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話既然已經說到這裏,李霧知道自己再怎麽反駁也沒用了,重重地哼了一聲,擡腿就往外走。剛邁出去兩步,想着身後的人尚目不能視,腳下一頓。

李東方循着聽到的方向,慢慢摸過來,依舊把手搭在李霧的肩膀上。李霧瞥了他一眼,确認他跟上了自己後才默默帶着他往門外去。

到門口的時候,李東方耳朵微微一側,駐足了片刻,又立刻跟着李霧走遠了。剛回到院子裏,就有一位夥計迎上來:“舒棠小姐已經囑咐我們備好了房間,兩位貴客請随我來。”

夥計在前面引路,沒走幾步便在一處房門前停下:“舒棠小姐說,李俠士的眼睛不便,所以特意讓我們找了一間位于一樓的寬敞屋子……”

李霧聽了,猜到這是舒棠默認他們兩個要睡在一起,羞赧和煩躁瞬間在心頭對沖起來,嘴角立時一撇:“誰要和他住同一間?你去和舒棠說說,再去幫我找間房。”

夥計被他一句話哽住了:“可是舒棠小姐說,這樣才方便您照顧他……”

“照顧?”李霧氣得直發笑,“他可還要上天入地呢,需要我照顧嗎?!”

“呃……”夥計一時語塞,決定當下還是不要再惹這正在火頭上的小閻王,“那小的這就去和舒棠小姐說一聲,再去收拾一間出來,您稍等。”

李霧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是有些遷怒于人了,但他心裏正煩悶得很,實在是沒工夫計較這些,随便揚揚手催人去了。

夥計一走,這房裏立刻安靜下來。

李霧随便坐在茶幾旁,用手扇着風,也不管這樣子會越扇越熱。

李東方跟着聲響摸到桌案,坐在李霧身旁,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自愁猿谷生變,這些年來闖谷的人也有不少,但不是空手而歸就是從此失去蹤跡。這種地方,我是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去的。”

李霧憤憤地錘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來:“我知道那地方兇險,但是你也不看看你現在身體是什麽情況!”

“我說了,眼睛并不礙事……”

李霧氣哼哼地打斷了他,聲音不算高昂,但字字句句皆透着憤怒:“李東方,我知道你很強,比武力我打不過你,但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是只能在你的庇護下瑟瑟發抖的三歲小兒!我需要的是能和你并肩作戰、同你分擔,而不是在你支撐不住的時候才被迫出來收拾爛攤子!”

李東方抿着嘴角,藏在桌布下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

“是,雖然你嘴上從沒這麽說,但你的一舉一動都是在這麽表露的。你只需要一個人運籌帷幄,甚至都不需要對我有任何交代,但和我有關的事,你卻要強插一手!我李霧活了二十幾年,除了兩位把我養育大的長輩,再也沒有同任何人一起生活、同行過,可我自己這麽多年也好端端地活過來了,不是一定需要你的保護!”

李霧俯視着身側一直沉默不言的人:“李東方,如果你什麽事都不願意顧及我的想法,只說明你身邊其實根本不需要我。旁的事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和你自己生死有關的,要我無動于衷、任你擺布,我辦不到。”

窸窸窣窣的一點聲音後,就是一聲木門的吱呀輕響,屋中再次歸于沉寂。

李霧再生氣,也記着這人現下是怕冷的,退出去時還記得掩好了門。

張俊清目送東霧二人出門後,便一直立在門前,望着廊前幾盆在風中搖曳的花出神。忽然,牆角處轉出來一個人,幽幽地道:“所以,老李身上的毒是你下的?”

張俊清背過身去:“是。”

那人輕提羅裙走近兩步:“你利用了我和老李的書信,是也不是?”

張俊清深吸了一口氣:“沒錯。”

在謀劃了這一切後,她可以坦然面對李霧、李東方,甚至能面對心甘情願被自己利用的宋天意,卻無法面對自己的親妹妹。

舒棠皺眉不解道:“姐,到底為什麽?你就算對他有再多的意見,也不應該通過我加害于他……當年若是沒有老李,我只怕根本沒命活到現在。”

“……這毒在一兩個月之內根本要不了他的命,所以他不會死,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張俊清說着,緩步進入堂內,拿起被李霧丢在茶幾上的那柄團扇。

舒棠快步跑上前來,不忿道:“可你是利用了我,還要他頂着這幅樣子跑出去冒險!”

張俊清端坐堂上,淡着一張臉,無悲無喜:“這些年,我心中只有兩件事:一是找到流落在外的你,二是為沐家平反。為了這兩件事,什麽事我都可以做,哪怕是當個惡人,我也在所不惜。”

舒棠站在門外廊下的日光裏,和張俊清遙遙隔着一道門:“但我也是沐家的女兒!你這樣把我抛在一邊,是将我看做什麽!”

張俊清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我要做的……總是離不開一些非常手段,你不要碰,我一個人來就好。所有的後果,我也會一個人擔了。”

“姐,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我好不容易才和你團聚,可你一年到頭都在獨自忙着,甚至都不能和我在一起好好坐下來吃幾次飯。”一向性子倔強的舒棠這會兒眼裏泛着濕潤,“為父親平反一事固然重要,可你什麽時候才能明白,當下才是更要值得珍惜的呢?”

舒棠抹了把臉,扭頭跑開。張俊清看出她哭了,情不自禁跟在後面追了幾步,但最終還是沒踏過腳下的門檻,目送那人的衣袂消失在轉角處,抿唇不語。

李東方礙着眼睛不方便出門,舒棠便親自把飯菜送到了他的屋裏。怕他用筷子不便,還細心地備了羹匙。李霧站在房裏看見了,幾乎忍不住要去幫他,但想着舒棠總不能在一旁幹看着不管,終究是狠了狠心,沒動地方。

舒棠聽夥計說李霧滿肚子的怒火,也沒再多問,只讓夥計把李東方旁邊的另一間房收拾了出來。他們三人的對話舒棠只聽到了一半,雖然她沒和這二人多講,但完全能理解李霧的憤怒。

李東方對李霧,張俊清對舒棠,在某些地方上并無不同。

她雖不認同,但不好去評判李東方的所作所為。更何況這人中毒一事與自己間接有關,舒棠心中煩悶愧疚,便先代替李霧照顧着。

如此直到入了夜,李霧在房裏越發地坐立不安。

舒棠已經走了有一會兒,算算時辰,李東方的寒症應是開始發作了。下午他見舒棠差夥計搬了兩個不小的火籠進去,如今李東方那邊房裏沒有點燈,卻又隐隐透着火光,應是只燒着火籠。

也不知道用的是炭還是柴?需不需要人在一旁看着?

隔着窗望了半天,李霧這才後知後覺自己未免太過憂心那個沒心肝的,氣結地轉過身坐下。他那麽有主意有本事,就該能自己處理好一切。

如此又憋氣地坐了半晌,李霧聽見院子那邊有響動。夏夜悶熱,窗戶本就是開着的,他回頭一看,就見那人眼上仍蒙着黑布,一手拿着阮琴,一手拿了根竹竿,自己摸摸索索地走了出來。

李霧雖然有心和他較勁兒,但看着李東方沒了人引領,只能以竹竿在身前劃拉着探路,還是緊張萬分,生怕錯一下眼睛這人就摔了。

眼看着李東方緩步走到院中的涼棚下,在石茶幾旁坐穩了,李霧才松了一口氣。

他在房內的窗後偷偷望着,看那人把琴架在腿上調了調音,随手彈撥了一段小調。不出一會兒,白日見過的那只玄貓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跳到李東方身前,不怕生地嗷嗷叫了兩聲,又豎着尾巴去蹭着他的腿。李東方彈着琴的手一頓,俯身摸了摸玄貓的頭。貓兒瞬間把尾巴翹得更高,呼嚕呼嚕地在他腳邊翻起了肚皮。

這玄貓被養得極好,皮毛烏黑油亮,倒是與李東方用以遮眼的黑布相映成趣。

李東方逗弄了半天的貓,似是笑了一下,複又起了個舒緩悠哉的調子,開口緩緩唱道:

“裹鹽迎得小貍奴,盡護山房萬卷書。慚愧家貧策勳薄,寒無氈坐食無魚。”

他一字一句唱得是又慢又清晰,加上這詞通俗易懂,即便李霧沒識過多少字也能聽得明白,這人是在以歌逗貓呢。

不好好躲在屋裏烤火,跑出來吹着風給貓彈琴唱歌,有病,大病。

可一轉念,想着李東方不止一次拿貓和自己作比,李霧便猜到這人多半是在專門唱給自己聽,在一牆之隔的地方一個人紅了臉。

——呸,什麽食無魚,你才吃魚。

罵歸罵着,但李霧心頭的火氣也被這一首曲子哄得下去了不少。

他背過身去,聽那人繼續随口哼着不知名的調子,又不自覺地想起前幾夜李東方冰一樣的雙手,便開始猶豫要不要拉他回去。他這邊心中的天人交戰還沒結束,就聽琴聲一亂,伴着什麽東西破碎的一聲響。

夜裏安靜,這碎裂聲就顯得格外刺耳。李霧被駭得幾乎跳起來,也顧不上扒着窗棂去看發生了什麽事,下意識地就開門往外沖。

“是不是碰到哪裏了?你說你大晚上一個人跑出來……”李霧的話在看到李東方仍好端端地坐在石凳上戛然而止。再一打量,院內不遠處的一個花架歪了些許,旁邊還倒了一盆花,而剛才一直在李東方身側的貓卻不見了。

陶盆破碎的聲響也驚動了其他人,舒棠離得近,跑過來抻着脖子一看,随即又開始滿地找貓:“炭頭,你又闖禍!這個月你都打翻兩盆花了!”玄貓聽見舒棠氣急敗壞的聲音,和舒棠捉迷藏起來。那邊一人一貓在院子裏開始了追逐戲,好不熱鬧。

李東方揚起下巴,仰着臉對着李霧:“大概是有老鼠,貓突然竄了出去,撞倒了花盆。”

明明他眼睛還被黑布蒙着,李霧卻愣是在這張臉上看出了幾分無辜和調笑。

李霧感覺自個兒臉上更熱了,不過既然已經沖出來,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再端着,上去一拉李東方的手,果然冰涼非常:“走走走,你快回去烤火去。”

李東方由着李霧拽着自己,另一只手還不忘抱着阮琴,笑吟吟地低聲清唱:“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貍奴不出門。”

一推開房門,李霧就感覺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只覺得自己要被燙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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