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已是夏末初秋，暑熱正盛，涼意未起。
這會兒正是下午，天上好大的太陽，照得人直往下冒汗。
“駕！”
李霧一揚鞭子，狠狠抽在馬屁股上。馬兒吃痛，拉着車往前跑得越發迅疾。
“你就算把馬累死了，今天也是到不了盧陽城的，不如省省力氣。”李東方随意撥弄着手裏的阮琴，指下曲調悠揚，嘴角淡淡噙着笑。
李霧抹了把快流到眼睛裏的汗，側首翻了個白眼：“也不知道中毒的是誰，自己倒是一點兒也不急。”
李東方認真地想了想，若中毒的是李霧，只怕自己的刀也是早就按捺不住了，便點點頭：“有理，确實是旁人看着更急。”
李霧聽了更是氣結，無聲地罵了一句，又專注于趕車。
反正李東方現在也看不見他這些小動作。
中了毒後，他的眼睛越發畏光，遇見光亮便會刺痛流淚，如今只能用一條黑布蒙着。
按理說在這樣的烈日下，李東方應該在馬車裏躲着的。奈何因着這奇毒，他現在身上逐漸發冷，便是坐在太陽下面也需要穿着秋冬的厚衣服，更別說是在陰暗處。無奈之下，李東方才用黑色的布條把眼睛遮了起來，坐在外面取暖。
李霧穿着薄薄的兩層衣衫，這會兒連後背都已經快濕透了。可一旁的李東方穿着一身的厚衣服，臉上仍是一滴汗也無。
李霧雖然知道李東方貫能忍痛，但沒想到他居然拿自己的身體胡鬧。
李東方沒說，所以一開始李霧還覺得他只是受了什麽尋常小傷，為他處理了一下創口、撒了些金瘡藥也就過去了。直到他看到李東方面對燭光之時，猝不及防地留下兩行淚來，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忽然回想起來，這一整天裏那人都在有意無意地躲避自己的觸碰，于是也顧不上那人一再地往後退，急忙扣住他手腕去探脈搏。
這一探就把李霧吓了一跳，只覺得觸手之處一片冰涼。
他瞬間就覺得心頭湧上一股怒氣，惡狠狠地瞪了李東方一眼。李東方因着剛才光線的刺激半閉着眼睛，收到李霧的眼刀後只淺淺勾了下嘴角。
李霧并不甚通岐黃之術，只能以自己的脈象和他的作比。可除了感覺出來李東方的有些亂、不似自己的強健之外卻也看不出來旁的。
但這見光流淚、遍體生寒的病狀，倒是讓李霧想起一種自南疆之地流傳開來的奇毒。
此毒名喚“長夜”，中毒者皆飽受寒毒折磨，致使通體生寒。而這寒意有如跗骨之蛆，即便坐在火爐旁也難以得到緩解，尤在夜間更甚，讓人直覺得透入骨縫，疼痛難忍。
可明明怕冷，卻又畏光。
中毒之人不僅視力會随着毒素侵入經脈而受損、難以看清，而且雙目見光則刺痛，如被灼傷一般淚流不止。
渴光而又求不得光，只能永困黑暗，才是謂真正的“長夜”。
這毒雖然不至于立刻奪人性命，但存在感極強，日夜不停歇，很是折磨人。若是拖得久了，早晚會拖垮人的五髒六腑，讓人虛弱而亡。
長夜明明已經在江湖中消失多年，怎麽會突然出現？
而他和李東方只是在路上遇見兩個攔路的賊人，為何會遇上這種奇毒？
李霧正在猜測不定的時候，李東方忽然開口了：“多想無益，這毒不是尋常人能解的。等到了盧陽城，見了一個人，自然就清楚了。”
“這就是你今日突然要轉道西行的原因？”李霧了然，“你說的這個人是誰？我并不記得盧陽城有什麽杏林聖手啊。”
“她在醫道上不算精通，但于毒理一途還有些心得。這人平時行蹤隐秘，只是近日多半是會一直在盧陽城的。”
李霧眉頭一皺：“你怎麽這麽肯定？”
“因為舒棠前些日子在信裏說，要來盧陽城和她相聚。”
“舒棠認識這個人？”
“不僅認識，還熟悉得很，”李東方垂着眼眸，笑意更深，“只因這人，正是舒棠的姐姐——張俊清。”
當夜李東方身上便冷得可怕，整個人的指尖都隐隐發青，李霧見了更是又氣又惱。
但這時節正熱，根本沒人會用暖爐。李霧好不容易求店家從庫房搬了個火盆出來，又找到了幾塊去年冬日剩下的炭。奈何這炭早就受了潮，引火點了半天，除了搞得滿屋子煙之外根本燒不起來。在這客棧的房間裏又不能燒柴，別無他法，李霧只能裹在棉被裏一直抱着李東方，好幫他暖着身子。
可即便是如此，到了後半夜李東方還是冷得渾身僵硬，李霧直覺得自己是在抱一塊冰，就連自己蓋着棉被都沒出什麽汗。
第二天一早，李霧便為李東方去裁縫店添置了一些厚衣服。雖然不應季，但好在尚能買到。也壓根兒顧不上好不好看，只一股腦地往李東方身上套。
李東方可能察覺到了李霧的怒氣，這會兒倒是很自覺，也不多話，任由李霧擺弄，自己還扯了塊黑色的寬布條把雙眼一蒙，手往李霧肩膀上一搭，安靜地當起了瞎子。
到盧陽城不過三日的路程，李霧卻覺得漫長得很，一路上都在狠狠地催着馬，教李東方這種愛馬之人聽了都覺得過分。
他下意識去摸腰間的酒囊，還未拔出塞子，就被李霧一把奪過：“在毒解了之前，你一滴酒都別想喝，酒囊我也沒收了。”
李東方無奈地笑了笑，但他現在不好惹這冤家，只能老老實實地聽着。後來實在是坐得無聊了，他便從行李裏摸出李霧送他的那把阮琴，随手彈了幾個調子哼歌。
這人中毒後身體虛弱，臉色也越發地憔悴，在黑布的襯托下更顯蒼白。李霧聽着曲兒，靜靜地望過去，覺得心頭怒氣稍稍去了幾分，微微嘆了口氣，手中馬鞭又是一揚。
明天，明天就到盧陽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