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李霧依着李東方的指引,把馬車停在了盧陽城的一家鋪子前面,自己跳下來後又繞回來扶着李東方下車。
他之前一顆心裏有八分都在惱火李東方對于中毒一事的自作主張,這會兒望着鋪子的牌匾,想起李東方提過的“張俊清”,才後知後覺地好奇:“張記綢緞鋪?這是舒棠姐姐的鋪子?所以舒棠姓張?”
“這确實是張俊清的鋪子,但她們本不姓張,”李東方搖頭,“被迫隐姓埋名罷了。”
這背後顯然另有一段故事,但李霧現在沒心思過問,先引着李東方進了門。
夥計見有客到,連忙迎上來。他在看到蒙着雙眼的李東方時目光不由得停留了片刻,嘴上仍恭敬問道:“二位客官要挑什麽料子?小店內各色棉麻、綢緞應有盡有,還有幾匹新到的蜀錦,都是頂好的。”
李霧對這地方不熟,怕直接開口找鋪子掌櫃稍顯冒犯、壞了人規矩,只能随便應了聲,又回頭去看李東方。李東方聽出了他的猶豫,于是主動挑起話來:“張掌櫃可在?”
夥計打量了他一下,為難道:“抱歉,我們掌櫃的今日有事,不方便見客,請見諒。”
“勞煩您去通報一聲,就說李東方來和她談一筆重要的生意。”
夥計一聽這名字,立刻拱手回道:“那還請兩位稍等,我這就去通禀。”
眼看着那夥計走了,李霧才貼近了李東方發問:“夥計不是說她今日有事?你确定她會見我們?”
“若我所料不錯,她正是在裏面陪着舒棠。舒棠若是知道我們來了,只怕是高興還來不及,沒什麽不方便的。”
“所以你要和張俊清談生意、換解藥?”
李東方微微一笑:“那就看她想怎麽談了。”
李霧覺得他這句答得古怪,明明是話裏有話,只是自己還理不清這裏面的彎彎繞繞,越想越覺得胸口發悶。
自從知道李東方中了毒還試圖隐瞞自己後,他心頭一直有一股無名火。可礙着李東方現在是個病人,他也沒辦法多和這人計較,只能自己在那兒生悶氣。
過不多時,夥計快步從後堂出來,兩手一拱,态度比方才更顯謙卑:“二位,我們掌櫃的有請,請随我來。”
李霧疑惑地看了李東方一眼,隐隐覺得對方似是早就在這裏等着他們上門了,于是提了八百個小心,扶着李東方跟在夥計後面。
這店鋪後面的院子不算太大,卻被布置得頗有情趣:四周放滿了高高低低的花架,上面的盆栽錯落有致,綠意盎然;院子的一側還搭了一個涼棚,爬了一竹架的朝顏花,下面放了一組茶幾矮凳,一架木制的搖椅,還有一筐女紅的東西。而在那搖椅上,居然還睡着一只玄貓。這貓也不怕人,聽見響聲,坐起來看了他們一眼,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此時正是夏日好時節,院中開了不少李霧說不上名字的花,尤以朝顏花開得正盛。微風一吹,花葉随風搖擺,給這院子平添了幾分閑情逸趣。
三人穿過院子,直進了內堂一處花廳,夥計用手一引,示意李東方和李霧在此等候,随後又端了兩杯蓋碗茶上來。李霧拿起來一盞,揭蓋一聞,只覺這淡碧色的茶水花香撲鼻,可猶豫再三,卻還是沒敢送入口,只放到了一邊。
李東方倒是渾然不覺,自己摸索着端起來,吹了吹茶水的熱氣,緩緩飲了一口。這些天他都是在黑暗中度過的,已經越發适應了,加上習武之人五感敏銳,這種小事他如今做起來倒也沒什麽問題。
李霧本想開口阻止他喝這杯茶,可轉念一想,既然這人是自己要求過來的,倒也不必替他多操心。更何況還有舒棠在,張俊清總不能是把他們兩個騙進來劫了,于是也不再顧慮,跟着嘗了一口。
——果然是清新芬芳,一入口便教人覺着心曠神怡許多。
李霧用茶蓋撥弄着浮起的茶葉和茉莉花,心裏揣測着李東方和張俊清的關系。
朋友?不太可能。
畢竟舒棠說過,在自己出現以前,李東方身邊幾乎沒有過任何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
那是仇人?看李東方的神情,倒也不至于。
而有關張俊清,自從進了盧陽城,李霧便一直留意着:這張記綢緞鋪不說是城裏最大的鋪子,至少也該是名列前茅的。尤其是在店裏轉了一圈後,他更是感慨,竟然能把這樣大的一間鋪子操持得井井有條,想必這開店的張老板也定不是個簡單人物。
他正想着,就聽門外一個快活的招呼聲響起:“老李,李霧!你們怎麽來了?我正在試裙子呢,你們看好不好看?”
是舒棠。
這姑娘和他們分別了好一段時日,如今居然能在這兒重逢,自是喜出望外,連進門都是跳着的,全然不顧自己身上還穿着長及腳踝的襖裙。她今天的打扮和往日不同,琵琶袖的杏仁黃交領短襖,精裁細繡的曙色長裙,腳上還踏着雙繡鞋,若是忽略了她的動作,看着倒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樣。
舒棠身後還跟着一個女人,亭亭袅袅地走上前來,手中持着一柄繡花團扇,對着李東方微微一福:“好久不見了,李千總。”
不必多加介紹,李霧也能看出來,這人就是舒棠的姐姐:張俊清。
她穿着一身質地輕薄飄逸的淡青色長襖,配了石綠的下裙,鬓發梳得一絲不茍,發髻上以珠釵精心裝飾過。這般看上去倒只是個尋常的婦人,完全看不出與江湖之人有任何瓜葛。
這女人同舒棠一般,身姿高挑清瘦,但氣質上卻和舒棠完全不同。若是将舒棠比作在春末夏初時盛放的野薔薇,開得熱烈,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生氣,張俊清則像是秋日裏的菊,眼角眉梢俱是清冷、孤傲。
李霧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覺着這人倒是和李東方有幾分相似。
張俊清方才的行為舉止萬分客氣,但一張口卻直戳李東方的痛點,說話的語氣中也暗暗帶着諷刺。李霧聽着,心裏雖然不悅,但畢竟有求于人,不好評判,便側頭望了李東方一眼,見他依舊氣定神閑地坐在原處,淡淡笑着應了句:“好久不見。”
舒棠此時已經注意到了李東方的不對勁,湊上去看了看,皺着眉擔憂道:“老李,你眼睛怎麽了?怎的用黑布蒙着?臉色也這麽難看。”
話音剛落,她就要伸手去碰,被李霧攔住:“不能摘,他現在眼睛見不得光。”
“你這是受傷了?還是中毒了?”舒棠一聽就急了,“姐,你快來幫他看看啊。”
張俊清沒搭話,只在花廳的主位上落了坐。
舒棠見了,走過去拉住她的胳膊撒嬌:“姐……”
張俊清微微勾了下嘴角,拍拍她的手,柔聲安慰道:“好了,我這就為你的李大哥看傷。他們風塵仆仆地一路趕來,想必也累了。今晚就讓他們留宿在這裏吧,你去為他們安排下住處,再囑咐廚房準備些酒菜。”
舒棠這才放了心:“好,我先去安排。”
她看看張俊清,又看看李東方,還特意叮囑了句:“看病要緊,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們今天也別吵啊。”她又對着李霧點點頭,“今晚你倆就安心在這裏住,可不許推辭。”說完了這些,舒棠才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顯然還是很擔心。
李霧聽了,更是一腦袋霧水:別吵?難道這倆人之前見面就鬥嘴不成?
別說,看着剛才張俊清的模樣,确實有那麽點針鋒相對的意思。
張俊清見着舒棠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才悠悠地打着扇開口:“李千總特意來找我,便是為了醫治眼睛的事?”
李東方呵了一聲,笑意不達眼底:“我已經離開官場多年,早就擔不得‘千總’二字了。更何況,張老板應是早就在這裏等着我了,又何必明知故問?”
張俊清這才露出了幾分滿意的神色,釋然笑道:“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啊。”
李霧聽他倆在這兒打啞謎,感覺腦子中的紛亂馬上就要理出個頭緒,卻仍不敢确認,便忍住了發問的欲望,只在一旁繼續看着。
“在發覺這毒是‘長夜’的時候,我便猜到此事多半有你的參與。畢竟你祖上在南境生活多年,加上你對花草毒理熟悉,若有什麽人還能摸索到失傳已久的‘長夜’配方,那你一定是其中之一。”
張俊清淡淡笑着,沒有反駁,這便算是默認了。
“你通過舒棠的飛鴿傳書了解到了我們的行蹤,裝扮成尋常攔路的山賊,成功埋伏到我們并下毒。這毒不常見,尋常人難解,但中毒後的病症卻格外明顯。只要我發現了這是‘長夜’,多半便不會浪費時間在盲目求醫上,而是直接來找身負嫌疑的你。與此同時,你又反向利用書信告知了我們你的方位,剩下的,只要等我主動找上門就好了。”
李東方這一番話終于點破了李霧心中的疑惑,他暗忖道:怪不得自己莫名覺着張俊清對于今日的造訪似是早有準備,原來這并不是錯覺。
這世上沒有什麽過于碰巧的事,有的只是一步步精密的謀劃。
“既然你來盧陽之前便知道這是我給你下的陷阱,還能這麽坦然地走進來?”
李東方輕笑一聲:“張老板這麽大費周章地‘請’我們兩個過來,想必是有事相求,我又有什麽不敢來的呢?”
“有事相求?”李霧聽了,不由得冷笑,“張老板請人的方式,倒是特別啊。”
“畢竟這事風險不小,若不用此非常手段,我怕你不答應。”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停留在李霧身上,把李霧看得皺起了眉頭:“……你難道找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