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6]
阮念湊上去,這個角度她只能看到裴宴的後頸微微紅了一塊,他的襯衫領口下方一寸的地方破了一個口子,能夠露出來被她看到的那一小截布料已被浸紅,鮮紅而幹涸的血液相當紮眼。
被西裝遮擋住的地方似乎有更大的傷口,阮念沒忍住伸手輕輕将他的西裝領子往下拽了拽,在她看到那道還未完全結痂的傷口時,不由自主地心裏一緊。
裴宴被她這樣從後背盯着看,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識地就想把外套拉回去,阮念看他的動作不對勁,手足無措地拉着他的領子不讓他動:
“你別。”
裴宴皺了下眉:“很嚴重嗎?”
阮念沒有回答,動作裏也沒有絲毫猶豫,拽着他的胳膊往展館外走,等到了她的車旁,阮念一把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不由分說地把裴宴塞了進去,自己又繞到駕駛座那邊。
裴宴一直在看她,阮念把安全帶系好以後冷不丁地轉過頭來,兩個人視線交彙的那一瞬間,裴宴忍不住低頭碰了碰自己的鼻尖。
阮念還是不太放心,視線落在男人的脖子上,她皺着眉:“裴宴。”
裴宴看過來:“嗯?”
“你這個傷口是怎麽弄的?”阮念問道:“你撞到什麽地方了嗎?”
裴宴舔了下唇角:“不知道,可能吧,沒太注意。”
他在撒謊。
阮念看的出來,裴宴總是在撒謊的時候不自覺地舔自己的下唇,手掌并在一起,兩只手手指交叉放置在自己的腿上。
但她也沒有多問,阮念低頭将車發動起來,忍不住在心裏碎碎念。
他怎麽可能沒注意到,那麽大一道口子,連衣服都被劃破了,他居然一點都沒有處理就跑到畫展上去。
Advertisement
阮念覺得自己和他聊了那麽久,竟然一點兒都沒有發現,如果不是他主動提出來要去醫院的話,她可能就這樣把他一個人送到出租車上讓他回家,他自己肯定也不會去處理這個傷口,就那麽晾着肉,她未免有些太粗心了。
雖然兩個人發生過不愉快的事,但畢竟是認識了這麽久的人,再怎麽說也是老同學,多多少少應該顧着點兒。
阮念有些懊惱地皺着眉心,快馬加鞭把車開到了醫院,醫院周邊不好停車,她焦急地繞着醫院轉了兩三圈,好在最後收費的停車場裏空出了一個車位,她便把車停下,拉着裴宴先去門診處理傷口。
阮念不太好意思看他脫衣服,就很自覺地退到了簾子外,醫生正碎碎念地說:
“哎呦,怎麽不早點兒來啊。”
阮念忍不住問:“醫生,很嚴重嗎?是需要縫針嗎?”
“不用不用。”醫生嘆了口氣:“沒那麽嚴重,這樣的傷口怎麽不趕緊處理一下?怎麽還又給抓壞了?什麽東西弄的?”
阮念沒說話,裴宴在裏邊老實回答:“玻璃碎。”
醫生說還要看看有沒有比較小的玻璃碎片留在傷口裏,阮念就在外面耐心等着,沒過多久,她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起來,對面那頭的人說:
“喂?念念,你還沒下班嗎?”
“我已經下班了,現在在醫院呢。”阮念低着頭回答說:
“不過出了點意外,我朋友受傷了我陪他過來包紮一下,可能得等一會兒才能過去。”
“诶,嚴不嚴重啊?”
“不嚴重,簡單處理一下就好了。”阮念忽然想起了什麽:
“您昨天跟我說要買什麽東西來着?我給忙忘了,一會兒去買。”
“就一些住院要用的,衛生紙、水壺、水杯、毛巾什麽的,吃的東西的話,你爸這兩天不能吃,就別買了。”
“行,我一會兒買好再過去。”
“不着急,你先把你的小朋友照顧好。”
“嗯,好。”
打完電話,裏面也處理得差不多了,裴宴活動了一下肩膀,把衣服穿好,從診室裏走了出來,醫生說上了點兒藥沒什麽大問題,不過今天怕是不能沾水,明天就把紗布摘了讓傷口透透氣,別老捂着。
阮念和裴宴兩個人對醫生道了聲謝,就并排在走廊上走着,阮念看了眼手機,說道:
“裴宴,我得去住院部了,需要我幫你打輛車嗎?”
裴宴低頭對上她的視線,覺得她對自己的态度緩和了一些,這才多嘴一句問道:
“是誰住院了?你的朋友嗎?”
“我爸爸。”阮念如實回答:“他胃潰瘍要做手術,今天剛入院,睡着覺在打點滴我媽離不開,我得去超市給他買點住院用的東西。”
“我陪你一塊兒去吧。”裴宴說:“你一個人拿不了那麽多東西,正好我也去看看伯父,伯父伯母以前對我還挺照顧的。”
裴宴記得,以前他和阮念兩個人因為早戀的問題被叫家長的時候,裴明德大發雷霆,完全不顧及周圍還有其他老師、同學、家長,就要對他動手,還是阮叔叔将裴明德攔了下來,說了好一通,才叫裴明德冷靜下來。
那個時候,阮念的父親就擋在他身前,他的肩膀并不算寬闊,卻在盡他所能,維護裴宴。
阮念的爸爸媽媽,在知道他們兩個可能在早戀的時候,不僅沒有怪罪他埋怨他,反倒是軟聲細語地問他一句真話,告訴他,如果他們兩個人真的互相喜歡,作為父母的他們不會阻攔。
但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應該成為彼此的支柱,攜手變得更加優秀,并非堕落。
裴宴覺得自己這輩子恐怕都沒辦法忘記,那天阮叔叔究竟是怎樣做一個父親的,那是他這輩子從未體會過的,來自父親的愛。
阮念猶豫了一下,想起上高中的時候,爸爸媽媽确實很喜歡裴宴,便點了點頭:“好吧。”
兩個人到了超市,阮念看得出來裴宴似乎很高興,三步并作兩步地去拿了個購物籃,跟在阮念身後,阮念決定要買什麽東西他便伸手接過來。
場面異常和諧。
可阮念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但也沒多想,保溫的水壺放在置物架的最頂層,她墊了墊腳還是夠不到,下一秒裴宴就伸手将她觸碰的那個裝水壺的盒子拿了下來。
阮念接過那只水壺,仔細浏覽包裝上的産品說明,她把盒子拆開,将水壺的蓋子擰開聞了聞。
裴宴看到她臉上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小小的鼻頭都皺了起來,他忍不住笑了下,覺得煞是可愛,擡頭瞧了瞧架子上的其他水壺,把其中一個拿了下來,學着阮念剛剛的樣子檢查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換了一個,裴宴覺得沒有什麽異味,樣式也比較好清洗,這才拿給阮念。
阮念極其認真地檢查了一遍,這才把它放進了籃子裏,又買了些牙刷之類的日用品,就提着袋子去住院部了。
雖然大部分東西都是裴宴在拿。
一路上裴宴都沒有講話,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阮念也懶得猜,就默默地在前面帶路,裴宴就跟在她身後,等到了阮父入住的病房門口時,裴宴頓住了腳步。
他忽然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自己當初做的混賬事、說的那些混賬話,阮念的爸爸媽媽應該是知道的。
他該怎麽面對他們,他該說些什麽。
阮念走進病房把手裏的東西放下,這才注意到裴宴沒有跟着進來,她轉過身去探出身子,正巧對上裴宴的視線。
從他的眼睛裏,阮念看出了一種她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出現在裴宴身上的神色。
茫然。
裴宴在覺得無措嗎?
阮念忍不住叫了他一聲:“裴宴?怎麽了?”
裴宴回過神來,提着東西進了病房,看到媽媽在打量着裴宴,阮念還是介紹了一下:
“媽,這是裴宴,我在北城上高中時的同學,你們見過的,我剛剛就是陪他去包紮傷口的。”
“是小裴啊,這孩子變化真大。”朱文瑤站起身來,驚喜之色溢于言表:
“哪兒受傷了啊?嚴不嚴重?疼不疼?快過來坐,這個病床沒有人,吃不吃橘子?”
“脖子劃了一下,不嚴重,不是很疼,我可以吃嗎?”裴宴笑着把問題一個接着一個都回答完畢。
阮念忍不住說:“媽,我爸不是不能吃東西嗎?你怎麽還買這些水果,你剛還說不讓我買呢。”
朱文瑤看了一眼正在病床上躺着睡覺的阮江:“他不吃我也不能吃嗎?誰說我買來就是給他吃的,我這是準備着招待小裴的,小裴別客氣,這橘子特甜,你快嘗嘗。”
“诶。”裴宴臉上的笑意更甚:“伯母,我這就吃這就吃。”
“裴宴。”阮念輕聲提醒:“洗手再吃。”
裴宴揚了揚眉,把手裏還沒剝皮的橘子放在桌面上,起身去洗手間。
裴宴進到洗手間以後,朱文瑤這才把阮念拉在身前詢問:“你跟小裴還在一起嗎?不是說咱們來海城以後就沒聯系了?”
阮念嘆了口氣:“工作的時候遇到的,我也沒想到他會來海城。”
說完這話後,裴宴便從洗手間裏走了出來,朱文瑤仔仔細細檢查了一下阮念買的東西:“念念,讓你買的小洗臉盆呢?”
阮念愣了一下:“您沒說讓我買,我就沒想起來。”
“我沒說嗎?我記得我說了。”
“您真沒說。”阮念說:“我再下去一趟吧。”
“不用了,我下去買,正好活動活動筋骨。”朱文瑤囑咐了一句:“你在這兒陪着小裴,看着你爸,一會兒記得叫護士給他換點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