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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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瑤走後,病房裏就只剩下正在睡覺的阮江以及面面相觑的兩個人了。

場面肉眼可見的尴尬了起來,氣氛降到了冰點,阮念有些懊惱自己剛剛不該聽到裴宴說自己應該來探望的時候就頭腦一熱把他帶了上來,裴宴出現在這裏确實是有千般萬般的不合适。

阮念有些不知所措地招呼裴宴坐下,自己則去病床旁查看阮江手上的針,碰一碰點滴瓶,還是裴宴先問:

“伯父什麽時候做手術?”

“後天。”阮念老實回答道,她轉過頭去看了眼坐在病床上的男人,自己低頭撫平裙子坐在了旁邊的陪護椅上:

“你今天怎麽會去曲老的畫展,連傷口都沒處理一下,感覺不到疼嗎?”

聽出她的語氣裏略帶些責怪的意思,裴宴心裏卻沒來由的放松,他心情不錯,兩個人對視了片刻之後,他并沒有想要說謊的意思,便實話實說:

“曲老之前邀請了我,本來今天沒打算去的,但早上沈晨給我發消息說你在那兒,我就趕過去了。”

他撒謊的話,阮念總能看得出來,倒不如直接講真話,還能展現幾份真誠。

阮念輕輕擡頭,與他的視線對上,裴宴的神色清明,沒有半點虛僞可言。他的眉眼生得極為好看,一雙桃花眼眼尾弧度微微上揚,平常沒有表情的時候,也總讓人覺得他眼含笑意。

像是似有似無的勾引,阮念以前就覺得,他簡直就是個男狐貍精。

再加上他的态度向來是直來直往,對于自己做過的事從來都是坦坦蕩蕩,天不怕地不怕。

面對這樣的人,她總是不太自在的,在應對裴宴的事情上,阮念沒有什麽太多的經驗,以前上學的時候,她采取的策略也總是大膽的直問、明确的拒絕。

按照以往的成果來看,似乎還挺有用。

也不知道過了這麽多年,這招還有沒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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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念的視線定格在他眼尾處微微耷拉的睫毛上,忍不住扯了下嘴角:

“所以,你真的是打車過來的嗎?”

“不是。”裴宴看着她,大大方方地承認:“不過何叔真的去看女兒了,今早就趕了回來,他開車送我的,但是剛剛我把他撂在了展館外的停車場。”

阮念反應過來之後皺了下眉:“你好歹告訴人家一聲,他還在那兒等你嗎?”

“不知道。”裴宴搖搖頭:“我跟他說如果我十點之前還沒回來就讓他回家。”

阮念看着他的表情有些鄙夷,裴宴怕她不信自己的話,從口袋裏掏出自己早已經沒電了的手機,輕輕敲了下屏幕,手機沒有任何反應:

“昨晚上看錯了,沒充上電,這個沒騙你,要不是你願意把我送到醫院來,我恐怕真的不知道去哪兒了。”

聽到裴宴這樣的“感恩戴德”,阮念心裏瞬間警鈴大作,腦袋發緊,感覺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把她往前推,阮念有些抗拒地調整了一下坐姿,深吸一口氣。

“阮念。”他輕聲喚她,下一秒裴宴就繼續道:“真的挺謝謝你的,或許我應該請你吃飯,看你什麽時候有時間,你可以微信上告訴我。”

阮念:“……”

沒有必要。

她缺了這一頓飯也不會被餓死。

看出她的抗拒,裴宴的笑意也挂不住,淺淺地嘆了口氣之後,氣勢整個都弱了下來,他放低态度,忍不住又問:

“真的不能加微信嗎?就算不是別的什麽關系,作為老同學,再加上現在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合作夥伴,我們不能交換一下聯系方式嗎?”

阮念面色未改,接下話來:“如果我今天不給你微信的話,通過別的方式弄到,對你來說是不是也不算難?”

在裴宴沉默的幾秒鐘裏,阮念只想到了一句話,對于他來講,從別的地方想辦法弄到她的號碼,可比今天黏在她身邊直接跟她要容易得多。

但不知道為什麽,裴宴選擇了後者,而非更容易完成任務的前者。

“你會生氣。”裴宴直直地盯着她看,過了半晌才勉強地說:

“我不想讓你生我的氣。”

阮念的嘴唇動了動,小聲嘀咕一句:“那你這樣騙我、套路我,我也可能會生氣的。”

“這是可能,那是一定。”裴宴的神色稍正:“我總要試試。”

他不太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總覺得在阮念眼裏,他現在的嚴肅程度不亞于上學時自己偷買零食給她吃結果被老師發現,結果兩個人都被老師大罵一頓的時候。

阮念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作為這句話的回應,好在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護士拿着一張處方走過來:

“14號床,拿着這個去醫院外的最好在中午吃飯前半個小時服下去。”

阮念站起身來接過那張紙,點了點頭,順手就想從包裏拿出手機給朱文瑤打電話,結果這頭剛打出去,阮江的病床另一頭就響起了鈴聲。

沒帶手機。

阮念擡頭看了眼挂在頭上的半瓶點滴,抿了下唇,又坐回了椅子上。

裴宴瞧了她一眼,只問:“怎麽了?”

阮念轉身對上他的視線:“我得等我爸這瓶點滴輸完再去,他還在睡覺。”

“你去吧,我幫伯父看着點滴就行。”裴宴這麽說。

見阮念的神色猶豫,裴宴繼續道:“不是說中午吃飯前就得吃那個藥麽?已經十一點多了,或者我去幫你買藥,反正我也沒什麽事。”

阮念的視線落在他後頸上的那塊紗布上。

不管怎麽說,他今天在這兒都是客人,況且讓他一個負傷的人去跑腿,未免也太過分了,阮念沒吭聲,低頭想着還是等媽媽回來罷,大不了晚點吃飯,反正吃的是流食,總歸是吃不飽的。

裴宴的眸子微黯,稍稍有些失落,但阮念這樣的反應還算是在意想之中。

阮念不信任他。

傷害永遠都只會是傷害,時間根本無法将它抹平,只會随着時間的推移,留下不可逆的痕跡。

阮念輕輕擡頭,視線匆匆從他臉上掠過,他低着頭,臉上的落寞顯而易見地擺在那張引人注目的臉上,她很難不注意到,阮念看了眼時間,無奈地抿了下唇:

“裴宴。”

被叫到的人緩緩看了過來:“嗯?”

“那你幫我照顧一下我爸爸,如果他的點滴空掉的時候我還沒回來,能麻煩你幫忙叫一下護士嗎?”

終究還是心軟了。

阮念的嗓音很軟,但語氣裏絕不是懇求,而是憐憫和無奈。

裴宴愣了下,随後笑着點頭應道:“嗯,你放心吧。”

阮念臨走之前,還站在病房門口轉身瞧裏面的場景,裴宴只是怔怔地坐了幾秒之後便站起身來,挪到了她剛剛坐着的陪護椅上,腰板挺得筆直耐心地看着點滴,好像是接到了什麽重要的、必須要完成的任務一般。

裴宴是一個可靠的人。

至少在那天以前,她一直都是這麽覺得的,即使裴宴答應她的好多事都沒有做到,但仔細想來,其實他也沒有必須要履行的義務。

他們兩個之間,甚至連一場告白都沒有過,既沒有正式地表達過心跡,也不是情侶關系,裴宴答應過的那些,她本應該只當個笑話來聽的。

高二那個時候,裴宴說,等放暑假的時候,會帶她去看煙花,他們可以偷偷跑出來去游樂場坐過山車,聽說北城城郊新開了一家密室逃脫,那麽多的事,他一定要帶她一起去做。

阮念說,她父親開了個煙花廠,她見過很多樣式的煙花,下次工廠試品的時候,可以帶他去。

那個時候裴宴只說,不管什麽事,只要能跟她一起,就夠了。

不知道裴宴究竟是不是也是如此,但阮念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在聽到這些的時候,是真的有認真地想象過屬于他們兩個的未來的。

裴宴帶給她的回憶和感受,還有心裏的悸動,足夠她銘記一生了。

可她的那份悸動,在那年夏天,就已經徹底死去。

裴宴承諾過的一切,她想象過的未來,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像泡沫一樣,夢幻又虛妄。

對于那時候的裴宴來說,她什麽都不是。

對于她來說,裴宴是什麽?

年少不懂事的時候,總會因為一些虛無缥缈的小事而感到心動,或許是他的一句話,或許是他的一個笑容,那樣簡單又純粹的感情。

阮念承認那段過往。

她從沒否認過自己和裴宴之間發生的所有事,只是有些錯誤,她不會再犯第二次。

裴宴身上美好的東西,她只嘗過一次就夠了,不再奢求更多。

她招惹不起裴宴。

她本就不該和他有糾葛。

但阮念願意給他們彼此留點餘地,她不願意太駁裴宴的面子,就像他說的,至少還是老同學,至少還是合作夥伴,但也僅此而已了。

她該坦然地面對之後可能和裴宴發生的任何交集,他們不該是仇人。

阮念走在路上,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什麽,買完藥回來之後,她依舊選擇站在病房門口,聽病房裏談笑風生。

“伯父,您喜歡釣魚的話到時候我可以帶您去雲山湖,那兒的魚又大又肥,您去過一次肯定還想去下一次。”

“您是不知道,上次陪我叔叔去那兒釣魚,弄了一身泥,我給您看照片。”

阮江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回來了的朱文瑤哈哈大笑着,阮念總覺得裴宴這個人是有些哄人的手段的,她走了進去,給阮江倒了杯熱水。

阮江正和裴宴說着自己以前在北城的時候釣到過一條鮮嫩爽滑的魚,那味道,他現在想起來都直流口水,裴宴在一旁附和着表示欽佩。

阮念無奈地笑了下,聽着他們聊天,她也覺得挺有意思的,只是沒過多久,裴宴站起身來小聲告訴阮念,他得走了。

“我以為你會吃了飯再走。”阮念說道。

“剛剛借伯父的充電器給手機開了個機,一堆事兒。”裴宴頗為無奈地扯了下嘴角。

“小裴啊,要走了?”朱文瑤忍不住問。

“伯母,确實有點急事。”裴宴微微颌首表示歉意:“伯父,下次有機會我再來看您。”

“那快去吧,念念,去送送。”

阮念點了點頭,帶着裴宴往外走,兩個人無言地等着電梯,裴宴垂眸看着她:

“剛剛伯父說想讓我帶他去釣魚。”

聽到這話,阮念忍不住笑了下:“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最好我們加一個微信,方便聯系?如果我不放心的話,可以跟着我爸和你一起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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