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李東方往後一靠,半倚在椅背上:“看來張老板的确是想用我的命逼李霧出手。”

張俊清微一側首:“哦?你連這也料到了?”

“你大費周章地用這礙事又不會很快要人命的毒來傷我,交易的目标自然便不會是我本人。而且我自認身上沒什麽值得別人惦記的,仔細盤算之下,只有他,才會是你想要接觸的目标。”

“我從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算計你李東方,卻是為了你身邊的一個小賊。”

李東方聽了這話,一拍桌案,桌上的烈焰刀應聲彈出一半。雖然刀刃前端仍隐在刀鞘之內,可刀柄卻直直對着張俊清。他本就坐在張俊清下首的客座上,離着她也就不到兩步遠,此時烈焰刀一出鞘,微顫的刀柄距離張俊清胸口便不過一尺。

“張老板,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用詞上,你還是斟酌一些的好。”李東方笑着,這話說得像是在相勸,但手邊刀的威脅之意已經昭然若揭。

張俊清瞥了一眼刀上反射出的白光,眼中閃過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訝異,才對着李霧盈盈一福,恭敬道:“是小女子方才言語上有失,還請李小俠勿怪。”

看到李東方只為自己争這一句稱謂而搶先出手,李霧心情好了些許,對張俊清擺擺手:“不妨事。”

李東方這才握住刀鞘,手腕一震,将烈焰刀收回:“你找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這倒不急,”張俊清斂了情緒,淡淡道,“既然你已經把我的局看得這麽通透,不妨再猜猜當時攔路傷你的是誰?”

李東方複端起那碗茶,抿了一口:“我的實力你很清楚。這事最重要的便是要把握下手的分寸,輕了容易罔送性命,重了則無緣再談這筆買賣。按照張老板的個性,我想多半不會假手于人。所以當日的兩個攔路賊,其中一個便是你本人吧。”

張俊清好像沒聽到李東方話裏暗藏的嘲諷,起身繞到主位後的屏風後拿出了一個物什,輕輕巧巧地抛在李東方和李霧之間的小幾上。

李霧定睛一看,是一副赤面獠牙的鬼面具。

這樣式,正與那日劫道二人之一所戴的別無二致。

想着李東方現在看不見,李霧便開口提醒他:“你說的不錯,确實有她一個。”

“還有一個帶着鬥笠蒙着面的,傷了你一道卻也被你砍了一刀,李千總不再猜猜?”張俊清不鹹不淡地回敬了一句。

“看那人的武功路數,似是受過軍中的訓練,而且對我的出招也很熟悉,否則也不會有機會傷我,大概是漠北軍中的哪一位舊識吧。”李東方手中一頓,回憶着猜測道,“他的長槍使得不錯,難道是宋天意?”

張俊清笑着贊許:“佩服。”

“我還以為,所有和漠北有關的人都會是張老板的敵人。”

“只要買賣的價格合适,便沒有永遠的敵人。”張俊清手中的團扇輕搖,“我畢竟只是個生意人,既然他在我這兒有他想要的,我自然也可以與他交易。”

“張老板還是老樣子啊,這世上唯有公平的買賣,才能讓你放心。”

張俊清像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瞟了一眼李霧,嘴角微勾:“可是你變了,李東方。你從前明明也是個只相信交易的人,如今卻學會了感情用事。”她這一句,卻是在指剛才李東方只為了一個稱呼就忍不住亮兵刃的事,“我記得你從前說過,沖動的感情只會影響你的刀。”

李東方垂首微微一笑。

雖然他現在眼睛被蒙着,教人看不清表情,但此刻任誰都能感受出來他很愉悅:“你也說了,那是從前。現在我倒是覺得,有了情,我的刀才能更堅定。”

李霧不曉得張俊清有沒有聽懂這番話的言下之意,但他自己心裏可是如明鏡一般,耳朵尖都悄悄紅了,不自在地捏了捏鼻尖。

張俊清的目光在這兩人身上轉了轉。

女子的心思細膩通透,雖然從未有人和她說明,但通過舒棠的只言片語,還有眼下這二人的神态,她倒是也能品出個大概。

她直覺,自己是押對了。

“那就看,你在意的人願不願意為了你冒險了。”

李東方向着張俊清的方向側了側耳朵:“直說吧,再不切入正題,被你支走的舒棠可快要回來了。”

張俊清微笑着走過來,将手中一直把玩的扇子送到李霧跟前:“我請李小俠來,便是為了這個。”

李霧接過來仔細一看,這扇子雖然做工精巧,但在設計上并無什麽特別之處。若非說有哪裏與衆不同,便是扇面上繡的圖案了。

尋常人家的女子,所用團扇的圖樣多是蟲鳥花卉。用山水風景的也有,卻是極少。而且即便是用,也多是選的西湖十景等一類風景名勝,不會像眼前這柄。

李霧也是拿到手裏後才留意到,這扇面上以精工繡了整幅的青綠山水,配色和構圖頗有傳說中《千裏江山圖》的希孟之風:團扇中央隐隐露出一些亭臺樓閣,似是一處院落;院落四周群山環抱,山崖高不可攀,有的尖端幾乎籠在雲霧之間;山頂有一眼細泉自上而落,成懸泉飛瀑,最終彙入一條自山間流出的水道,與外部的江河相連;水波半擁着這一方群山,似是将此處山居與外界隔絕開來。

最妙的是,這扇子所用的絲質繡線不僅極細,而且色澤光亮,加上繡工精致,針腳綿密,線條和圖案均流暢自然,所以才能在這尺方的布帛上将這一幅山水繡得活靈活現。為了美觀,這扇面又是做的雙面刺繡。僅憑這一柄扇子,就可見制作之人的繡工高超。

李霧身為夜闖千戶的飛賊,見過的珍寶已是數不勝數,但繡工如此精巧的繡品他也是頭一次遇到。先不說張俊清此舉為何,但光自己手中這一柄團扇,已經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李霧不明所以,打趣道:“這團扇價值不菲,張老板總不會是一見面就送我這麽大的禮吧?”

“李小俠說笑了。這扇面圖案,乃是一副地圖。”張俊清從寬袖中探出一根手指,在扇面輕點,“圖中的山居,便是我要請您去的地方。”

李霧聞言,又仔細看了看圖中的群山,點點頭:“光從圖上看,這山勢确實過于陡峭險峻,別說是普通人,就算是習武之人也難攀登,大概只有輕功高手才有機會一試。”

“正是。此谷名喚‘愁猿’,我不以輕功見長,之前也請過一些善于飛檐走壁的好手嘗試進入,但都無功而返,死的死傷的傷,這才想到了以‘飛鴻踏雪術’聞名江湖的李小俠您。”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愁猿谷……這山谷,只有這一種出入方式?”

扇面上宛若削蔥的玉指下移:“按理說,這水道也能與谷中相連。我也有請水性出衆的人入水試過,但下面水道複雜,最終也是尋不到進入的路徑。”

李東方開口打斷了他倆的研究:“你這麽執意請人入谷,是為了要拿什麽東西?”

張俊清走到門邊,望着遠處的屋角飛檐,幽幽地道:“當年漠北一役,先父被冤通敵叛國,也因此而落了個家破身死的結果。如今我要用這谷中藏着的火器圖,交換我沐家的清白。”

“你怎麽确定,愁猿谷裏一定有火器圖?”

“愁猿谷的老谷主關鶴齡,當年便是以機關和火器鑄造而聞名,先父早年也曾在關老谷主的門下學藝,後來才為朝廷重用,設計火器。據父親所說,老谷主曾同夫人一道,研制出一種火力強勁的連發火铳,只是覺得威力太過巨大,所以才沒有将其公諸于世,且從此攜着火器圖紙隐居谷中,直到後來谷中生變,那圖紙也未流出。而這團扇,就是昔年谷主夫人所制,在先父出師之時贈與了他。”

李霧插嘴道:“只要我答應你去取,你就解了李東方的毒?”

“不錯,只要我見到了火器圖,必解‘長夜’。”

“張老板,其實這事要我去做本不難,畢竟我一貫是喜歡幫含冤之人伸張正義的,但你這又下毒又脅迫的……”李霧輕笑一聲,帶着諷刺,“我很不喜歡。”

李霧很少會明着流露出這種不耐,李東方在一旁聽着,挑了挑眉。

張俊清轉過頭來,逆着光,映出的五官教人看不出情緒:“你若是做了,我不僅會為他解毒,更會為李小俠你好好準備一筆酬勞,甚至也可以對着他賠罪,要殺要剮,絕無怨言。但你若不做,也可以慢慢看着他死。反正他這條命,我是不在乎的。”

李霧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後槽牙:“東西我一定會想辦法為你取來,你先給他解毒。”

張俊清立在門邊,一動不動,仿若一座冷冰冰的玉石雕像:“辦不到。”

兩個人隔空對峙着,視線碰在一起幾乎撞出了火星子。此時,廳裏那個唯一看不見的人率先打破了沉默:“既然他去,那我也會去。”

“不行!”李霧之前對着李東方的那股怒氣,剛剛才平複幾分,結果一聽這話又被徹底挑了起來,“李東方,你現在這個樣子逞什麽能?就老老實實留在這裏等我,哪裏都不許去!”

“愁猿谷的傳說,你應該早有耳聞。那地方即便進去了,也大概率是危險重重的。所以你若是不帶上我,那你也別想走成。”

“好好好……你也威脅我是吧?”李霧氣得把手中那寶貝的團扇狠狠拍在桌子上,“就憑我這雙腿,要是想走,你真以為現在的你能追得上?!”

“現在這樣子肯定是不成的,但是張老板應該早就做好了應對之策,對吧?”

“李東方,你果然了解我。”張俊清微微一笑,如冰融雪消,“我可以暫時為你壓制‘長夜’的寒毒,雖不能使你雙目恢複如初,但至少在日間夜裏能好受許多。十天,只有十天,但這段時間也完全足夠你們二人從盧陽城到愁猿谷往返了。過了這十天,若是還沒有解藥,你身上被壓制的寒毒只會發作得更甚,比現在煎熬數倍。”

李霧聽了,仍在炸毛:“雙目不能視物有什麽用?!”

李東方卻沒有多說什麽:“可以,只要寒毒能被壓制住,我的出手應是不會受到影響,這就足夠了。”

李霧幾乎要跳腳:“李東方,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那就這麽定了,”李東方真像是忽略了李霧的話一般,自顧自地站起身,從容地理了理袍子,“我們在這裏休整一下,準備些東西,這幾天就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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