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竹馬
第57章 竹馬
北地春夏時, 偶降冰雹。
在姑蘇卻是沒見過。
約莫兩刻鐘後,變成了瓢潑大雨,門前鋪着的青石板被沖刷得光潔透亮。
主仆三人觀了會兒雨, 春娘撐着傘将飯菜拎過來時, 戚钰也大步流星的冒雨回來了。
謝蘊一愣,眉頭微蹙, “怎的不等雨停了?”
問月與聽雪見狀, 進去幫春娘擺飯菜了。
“這雨瞧着一時半刻停不了”,戚钰渾身濕透, 一身黑布衣緊緊貼着皮肉, 雨水順着發絲衣裳滴落,站定不過片刻,腳邊便一片濕潤,稍靠近她, 低聲道:“再說了,我應了你要回來的。”
謝蘊一哽, 頓了頓, 在他濕透的手臂上洩憤似的拍了下, 沒好氣道:“春娘燒了熱水, 讓人給你屋裏送些, 你先泡泡, 換身衣裳。”
“心疼我啦?”戚钰笑道。
謝蘊:“快去!”
戚钰想捏捏她臉, 卻是騎馬回來, 手凍得骨節都是僵的,稍想想, 便作罷,略顯遺憾的說了句‘好兇’, 往那月亮門穿去。
謝蘊瞧着那道精壯颀長的身影幾步消失,這才轉身進了屋。
桌案飯菜已擺好,白瓷湯碗裏是熬得奶白的魚湯,裏面有幾塊豆腐,菌菇,上面撒着幾顆紅色枸杞。
在這大漠,鮮魚難得,也不知在何處尋得的,
謝蘊手中的詩詞卷翻過兩頁,門口傳來了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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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起,雙腳穿上軟底繡鞋,去給他開門。
戚钰剛乖乖照她說的泡過熱水澡,穿了件月白圓領錦袍,未幹的長發胡亂用玉簪團在腦袋上,一雙眼睛是這夜色裏最亮的。
“冷嗎?要不要把炕燒熱一點?”戚钰問。
卻是見謝蘊瞧他似是瞧呆了,目光在他身上落了片刻,才恍然回神,“不用。”
她說着,讓開門口的位置,示意他進來,素手将門關上。
一轉身,卻是見戚钰朝她笑,有些不懷好意,“喜歡我這般穿?”
謝蘊掃他一眼,不說話,往桌案前走。
在這涼夜裏,魚湯最宜驅寒。
謝蘊拿起勺子,舀了兩碗,分給他一碗,端着溫熱的湯嘗了口,鹹淡适宜。
戚钰不比她溫雅,一口喝掉半碗,促狹道:“不必害羞,女為悅己者容,我也很是歡喜,能勾引到你。”
謝蘊一口湯險些噴出來,嗆得直咳,瞬間血氣湧到臉上,一雙眸子逼出了淚,水汪汪的。
戚钰趕緊放下手裏的湯碗,半邊身子探過去給她拍背,“錯了錯了。”
謝蘊好半晌才緩好,拭了拭眼睛裏的水潤。
一頓飯,戚钰沒再敢說什麽逗她的話,老老實實的吃完。
他沒主動走,謝蘊也沒趕他,漱了口,過去榻上繼續翻看詩詞卷。
戚钰湊熱鬧似的也坐了過來,與她并肩靠在身後的迎枕上,一條腿曲着,手肘搭在膝上,一條腿懶懶耷拉着,與她合看一卷書。
兩人挨得近,謝蘊稍一動,耳朵便會擦過他的臉。
這般姿态,好不正經。
謝蘊推推他,“你去另拿一卷自己看。”
戚钰不動,擡起手背掩着唇打了個哈欠,聲音裏多了些含糊,“想與你一起看。”
謝蘊卻是無語,想起了某人‘讀書便犯困’的言論。
上世,謝蘊督促戚钰讀書,最初也沒那般順。
為了捉他在書案前盡心讀書,家裏雞飛狗跳,她稍一離開片刻,回來時這人每每都趴在案上呼呼大睡。也因這事,磨掉了新婚燕爾的甜蜜。後來不知哪日起,這人竟是開了竅,無需她在案前督促,便能自個兒穩坐讀書了。
永嘉公主那時很是欣慰,還與她道,戚钰是聰明的,只是這讀書的竅,開得比旁人晚罷了。
“困了便去歇息。”謝蘊道。
戚钰身子往下滑了滑,下颌抵着她的肩窩,“陪你一會兒。”
她的脖頸貼着他的臉側,謝蘊連腦袋都不好轉過去了,也因這句話而心軟,感受着肩上的重量,不再言語,默默讀詩詞。
這卷是婉約派詞人的著作合集,觸筆細膩,讓人好似一瞬從這北夜雨回到了江南春。
謝蘊翻過一頁,脖頸忽的一熱,唰的激起了一片細小疙瘩。
“不看這個,換一首。”戚钰語氣不甚滿意道,細聽之下還有些嫌棄。
謝蘊原以為他睡着了,乍然出聲,吓了一跳,一扭頭,他的唇邊印在了她臉臉側。
目光垂着,對上了那雙霎時晶亮的視線。
“啵兒~”
戚钰恬不知恥的親了一口,不等她開口,便無辜道:“這可是你自己送上來的。”
謝蘊:“……”
真當她沒察覺他往上坐了坐?
掃他一眼,她懶得辯解,視線落回到那首詞上。
未及細讀,又被催促一聲。
“換一首……”戚钰拖着尾音嚷嚷。
他雖是不懂詩詞,可那其中‘青梅’二字看得分明,還有那句‘和羞走’,害羞什麽啊。
戚钰小心眼的想,青梅一點都不好吃。
酸倒牙。
謝蘊未解其意,一把捂住他的嘴,“別搗亂。”
戚钰哼了聲,摟着她腰坐在自己懷裏,雙手松松的環着她細腰,從身後圈着她抱着,語氣卻難掩酸意,“在你男人懷裏,讀什麽青梅竹馬?”
這話出口,謝蘊才知他意。
頓覺好笑,扭頭看他,“醋什麽?我都沒在意你與梁青瑤之事了。”
聽見這個名字,戚钰臉上的神色淡了些,道:“從前我是真不知她對我有意,你我和離時,我也與她說清楚了,從前便無男女之情,此後更不會有。”
謝蘊想問,既如此,上世他為何要納梁青瑤為妾。
但話到嘴邊,又停住了。
他不知上世之事,又如何知曉上世他如何想?
而那些未知,随着她重來一世,變成了謎團困頓在心裏。
“謝蘊,阿蘊,你若是疑心,倒不如疑心我與程敬那王八蛋呢……”
戚钰聲音很低,在這狂風大雨中,響在她耳畔,似夫妻夜話般喃喃低語。
謝蘊後背熱了。
戚钰又道:“程敬幼時,程懷還在崔氏聽學時,程敬在府中過得不好,那時我還将他偷偷帶回府中養過半月呢,後來被兄長發現了……”
“怎麽發現的?”謝蘊被他勾起些好奇心。
戚钰嘆了口氣,有些委屈,“因為吃得太多。”
謝蘊:“……”
“所以,我沒有青梅,只有一個竹馬。”戚钰又道。
謝蘊‘哦’了聲,順着他的道:“你抱着的是我,做什麽懷念你那竹馬?”
話剛說完,戚钰低低的笑便悶在她脖頸,氣息噴灼。
她後背靠着的胸膛震得厲害,似是在他懷裏抖一般。
謝蘊木着臉,當真無語。
非得這樣,這就舒爽了?
亥時至,外面的雨未休,甚至雨勢不見小。
戚钰戀戀不舍,“當真不能将你的軟榻借我用用?”
謝蘊聽見那個‘借’字,便眼皮狠狠一跳。
這人好不要臉,借得得心應手!
後頸的濕熱觸感猶在,謝蘊繃着臉道:“你走!”
戚钰頗為遺憾的被攆出門去。
雨聲大,夜裏總是不安穩。
睡至夜半,謝蘊忽的聽見外面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她睜開眼,聽着動靜是往戚钰住着的主屋去了。
小半刻,一前一後兩道腳步聲,似是有誰踩在了水窪裏,濺起一片水聲。
翌日清晨,天陰沉着,還在落雨,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謝蘊梳洗過,春娘将飯菜拎過來,笑着道:“将軍一早出去了,今日飯菜便擺在夫人這邊了。”
謝蘊心想,哪是一早,分明是半夜便去了。
她微微颔首,“有勞。”
謝蘊淨了手,過來便瞧見她将一只白瓷碗端出來,頓時神色一怔。
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春娘擡頭,笑眯眯道:“這是将軍吩咐人送回來的,還熱着的,夫人趁熱用。”
謝蘊沒說話,靜靜看着那碗冒着熱氣兒的酒釀圓子,半晌後,才于案桌前坐下,手執湯匙,嘗了一口。
是她熟悉的清甜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