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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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裴宴預想的情況一樣,住在這棟爛尾樓裏的家庭大多也不是将全部身家都抵在了讨伐開發商跑路獲取賠償的事上,他們有些人只會在記者來訪前來到這裏,表明自己的身份,他們身上沒有任何長期居住在未安裝窗戶的房間裏那種風塵仆仆的感覺,房間裏的日常用品使用痕跡也不明顯。
裴宴趁着阮念在采訪其中一位奶奶的時候,觀察了一下,這家人将幾條床單捆在一起,搭了一個簡易的帳篷,放在帳篷下的是水壺、水杯、臉盆等一些用品,但個個都潔淨如新,這裏不通煤氣天然氣,地上卻沒有類似于泡面盒還有外賣盒之類的垃圾,衣服只有幾件,被随意堆在角落裏的尿素袋子上,卻不算太髒。
裴宴始終沉默着,站在阮念身後,阮念問了幾個關鍵性的問題之後,便迎來了幾位住戶無休止的盤問,他們只是單純地想把記者作為情緒宣洩口。
“其實他們也明白問我這些沒什麽用,但是跟記者溝通是他們唯一的發聲渠道了。”兩個人回到車上,阮念解釋說:
“剛剛那個奶奶說,她是拿一輩子的積蓄買了這套房子,為了給她兒子結婚用的,沒想到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裴宴捏了捏她的掌心。
阮念笑了下:“這種新聞确實容易引發關注,但也最容易昙花一現,如果沒有得到妥善解決,公衆對于這種事件也不會花費太多精力,之前北城也出過類似的事情,最後也不了了之了,只要各方都不作為,這件事也就無法進展下去。”
“不過這件事也不是我來負責的。”阮念抿了下唇:“我只負責寫個引入,至于剩下的就交給顧菲菲做吧。”
裴宴微微側眸瞧着她,忍不住問:“當初怎麽想到要去學新聞的?我記得以前你最喜歡歷史,還說以後要去考古。”
阮念愣了下:“陰差陽錯吧,海大的考古系分數太高了,我知道自己沒有勝算,又想留在海城,當時填報志願的時候沒日沒夜地和我爸媽坐在餐桌上研究,最後一天才決定去上新聞專業的,海大是海城最好的學校,我不想錯過。”
裴宴想了想:“我記得東大的考古系性價比也比較高,為什麽沒有選擇?”
“其實一方面是東城離這裏太遠了。”阮念嘆了口氣:“另一方面,我爸媽也不太支持我學考古。”
“為什麽?”
“因為很辛苦。”阮念笑說:“總是沾一身泥,往這個山裏那個洞裏跑,他們說,如果我不是真的熱愛,就不要去遭這個罪了。”
裴宴問:“你不是很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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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念猶豫之後,搖搖頭:“我好像,從來沒有特別喜歡過什麽,也從來沒有非常向往過什麽東西,我只是覺得,一切都順其自然比較好,就像現在,我做記者做的也挺開心的,我記得我剛開始工作的時候,跟着老師去報道過一起奸.殺案中的受害者家屬,當時報道發出去之後引發了很大的關注,因為這次報道,他們收到了很多來自全國各地的人的祝福,最後犯罪者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這個家庭也漸漸走出了陰霾。”
阮念擡頭對上裴宴的視線:“我覺得還挺有意義的,只不過最近在工作上感到無力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她開始反思,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她想在洪流中立定自身,想堅持為輿論中處于弱勢地位的人發聲,可往往都是事與願違,她想做的事做不到,想要散發的聲音無法發出,她陷入了深深的無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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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念為爛尾樓時間寫完引入,便沒再管了,轉而去負責了一個未成年少女失蹤案的報道,所以一般都是報社警局兩頭跑,一直到了九月中旬,那天下了點小雨,天氣很涼,阮念下班晚了些,給裴宴發了消息,像往常一樣坐在樓下大廳的沙發上等他。
周年和幾個同事下樓來瞧她還坐在那兒,便開口問:“念念,怎麽還沒走?”
“在等男朋友來接。”阮念有些不好意思道:“跟他說好了要一起去吃飯。”
過了一會兒,她就接到了裴宴的電話,阮念輕聲問:“你到了嗎?”
“念念,我不能去接你了。”裴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遠:“我叫賀叔過去送你回家。”
阮念愣了下:“公司有事嗎?那讓賀叔留下幫你吧,我坐地鐵回家就行,你忙着不用管我了。”
“不是公司。”裴宴組織了一下措辭:“我在醫院。”
“什麽?”阮念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你怎麽了?跟人打架了嗎?”
平常裴宴的身子骨硬的像塊鐵疙瘩一樣,從沒聽過他會病得被送到醫院去,就連他身上最嚴重的失眠問題最近這段時間也好了許多,能夠保證每天的基本睡眠時長了,所以阮念除了想到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這個可能性以外,想不出其他的:
“你都快三十歲的人了,能不能別像個小孩一樣?”
裴宴有些無奈:“沒跟人打架,有點過敏,中午去應酬吃了點兒海鮮,剛突然不舒服,看來你男朋友也是個普通人,扛不住過敏。”
“你在哪個醫院?”阮念的眉心緊皺。
“市人民醫院。”裴宴說:“我讓賀叔過去接你吧。”
“不用了,我直接打個車過去。”
阮念挂斷電話後就急匆匆地趕到了醫院,裴宴正躺在病床上,單從外表看好像也看不出什麽異常,只是臉和脖子有些許泛紅,阮念伸手碰了碰他的臉,溫度很高:
“就只是海鮮過敏嗎?”
裴宴點點頭:“應該是。”
阮念有些放心不下:“你以前吃小龍蝦和海鮮也沒有過敏啊,為什麽會突然過敏?”
“可能是年紀大了免疫力低下導致的,不礙事。”裴宴半開玩笑道。
一旁的賀叔插嘴道:“醫生說是換季免疫力低再加上最近飲食不規律導致的。”
阮念擡頭看了眼挂在空中的點滴,卻被握住了手,知道她擔心,裴宴笑着安撫她:“沒事了,已經打過兩針,醫生說吃點藥多喝水就行,再打幾天點滴就好了。”
阮念抿了下唇:“晚上吃東西了嗎?”
裴宴搖搖頭:“吃不下。”
阮念說:“我一會兒去樓下給你買點兒吃的,你湊合吃點,明天剛好周六,我早上給你帶點兒粥來。”
裴宴笑了下,便沒再拒絕,只說:“舍不得給我點外賣了?上回不還說我是個好人,要點外賣報答我嗎?”
阮念想了想,确實有這麽回事,但還是決定嚴肅地告訴他:“現在不可以吃外賣,等下次再補給你。”
又在這兒坐了一會兒,阮念就下樓去醫院食堂給裴宴買一點清淡的吃食,路上給朱文瑤打了一個電話,想問問過敏的人吃什麽能更好的恢複,朱文瑤聽說了裴宴過敏的事以後,也很緊張:
“小裴現在情況怎麽樣啊?好點兒沒?”
“在醫院打着點滴。”阮念說:“還能跟我開玩笑了,應該不算太難受。”
“這樣,念念,你明天不上班吧?”
“嗯。”阮念應了聲:“我準備明天過來陪他,要是報社有事的話我再過去。”
“你明天去醫院前來躺家裏。”朱文瑤說:“媽給他熬點粥,炒個小菜,你給他帶過去,”
“嗯。”
“你們兩個在一起以後。”朱文瑤盤算着:“爸爸媽媽還沒有見一見他,等小裴出院了,你把他帶到家裏來吃個飯。”
阮念回去以後,一直陪着裴宴到了晚上九點多,住院部要關閉大門的時候,她才匆匆趕回去,賀叔開車送她回了家,裴宴一個人呆在醫院裏。
第二天一早,阮念就拿着從朱文瑤那裏帶來的盒飯去了醫院,正巧碰上護士來給他抽血化驗,阮念把東西放下,便直直地坐在一旁看。
等護士走了以後,裴宴按着棉簽瞧她一眼:“怎麽了?”
阮念皺着眉頭:“怎麽抽那麽多?”
“挺好的。”裴宴随意回答道:“把血活一活。”
“可是你胳膊都有淤青了。”阮念說。
裴宴拍了拍自己的二頭肌,怕她擔心,便說:“你男朋友這——這點兒血不礙事,沒事兒,這有什麽的。”
“露出來不好看。”阮念依舊不太開心:“能不能紮腿上。”
裴宴:“……”
阮念眨了眨眼:“已經這樣了,就算了吧。”
裴宴轉移話題道:“肚子餓了。”
聽到這話,阮念方才轉身将飯盒打開,給他看朱文瑤給他做了什麽:
“我媽媽做的,昨天打電話我跟她說你過敏住院了,所以今天給你熬了粥讓我給你帶過來,明天我給你做。”
裴宴笑了下:“還真好久沒吃伯母做的飯了。”
阮念笑說:“她進步了很多,你嘗嘗。”
裴宴嘗了一口粥,點頭說:“嗯,單看這碗粥确實是。”
阮念抿了下唇:“等你出院,和我一起回家吧,我媽媽想讓你回去吃飯。”
裴宴愣了一下,随後揚了揚眉:“念念,這算見家長嗎?”
“不是早就見過了嗎?”阮念沒太明白:“你裝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