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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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确實挺巧的。”

阮念只定定地說了這麽一句,随即就開始詢問曲老關于離她很近的那一幅畫作的問題。

裴宴也不出聲,靜靜地跟在曲老身後,曲老也很健談地跟阮念講了許多,裴宴盯着她看了好半天,視線一直跟在她身上,不曾移開。

直到阮念看了眼時間,提醒曲老到了該進行專訪的時間,兩個人才相伴着去了工作室後臺。

而在他們身後的裴宴就那樣沉默着,在工作室的門關上的時候,以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程度,沉沉地呼了一口氣。

他看得出來。

阮念完全不在意他,并且對他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從上次阮念在她朋友面前,那樣陌生地介紹他的時候,裴宴就意識到了,在這些年裏,他究竟錯過了什麽。

當年阮念離開的時候,沒有告別,什麽都沒有,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他的世界裏,現在兩個人再次重逢,他在阮念心裏,甚至不能算作是多年前的老同學。

那天在他的辦公室,阮念明明認出了他,明明心裏很清楚他是誰,可她還是選擇一句只有在陌生人初次見面時才會說的自我介紹。

在阮念心裏,他只是個陌生人。

相處中只能維持着面對陌生人時最基本的禮貌和疏離。

裴宴自嘲地笑着。

他的手輕輕顫了下,下意識地掏了下口袋,卻沒有他想要的那支煙,反倒是有幾顆糖,裴宴拆開一顆放進嘴裏,濃郁的巧克力味兒微微苦澀,但他絲毫沒有察覺,直到那苦散盡,微微滲出一絲甜味,他這才好受了些。

展館有些吵鬧,持續的、不間斷的噪音,讓裴宴的眉心緊鎖着,仿佛這噪音并非來自周圍,而是來自他的內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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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肝髒、腎髒、心髒都在叫嚣着。

等口中的那顆糖融化,裴宴便等不及又拆了一顆,他分不清辨不明那種酸澀又緊湊的滋味究竟是什麽。

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站在這裏默默地等,裴宴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只知道或許只要他在這裏等,阮念總會站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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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獨家專訪的原因,阮念對這次采訪準備得很充分,幸運的是,在有一些稍稍敏感的問題上,曲老并沒有避而不談,反倒是很大方地展現自己獨到的見解和态度,阮念今天這一行簡直是收獲滿滿。

她笑着跟曲老道了謝,便看着小老頭非常有活力地一瘸一拐地徑直走向展館的另一頭跟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爺爺暢聊天地。

阮念把資料整理好,放進包裏,起身去尋找和她一起來做報道的同事,今天她自己開了車來,眼下工作完成,她也到了下班的時間,還有別的事需要做,就不和她們一起回報社吃午飯了。

“栗子,我得去趟醫院,就不能送你們回報社了。”阮念帶着幾分歉仄地詢問眼前的人:

“你們要去哪裏吃飯啊?”

“那正好,既然你不去的話,讓付寒把設備運回公司,我們四個就剛好能打個車去餐廳等他。”花名叫做栗子的女孩兒挎着另一個女生的手臂,連連擺手:

“不然我們就去你上次給我們推薦的那個墨西哥餐廳吧,你不是說那裏的牛排味道還不錯嘛?還有贈送的薯片,照片上看起來就很有食欲,今天得去嘗嘗。”

聽到她話語裏明顯的刺意,阮念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但她還是輕輕笑了聲:“那裏的水果茶也很好喝,你們可以都嘗試一下。”

和同事們告別以後,阮念忽然想起來正門口的那幾幅曲老新産出的畫作她還沒看過,想着多拍點照片,就又折返回去。

她舉着手機,視線一直在手機屏幕和挂着畫作的牆壁之間徘徊。

完全沒有在意到自己即将要撞上身邊的人。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被擠到了一旁,阮念下意識地微微低頭,表示歉意地颌首:

“不好意思。”

随後她仰起頭,話音還未落,阮念就看清了撞到的人是誰。

裴宴此時此刻正低着頭瞧她,他的雙手插在兜裏,神色說不清道不明的。

分明是看清了她,兩個人卻還是撞到了一起。

兩個人的視線交彙,出于禮貌和為了避免尴尬,阮念抿了下唇,硬着頭皮叫他:

“裴宴。”

見過這兩次面,阮念還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聽到這兩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确實是有一種久違的感覺,裴宴打量了她半晌,還是忍不住揚了下眉:

“嗯?”

阮念不知道自己接下來這句話該不該說,但還是鼓起勇氣來直視他的目光:

“你撞到我了。”

裴宴拖腔帶調地“啊”了聲,饒有興致地打量她:“沒注意,不是你撞到我了嗎?”

阮念:“……”

可能吧。

她剛剛只顧着拍照了,确實沒注意。

但也只是可能,畢竟裴宴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誰撞了誰,阮念沒再說話,不動聲色地撇開自己的視線,想從他身邊錯過去:“那借過一下。”

裴宴卻沒那麽聽話乖乖給她讓出一條路,反倒是歪着頭非常自然地向右跨了一步,也只不過是想讓自己攔下她這個動作顯得沒那麽刻意罷了:

“你撞了我,不道歉嗎?”

阮念擡頭,試圖從裴宴臉上看出一絲一毫地心虛和歉疚,可她沒有,于是只能自認倒黴,以一副息事寧人的态度道了個歉:

“抱歉。”

說罷後阮念便想直接走掉,這次裴宴甚至沒有故作輕松,而是直接了當地伸手攔在她的身前。

阮念對上他的視線,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她眨了眨眼睛,了然地問:“所以,我們是應該互相道歉嗎?”

“你知道我的。”裴宴說:“我不太喜歡接受口頭的道歉。”

“我覺得我可能不太知道你。”

聽到這話,阮念還是皺了下眉頭,見他因為這句話而有了短暫的沉默,氣氛微微尴尬,她抿了下唇,還是補充了一句:

“你想要什麽?”

“你自己開車過來的麽?”裴宴輕輕扯了下嘴角:

“能不能送送我?”

阮念倒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要求,她的視線落在裴宴的臉上,又忍不住往停車場的位置看了一眼:

“你不是有車有司機嗎?”

“司機今天放假回桐縣去看女兒了。”裴宴無奈地看着她:“我總不能攔着人家父女團聚。”

“偌大一個嘉域,應該不會只有一個司機可以給你開車吧。”

阮念顯然不太相信他說的這些話:

“而且你早上是怎麽來這兒的?”

裴宴撓了撓頭:“我打車過來的。”

阮念嘆了口氣,只說:“你現在也可以打車回家。”

“手機沒電了,沒辦法付錢。”裴宴道:“你是這兒我唯一認識的,還會開車的人,送送我吧,阮小記者。”

揶揄的稱呼。

裴宴盯着她瞧了半天,眨眨眼睛。

空氣中一瞬沉默。

阮念的鼻腔裏充斥的是一種以檀木作尾調的男士香水味,她知道這是裴宴身上的。

他們兩個人離得太近了,阮念心裏不自覺地敲響了警鐘。

阮念微微退開半步,距離安全了許多之後,她方才說:

“裴宴,你這樣就是想讓我送你回家嗎?”

“是。”裴宴完全沒有不想承認的意思,他的意圖光明正大,都寫在臉上:

“不回家也行,去哪兒都行。”

只要能跟你多待一會兒。

“你想讓我送你回去的話,直接跟我說就可以了。”阮念抿了下唇,手掌在口袋裏暗暗握拳:

“沒必要特意過來和我撞一下,還說什麽不接受口頭的道歉。”

阮念說完這句話以後,在腦海中瞬間排練了許多可能性,現在的裴宴會說讓她少自戀嗎?按裴宴以前的性子來說,他就是會直接跟她講:

“今天輪到你送我回家吧,正好咱倆多待一會兒。”

“你一個人走那麽遠的路回家怎麽辦?那能怎麽辦,我再從我家親自送你回去呗。”

“有什麽意義?意義就是,我能從六點跟你一起閑逛到八點,咱倆,一起,懂嗎?”

可裴宴變了許多,阮念自覺已經沒辦法琢磨清楚他。

裴宴擡手摸了摸鼻尖,小心翼翼地低頭詢問:

“如果我直接說我只是想讓你送我回家,你會答應嗎?”

“不會。”阮念毫不猶豫地回答:“而且你剛剛的這種方式,我也不會答應,我會幫你叫一輛快車,幫你付車費,讓你回家。”

裴宴有些受挫地低下了頭,像一只受了訓斥的小獸,他不甘心地将話題轉移:

“我剛剛聽到你跟你的同事說,要去醫院,你生病了嗎?”

“沒有。”阮念看他這副可憐樣兒,也不好意思說太重的話,只是略微有些不耐煩地說:

“我是去看別人的,走吧,我去幫你叫個車,我還有事得走了。”

裴宴的心髒空了一瞬,他有一種預感,如果這次就這樣放阮念離開,他們兩個就真的錯過了。

他不願意再和她錯過。

他等了那麽久。

他想和她繼續一種可能,不管是什麽可能性都可以。

裴宴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後頸,在阮念走掉之前喊住了她: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去趟醫院。”

阮念聽到之後就頓住了腳步,轉身回來幾分怔忡地瞧着他:“你怎麽了?”

“我……”裴宴清了清嗓子,微微彎腰想給她看:

“我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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