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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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月底,是個周三,裴宴回了趟家。
不是自己的家,是裴家在海城的那套老房子,早些年他的父親裴明德有動過在海城發展的念頭,準備來這邊投資房地産和日化品牌。
結果裴家在海城人生地不熟,沒有人脈也沒有資源,北城圈子裏的人鮮有能幫忙的,房地産的架子還沒撐起來就遇上了房産泡沫,這事兒也就泡湯了,
反倒是日化品牌稍稍有了些起色,也就是嘉域,也因為規劃的問題,沒有什麽可圈可點的後續。
裴明德在海城的生意雖然說不上是一時興起,但他的經營重點還是框限在北城,嘉域的成績一直都沒有什麽重大的起色,直到三年前裴宴接手之後,嘉域的業務才逐漸擴展。
那套老房子就是十幾年前裴明德剛來海城的時候買的。現在裴明德來了海城,自然住在那裏,裴宴不得不來走一趟。
只是沒想到,他才剛進門就差點兒被迎面飛來的一盞茶杯砸個正着,裴宴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一下,身後是陶瓷撞碎在牆面上的清脆聲。
碎片劃過他的後頸,裴宴覺得一涼,伸手摸了一下,劃痕并不淺,流了些血。
但他并不在意。
“爸,您來一趟海城舟車勞頓,不好好休息,還把我叫來,是有什麽急事嗎?”
裴宴的耐心與否都寫在臉上,他的面色沉冷,并不想與沙發上坐着的那個男人有任何接觸,反倒是從桌子上拿了幾張紙巾,輕輕按在自己受傷的地方。
裴明德也沒給他什麽好臉色,仿佛并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麽,他厲聲道:“如果不是你哥告訴我,你打算什麽時候跟我說嘉域和利河縣政府合作的事?”
裴宴看出來裴明德這次來應該是來者不善,但沒想到這是來興師問罪的,他忍不住笑了下:
“嘉域跟誰合作,本來就不是您該管的,也不關裴珂的事,哪兒有什麽時候不時候的,本來我就壓根兒沒打算告訴你們。”
“你以為不告訴我我就不會知道了?”裴明德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冷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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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裴明德的兒子,嘉域是我裴明德的産業,你做什麽不做什麽都要過我的目。”
“您這話說的。”
裴宴臉上的笑意未散分毫,他和自己這位父親早已經撕破了臉,很顯然,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打算維持父慈子孝的假面:
“我可從來沒打算瞞您,您知道了又不會攔我,更別說您想攔也攔不住。更何況嘉域已經不是您的産業了,倒是裴珂,人在北城寸步不離,海城的事兒大大小小他可真是一個不落的全知道,未免管的太寬了。”
“我倒覺得他管的還不夠寬。”裴明德對他這樣的刺激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像是早就習慣了一樣:
“過幾天你哥會來海城幫你,現在嘉域做的越來越大,你難免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多一個人幫忙就多一份保障。”
裴宴挑了下眉:“您這是通知還是商量啊?我應該沒有拒絕的權利吧?”
說是來幫忙,到底是來幹什麽的裴宴心裏清楚,怕不是來打秋風的。
“老二。”裴明德的視線透過眼前的年輕人,似乎是看到了什麽:
“我最後再跟你說一遍,你和我,還有你媽之間的事,跟小珂沒關系,他是你親哥,我勸你不要把氣撒在他身上。”
“爸,您也聽我一句。”裴宴的嘴角落了下來,眼角裏也滲出寒意:“您也是知道的,我這人不服管,我現在有我想做的事,誰要是再敢來妨礙我,我恐怕想不起來他是我親哥還是親姐。”
沉默着,在裴明德再次開口之前,一直放在裴宴口袋裏的手機很合時宜地震動起來,他拿起來上下劃了兩下,打開微信:
[裴二,我現在在曲老的畫展上,你絕對想不到我看見誰了。]
[是你那個老相好,就上高中的時候,你同桌,阮念!我靠,自打她走了以後都過了多少年了,叫你今兒過來你非說有事不來,哎呦,真是可惜咯。]
裴宴忍不住輕輕嗤笑一聲,只打了一行字過去,轉頭過去對上裴明德審視的眼光,懶懶散散地揮了揮手:
“有事兒,走了,您好好休息,下午我讓人來帶您去周邊兒的公園裏遛遛,這一趟總不能白來。”
裴明德并沒有接受他所謂的好意:“我自己沒長腿嗎?還需要讓人帶?你是想讓人看着我還是真心想讓人伺候我?”
“哪兒能吶。”裴宴笑着走近,把桌子上還沒動過的一杯茶水一飲而盡:
“這不是怕您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出事兒了我怎麽跟我哥交代?有人看着您是對您好,您別嫌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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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社為了這次報道可是費了一番功夫,一行人在約定時間前一個小時就過來做了準備,這次公益畫展是曲老重拾畫筆之後辦的第一場展覽,受到了業內多少關注,可曲老不願意面見太多媒體,卻還是願意把這次報道的機會給到海岸晚報。
阮念是感激的,這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展館一共有三個入口,參觀畫展的游客一般從東南方向的正門檢票進入,記者一般在朝北的後門,而另外一個大門主要是供後臺人員出入。
她站在長廊上,和她一起來的攝影帶着負責推進公衆號的出鏡記者先進去找了個合适的機位進行拍攝,現場的人多且雜,收音效果不算太理想。
阮念在一旁看了一會兒,跟他們說了一聲以後便去找了個離後臺工作室很近的角落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錄音筆和采訪稿。
耳邊吵吵鬧鬧,阮念有些頭疼,低着頭把耳機插上,百無聊賴地打開手機刷起微博,不知道過了多久,餘光瞥見工作室的門被打開。
外界沒幾個人見過曲老的真容,一直以來針對曲老的報道更多的是報紙和文字的形式,即便是接受電視臺的采訪,曲老也會要求不出鏡。
所以早些年曲老名聲大噪的時候,有許多聲稱只要給錢就能使之見到曲老真容的詐騙,更有甚者,還有直接冒名頂替曲老的,簡直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
阮念曾經采訪過曲老,故而她認得他,留着白胡子的曲老放聲笑着,轉頭看向身後不遠處的年輕人,那人的身影被門板遮擋着,阮念把耳機摘下來,卻只能聽到清淺的聲音,只覺得有些耳熟。
阮念忍不住往裏走了兩步,想去跟曲老打個招呼,希望他還記得自己。
頭頂散發着亮白的燈光,眼前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柔霧,随着距離越來越近,阮念看清了與曲老對話的年輕人的樣貌。
再次看到裴宴,阮念覺得有些不真實,她停下了腳步,沒再繼續過去。
前些天她在寫關于嘉域和裴宴的報道時,對于這件事還沒有太深的感觸,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裴宴真的在這裏,他真的在海城,真的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聽不清裴宴說了什麽,讓曲老心情大好,伸手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曲老便帶着他往走廊深處走。
很快,阮念就只能看到他高挺的背影,裴宴輕輕側着臉,一雙桃花眼彎着,他伸手輕撫着曲老撐着拐杖的那只手臂,微微颌首。
阮念抿了下唇,轉身從走廊的另一邊回了展廳,雖然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到裴宴,但阮念不願意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她還是去外面等曲老好了。
她低頭,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離約定的采訪時間還有大概二十分鐘,阮念決定随便逛逛,畢竟是曲老的畫展,她沒付錢就能來免費參觀,如果不看的話,未免有些太浪費了。
阮念不太懂畫,但之前為了今天的采訪下了很多功夫,她拍了幾張照片,發了一條朋友圈,順便給謝靜宜發了一條消息:
[你今天還來嗎?]
謝靜宜最近泡了一個男大學生,還是學畫畫的藝術生,謝靜宜為了兩張曲老畫展的門票可真是擠破了頭,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甚至把已經拉黑了的前男友又給加了回來,才得了兩張門票。
畫展一共辦四天,謝靜宜恐怕是要等周五那個男大學生沒有課的時候才會和他一起來,阮念知道問這個問題沒有什麽意義,但她只是想給自己一個低頭的理由。
因為她剛剛看到裴宴扶着曲老離她越來越近了。
不确定裴宴有沒有看到自己,阮念抿着唇默默轉了個身背對着他們,心裏暗暗想着希望對方不要再走近了。
阮念低頭跟謝靜宜聊着天,一小步一小步,假裝自己是在浏覽畫作,往門口走着。
“阮念?”
她已經盡力了,可沒想到會有人突然喊她的名字,聲音的來源就在她身後的不遠處,嗓音有點耳熟,但是她不敢回頭。
阮念假裝自己沒聽到,繼續往外走着,可下一秒就聽到曲老厚如洪鐘的嗓音:
“阮小記者。”
阮念怔怔地定在原地,轉身對上曲老的視線,微微笑了下:“曲老,好久不見。”
裴宴扶着曲老走了過來,曲老的心情似乎不錯:“真是好久不見了,出落得越發漂亮了,剛剛小裴喊你的名字,你們認識?”
沒等她回答,裴宴就像是在報複她上次在謝靜宜面前搶先他解釋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一般,低頭笑着回答曲老:
“我和阮念是高中同學,認識很多年了。”
阮念沒去看他,但總能感覺得到,裴宴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突然想明白了從上周兩個人相遇以來,她心裏的違和感和怪異感究竟來源于何處。
他們兩個之間,沒辦法直面對方的人應該是做出有愧于她的事的裴宴,而不是什麽都沒做的她,雖不說她和裴宴面對面時要有多自在,但至少她應該做到坦然。
阮念擡頭對上裴宴的視線,停頓兩秒,又看向曲老:“嗯,是這樣。”
裴宴忍不住勾了下唇,視線落在阮念因為沒休息好而微微泛紅的眼角:“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