也應這廣闊天地。
別說撞見藏嬌,就是連下人的一片衣角都未見。
戚钰語氣頗為遺憾,“今日約莫沒出來逛,明日我們再來?”
謝蘊瞪他,哪裏還聽不出這話是在消遣她?
“這就放心啦?”戚钰雙手撐膝蓋,目光與她平視着,似是想起什麽,又道:“身子好了許多,改日倒是能帶你去城牆上瞧瞧。”
那裏戍兵把守,哪裏是尋常人可以登樓一觀的?
謝蘊只當他是随口一說,未曾放在心上。
“時辰不早了,你去吧。”謝蘊道。
戚钰站直,雙手撐在身後舒展了下,道:“今日無事,去了多半也是陪烏爾濟,他有酒有美人兒,用不着我。”
說罷,他又道:“今日天氣好,帶你出去逛逛?順便添置些東西。”
謝蘊本就是出來游歷的,大漠山川,這一道走過許多文人筆下的地方,玉門關算是最後一程,走罷,便要回邺都了,誰承想,她在這兒遇上了戚钰。
兩人出了府,沒帶丫鬟小厮。
謝蘊今日穿了件蜀錦織花裙,不算素,但也沒有十分醒目,可人來人往的目光,皆往她身上落。
戚钰好似對這些打量渾然未覺,吩咐店家,将他挑的碗盞送去将軍府,說着,與謝蘊一道出來。
走了兩步,他探頭瞧,“這間鋪子賣什麽的?”
謝蘊順着視線掃了眼,“胭脂水粉。”
戚钰腦袋收了回來,“哦,那你不用,你臉紅時,比塗胭脂好看。”
謝蘊:“……”
兩人也沒去逛首飾鋪子,這裏做工粗糙的緊,根本比不上她尋常用的,倒是添置了些茶具梳妝臺,和一面銅鏡。
兩人轉過街角,戚钰忽的停了,謝蘊疑惑看他,就見他在唇上豎起一根手指。
她頓時噤聲。
下一瞬,一個賣貨郎打扮的男子便急匆匆的過來,猝不及防的撞上了戚钰。
未及出聲,便被戚钰捂着嘴,一腳踹在膝窩跪下了。
“唔唔……”那人掙紮。
戚钰沒松手,又踹了兩腳,“從出府便跟着了,沒完了?”
他不問他為何跟着,又是受何人指使,心有成竹的模樣,好似對那些事一清二楚。
戚钰自個兒解了氣,示意謝蘊,“你來踹兩腳。”
謝蘊掃他一眼,轉過身去。
“好吧,那我替你踹兩下。”
謝蘊聽着身後砰砰聲,竟有些無語。
何必打着她的名義呢?
戚钰盡了興,将人放開,居高臨下冷聲道:“回去告訴她,老實點兒,再讓我發現,便當作細作處置了。”
等人一瘸一拐的跑遠,謝蘊才問:“烏爾濟?”
“啊”,戚钰張了張嘴,“是。”
心裏卻有些樂,倒是誤打誤撞了。
逛至午時,兩人也沒回府,戚钰帶她去了一家酒樓吃銅鍋。
“這裏多是吃羊肉,能吃得慣嗎?”他邊倒茶邊問。
謝蘊看木板上寫着的菜色,頭也不擡道:“銅鍋可以。”
戚钰熟稔的點好菜,小二退了出去。
位置臨街,可以看見下面奔忙的行人。
謝蘊抿了口他遞來的茶,終是沒忍住問:“你來這兒,可見過程敬?”
戚钰倒茶的動作一頓,垂着眼,沉默片刻道:“沒。”
說着,深吸口氣,又呼出,唇角溢出些苦笑,撐起手臂捂着臉。
“誰知他是不是死在哪兒了。”
謝蘊想了想,搖了搖頭道:“不會。”
“嗯?”
“重罪流放,若是途中死了,會有欽差上禀京中,你……官家雖是不能為你徇私,但既知你們二人交好,總該是會與你說一聲的。”謝蘊有條不紊,神色認真的道。
話音剛落,卻是見他捂着臉,肩膀微顫。
謝蘊茫然張了張唇。
哭了?
他與程敬那般交好,連馬車都能賣了給他籌銀子,好像……哭也合情合理?
謝蘊舔了舔唇,柔聲道:“你……別哭了,他定然活着呢……”
剛說罷,就見那只手撐在額角,露出的臉上哪有半點淚痕。
他在笑,咂嘴回味,好似不太滿意。
“你哄人都是這麽幹巴巴的?”
謝蘊凝視他。
很好,又記一筆。
謝蘊忽的又想起,那年他翻牆入府。
那時她未哄他,今日好似是償還,終究是落了他的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