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李東方沒聽錯,李霧也沒認錯,這從山頂上持着繩子躍下來的正是舒棠。只是她原本清麗的小臉上這會兒都是泥印土痕,發髻也半散着,幾縷碎發黏在臉頰上,看上去好不狼狽。
她雖然比李東方和李霧早出發了快一個時辰,但礙着今日有雨,山壁濕滑,難以攀登,倒是比他倆還晚到了好一會兒。
舒棠做起事來雖然有一股莽勁兒,但膽大心細,加上胸中又和張俊清憋着一口氣兒,硬是強迫自己成功攀上了山頂。可能是她運氣太好,也或者是她真的和愁猿谷有緣。總之,張俊清和其他輕功高手都連續失敗了那麽多次,而她卻誤打誤撞,居然真的找到了一條能夠攀爬到山頂的路徑。而這條路雖然驚險非凡,舒棠有好幾次都滑落山崖,手足和身上也劃破了好幾處,幾乎是全憑着毅力才爬了上來,但總算是性命無礙。
這世事多半便是如此無常:滿腔的勇氣和決心固然重要,但時與運亦是缺一不可。
舒棠聞聲擡頭,看清了是他們兩個,大喜過望:“原來你們兩個也成功進來了,那太好了!我正愁一個人忙不過來呢!”她扶着腰間的繩索,看下方不遠便有落腳處,擡手就抽出短刃割斷了繩子。
李東方聽她躍下來的步伐聲輕快如常,知她沒有大礙,忍不住沉聲就罵:“胡鬧!你跑來做什麽!”
舒棠不服氣,梗着脖子回嘴:“你這樣子都來得,我憑什麽不能?!至少我不需要人背着跑路!”
李霧明顯聽到後背上的人冷呵了一聲。
——這是李東方發火的前兆。
李霧清楚舒棠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但也沒想到她居然膽大到一個人來闖谷。眼看着這兩個倔脾氣要繼續吵架,他趕緊出來做和事佬:“一會兒等我們脫離險境了,我給你倆騰出地方讓你倆慢慢吵,好不好?”
舒棠扭過頭去,扁着嘴不講話了。李東方也是氣哼哼地吐一口氣,若不是這會兒眼睛還被黑布蒙着,大概早就送出去一個白眼了。
李霧無聲地嘆了口氣,随即又有一聲笛音傳來。他一回頭,就看到不只是那個美貌女子一個,山崖上還有好些個人影在不知死活地往下跳,顯然是并沒有放棄攻擊他們三個:“這裏危險,先下去再說。”說完擡腿就繼續往下跑。
舒棠也顧不上再和李東方置氣,急忙跟上:“你們剛才也遇到了會發狂攻擊的人?”
李東方何等聰慧,一聽這話,立刻把眼前的事都串了起來:“你就是被那些發狂的人從上面逼下來的?”
“正是!我爬上山頂沒多久,就聽見笛聲,然後就看到這些人從四面八方朝我沖了過來。我看他們好像都只是失了神志,只是被笛聲催動着,所以根本不想下殺手。奈何他們逼得太緊,我實在沒辦法,出手傷了幾人,可他們好像又根本沒有痛覺,完全不會停下!這打起來簡直沒完沒了,我實在不想戀戰,所以才從崖邊的樹上跳了下來。”
“他們當然不會有痛覺,因為他們都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舒棠被吓得險些一個趔趄,“人要是死了,又怎麽會跑來跑去!”
李東方又補了一句:“從現在的情況看來,更有可能是不生不死。”
舒棠這回徹底驚呆了:“不生不死?!這怎麽可能!”
“應該是蠱蟲,”李東方終于有時間說出自己心中愈發确認的猜想,“這愁猿谷裏的人只怕不是中毒身亡的,而是中了苗疆的毒蠱,所以才能做到二十年屍身不腐、聞聲而動。”
李霧聽了也不免驚詫:“那用笛聲操控他們的人……?”
“兩種可能:第一,是當時愁猿谷驚變背後除了關鶴齡和風芷青之外的第三人;第二,就是風芷青本人。而且我總覺着是後者的可能性高些,因為若是旁人,他挑唆這兩方生嫌隙便總該有什麽目的,而在這二十年裏,無論是火器圖還是其他什麽東西他都該得到了才是,實在是沒必要陪着這些蠱人一直守在這裏。”
“所以你才覺得是風芷青?也就是說,當年她并沒有毒殺全谷的人,而是用蠱蟲把他們都做成了傀儡?”李霧只覺得這件事終于要在紛亂中理出個頭緒,腦子轉得和腳下一樣快,“那她到底是為了什麽,更為何到現在仍在躲躲藏藏、不肯露面?”
“無論是誰、目的是什麽,把這人逼問出來自然就知道了。”李東方聽着瀑布聲越來越清晰,知道他們已經回到了山谷中央的平臺。與此同時,後方的騷亂聲也越來越響。
那些已經完全喪失理智的人一不怕死、二不怕痛,從山頂一路沖下來根本不管會不會受傷,只是硬生生地往下跳,只要還能動彈就片刻不停。李霧他們畢竟還是正常人,自然是做不到像他們一樣快。
眼看着對方越逼越近,李霧把身後的李東方放下來,招呼着舒棠準備迎戰。舒棠一聽,兩只手毫不猶豫地就摁在腰間短刃上,卻遲遲未拔刀出鞘:“這些人……只怕殺了也沒用,這要怎麽打?”
“管不了那麽多,如果現在逃走,只怕就前功盡棄了。我們先攔住他們,若非不得已還是盡量不要殺人,也許他們還有救。打架的事情就交給我倆了,老李,你快點想辦法!人太多,要是拖久了我們就不得不動殺招了!”
不過片刻,有幾個蠱人已經沖到了三人身邊。李霧手上銀索攔住了奔向李東方的一個,又飛起一腳,把另一個踹到了水裏。舒棠見了,也如法炮制,拳打腳踢,就把那些人往水裏扔。可惜這平臺周圍的水太淺,頂多只是把這些蠱人阻上一阻,并不能真正讓他們停止進攻。
李東方的烈焰刀一直握在手裏,但他也知道傷人無用,只拿着刀鞘招架着。他雖然行走江湖多年,但幾乎從未到過西南一帶,對于苗疆蠱術也只是略有耳聞,并未真正接觸過。他一邊陷在與蠱人的混戰中,一邊飛快地回憶着曾經聽過的傳說和看過的零星記載。
這種能控制他人行為的毒蠱名為子母蠱,子蠱受人操縱,母蠱發號施令。顯而易見,種在這些蠱人身上的便是子蠱,而那吹笛之人身上一定便是帶着母蠱。而傳聞中能讓這些子蠱停止作祟的各種辦法,最終都逃離不開找出母蠱。
母蠱……一定要逼出那吹笛之人。
而自從他們回到平臺上,前後也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可這原先還寬敞的一方平臺居然已經被這些蠱人擠得幾乎滿滿當當,足有幾十人。李霧和舒棠在李東方周圍不斷厮殺着,可畢竟雙拳難敵衆手,再加上蠱人攻擊時也完全不按套路,二人難免有些掣肘。
李東方也已經可以聽到身邊聚集的蠱人越來越多,而山崖上的笛聲也催動得愈發緊迫。他聽着笛音,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絲念頭:“李霧,往琴臺那邊撤!”
李霧尚不清楚李東方想到了什麽,只是下意識地按照他說的去做。他看準了竹林那邊小樓的方向,硬是靠着兩條腿在蠱人的圍攻中踢出了一個缺口,向着身後的兩人高喊:“老李往這邊來,我幫你開路!舒棠,斷後掩護就交給你了!”
舒棠正被這些源源不斷又根本打不趴下的對手攪得心煩意亂。她躲開了三個蠱人伸過來的爪子,又腰身一擰、甩開了兩個,便推着李東方往李霧那邊走。前面有李霧清理,後面有舒棠幫趁着,李東方一路從橋上過去倒是還算順利。
等到前面再無阻攔,李霧仗着橋身狹窄,回過頭矮身掃出一腿,幫舒棠絆倒了幾個緊随其後的蠱人,終于抽出空問李東方:“你打算怎麽辦?”
“這裏道路狹窄,易守難攻。但舒棠一個人攔不住這麽多的蠱人,也不熟悉谷中地形,所以你留下幫她,你們兩個就守在小樓前。”李東方說着,一只手摸上一直罩在眼前的黑布。
李霧直覺這人又要自作主張了,卻被蠱人幾乎揮到臉上的爪子逼得完全騰不開手、脫不開身:“那你呢?”
“我來試試逼那吹笛之人現身!”然後李霧就看到李東方一把将黑布扯下,勉強用手擋着陽光,提着烈焰刀轉身向着小樓低頭跑去。
一想起這人現在仍因為長夜之毒而見光流淚,李霧心中立時一緊。可他也知道當下情況緊急,方才只不過愣神了一剎,那些蠱人就差點撲到自己的臉上來。如今着實沒有時間再去計較這些,所以李霧也只能咬着牙按照李東方的叮囑去做。
李東方的雙眼被遮得久了,眼前的黑布乍一去除,被光亮晃得幾乎睜不開眼睛。雖然現在天還因着雨後有幾分陰沉,但長夜的毒性屬實非同一般,李東方緩了片刻,眼前黑暗還未來得及褪去,便覺雙目一陣刺痛,臉頰上也早已是一片溫熱。恍惚間,他從手指縫隙瞥見小樓的輪廓,就循着方才的記憶,跌跌撞撞地往那邊跑。
他看不清腳下,根本沒辦法施展輕功,可是跑得又急,一入門就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上樓梯的時候更是連着滑倒了好幾次,全靠拽着欄杆才沒滾下去。等好不容易忍着雙目的不适跑上二樓,李東方先奔到柱子前,抽刀出鞘,運足氣力,在李霧所說的空心柱上以刀背狠狠一敲。
“嗡——”
他生怕聲音不夠大,所以這一下力氣用得甚足。而空心柱內裏本就以金屬為鑄,鐵器碰撞敲擊的聲音在這樓間和山谷不斷回蕩着,最終卷成一陣嘯聲,激起檐角、竹葉上尚未幹透的萬千雨滴紛紛墜落,刺得他耳膜都在發痛。
“李霧,這聲音有用嗎!”
李霧在下面守着橋頭,聽到刀背敲擊的一聲先是一愣,然後見到蠱人們的動作遲緩了片刻。他聽到李東方在二樓發問,立刻便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麽:這些蠱人就是聽到了笛音才愈發狂躁,李東方此舉,就是利用琴臺以音制音。只要幹擾了笛音對蠱人的控制,他們應對起來自然不費吹灰之力。
而那吹笛之人為了奪回控制權,當然也會靠近此處,到時候就是出手制住他的好時機。
“老李,你這辦法有用,再來!”李霧高聲答完,一轉念又想到自己身在此處都能聽清這一聲嗡鳴,那回音明顯的琴臺上聲量一定更大,只怕李東方的耳朵不會好受,連忙又跟了一句,“用不着這麽響,後面的隔間裏有琴,你彈琴就好,剩下的都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