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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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念睡的不太好。

第二天早上沒等鬧鐘響,就自己醒了過來,好在臉色不算太差,她随便收拾了一下化了個淡妝就回報社裏去了。

幾年前阮念一家人都落戶在海城的時候,她也暗暗下了決心以後都要留在海城發展,高考完之後以第一志願被海城大學新聞系錄取,在大三實習期的時候向《海岸晚報》投了簡歷,一直在這個崗位做到了今天。

等她在工位上坐下,周年就捧着一盒洗淨的草莓走了過來,讪讪地笑道:“念念,吃草莓,別讓主編發現。”

阮念只拿了一顆,便道了聲謝,周年直接多抓了幾顆放進了她桌子上幹淨的杯子裏,阮念抿了下唇,問道:

“對了,年姐,昨天嘉域的那篇采訪,大概什麽時候要結果。”

“三天。”周年回應道:“趕早不趕晚吧,如果今明兩天能完成的話最好不過。”

阮念點點頭,長嘆了口氣,把椅子轉了過去,趁着電腦開機的時候,她從被子裏取出一顆草莓,咬了一小口,這個季節本不是草莓自然成熟的時候,能有這樣的口感已經很不錯了。

昨晚她把錄音筆裏的東西拷貝在了手機上,她戴上耳機,想先把重要的內容摘錄下來,她一邊聽一邊記錄,過了半晌,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轉過頭去,發現是前臺的同事送過來一封信,阮念道了聲謝,拆開看了看。

這位寄信人是在她剛來報社的那段時間,做過的由她獨立負責的第一個正式采訪,當時這位早已經隐退的老畫家想邀請《海岸晚報》給他做一篇生活報道,其實也是阮念撿漏才得到了這次機會,那天她和老畫家聊了一整個下午,包括和其他獨居老人一樣,面臨孤獨的時候茫然無措,那個時候,老畫家記住了她的名字。

去年的時候,這位老畫家重新拾起了畫筆,這封信就是在說,下周三他會舉辦一場公益畫展,希望阮念能來負責他的獨家報道。

這年頭海岸晚報還能拿到獨家報道,也還真是不容易。

阮念起身去将這件事報告給了主編,在主編同意之後她這才回了封郵件表示自己會盡心報道,今天才周二,離下周三還有八天的時間,準備的時間還算是充足。

她想着專心先将裴宴的報道寫完,就繼續開始聽錄音,裴宴在整個采訪過程中,雖然有很多時候都不太正經,但總歸是該回答的問題一個不落,包括嘉域目前的業務板塊,十年內的目标,還有過去做大部分決策時着重考慮的因素,裴宴都一一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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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個問題:

[您來海城發展是有什麽契機嗎?]

當時裴宴的回答是:[你。]

在阮念叫他自重以後,本想着再等等他真實的回答,可裴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沒有做解釋的打算。

或許他并不願意提及這個問題的答案。

阮念記得,他跟家裏人關系不太好,許是鬧了什麽別扭,不願意再呆在北城,想換個環境而已。

她也就沒再問了。

阮念一直覺得,裴宴并不是一個惡劣的人,或許他會說出一些沒有意義的話,做出讓她沒辦法理解的事,但他做這些的目的絕不是為了逗弄某人,他不是一個頑劣不堪的人。

或許他真正想逗誰開心的時候,就應該是像昨天那樣,看似十分認真但嘴裏沒一句實話的一個“你”字。

所以昨天他或許是——

或許是想緩解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尴尬?時隔多年沒見的老同學之間的破冰行為,最好的選擇确實是先開一個無關痛癢的玩笑。

這樣一想,阮念突然覺得自己那麽嚴肅地說叫他自重的話是不是太傷人了,自己每每都在不該認真的事上掃興,說來還挺愧疚。

思緒被回憶抽絲剝繭般地包裹。

阮念記得,她第一次見到裴宴,應該是高二那年的秋天,具體是什麽時候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個時候天氣還沒完全涼下來,她還跟同學說過學校裏的樹葉掉個精光,所有的樹都禿嚕嚕的,沒什麽生氣。

裴宴就是在這樣一個死寂的秋天,轉學到了北城二中。

應該是上午的一節歷史課,老師拿錯了卷子,下意識地就讓作為班長的阮念回辦公室幫他拿,阮念起身,踏上空無一人的走廊。

高二年級的教師辦公室在二樓,需要再下一個樓層,阮念剛轉過彎來,在離辦公室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就聽到了一個中年男人怒火中燒的聲音。

她被吓了一跳,但還是往辦公室裏走,看到裴宴的第一眼的時候,少年似乎一點都不怕那個站在他面前,将書本憤怒地摔在他臉上的那個男人。

阮念猜,那個男人應該是他的父親。

少年長身鶴立,穿着淡藍色的運動校服,書包扔在地上,因為他背對着自己,阮念并沒有看見他的五官,但她還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他的氣質太不同于常人了。

眼前的那個中年男人,似乎也拿少年頗沒辦法,他只能憤憤地說:“我是你老子,生你養你,還管不了你嗎?”

阮念站在門口,聲音弱弱地打了個報告,但她的嗓音被中年男人的怒吼掩蓋了下去,她只好硬着頭皮走進了辦公室,從桌子上找到了那張卷子,怔怔地擡起頭,似乎在無意間對上了少年的視線。

多好看的一個人,雖然顴骨上和額頭上有些清淺的還未散去的淤青。

他矜貴俊朗,生得一雙桃花眼,可神色卻淡淡的,看着眼前的父親的浮躁,只是笑了下。

學校裏有很多這樣的男生,整天打架鬥毆,不務正業,不聽爸爸媽媽的話,面對這樣的情形,阮念自然就把裴宴也歸類到了喜歡打架的不良少年的類型裏。

面對父親那樣的指責和怒吼,他卻不害怕,完全沒有害怕。

好像這世上能讓他畏懼的東西并不多,是一種和她完全不一樣的狀态。

阮念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猶豫片刻以後還是把裴宴從“不良少年”的盒子裏摘了出來,轉而放入了“好看的不良少年”的盒子裏。

她轉身打算離去,卻沒想到那個中年男人大罵一句之後便憤然從她面前離開,将她手裏的一沓卷子撞到了地上,這下辦公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阮念立馬彎腰去撿,剛剛在一旁不好說話得班主任将她叫了過去:

“阮念,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阮念向前走了兩步,身邊的少年似乎并不打算搭理她,像她剛剛那樣,彎腰去撿被扔在地上的書包和書。

剛才沒注意到,現下離得近了些,阮念才嗅到他身上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似乎是某個牌子的洗衣液的味道,很清新。

班主任笑着繼續道:“這是裴宴,是咱們班的新同學,以後你多照顧照顧他,裴宴,這是阮念,我們班的班長,你們認識一下。”

裴宴的臉冷冷的,他把書包整理好,這才轉過身來正眼瞧着眼前這個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小姑娘,他皺了下眉:

“抱歉。”

沒想到他會說這個,阮念仰着頭看着他的臉,眨了眨眼:“什麽?”

“剛剛我父親完全不顧場合大吼大叫,吓到你們了,抱歉,老師。”裴宴的态度很真誠,神情卻還是冷然,他低頭對上阮念的視線,語氣稍頓:

“抱歉,阮念同學。”

對于裴宴的禮貌,阮念沒有太大的意外,他看起來就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

她願意照顧他。

更別說他生得還這麽好看。

等她回教室的時候,裴宴默默地跟在了她身後,說想跟她一起去上課,像一條大尾巴,裴宴的身形一直在她身後半尺的距離,從不逾矩。

前些天阮念的同桌因為擾亂課堂秩序被調到了講臺下方的特殊關照組,于是她身邊的位子自然而然就空了下來,裴宴轉學過來,也就只有這一個位子可以給他。

阮念乖乖地坐在裏頭靠窗的位置,把自己寫過的那張卷子慢騰騰地挪到了兩張桌子中間,沒說話,只是戳了戳趴在桌子上的裴宴,示意他可以過來一起看。

裴宴并沒有改變他趴着的那個姿勢,反倒是把頭轉過來,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阮念被他這樣盯得不太自在,于是低頭輕聲問:

“怎麽了?”

裴宴把視線挪開,盯着卷子上她不算好看的的字跡出神:“沒什麽。”

以為他還是在為剛剛發生的事感到苦惱,阮念抿了下唇:“剛剛其實你不道歉也可以,你并沒有做錯什麽,大吼大叫的不是你,撞到我的也不是你,你不用感到羞愧,而且——”

“我不會多嘴跟別人說剛剛發生的事。”

說罷後阮念用筆杆在自己的嘴上抵着,表示自己真的不會說出去。

裴宴先是愣了一下,随後笑道:“誰說我愧疚了?”

阮念對上他的視線:“我說的。”

裴宴:“……”

阮念記得很清楚,在她非常認真地說出這三個字以後,裴宴欲言又止的模樣。

許是自己又說錯了什麽,她總是這樣,不太會說話,無意間給這個新同學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過了半晌,裴宴才坐直了身子,頗為無奈地從兜裏掏了個什麽東西出來,在桌子下面悄悄地遞給她。

阮念低頭看去,他攤開的手掌上放着一顆巧克力糖,裴宴笑着看她:

“那,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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