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前後幾乎只隔了幾瞬,李霧的銀索便勾住了女人握不穩的碧笛,腕上一發勁,終于讓那笛子從女人手中脫手飛出;而李東方則制住了她的肩頭,讓她來不及再去夠被李霧飛爪拽走的碧笛;随後她腰上一麻,帶得雙腿也險些松了勁兒,錯失了逃離的機會,這才終于被三個人合力生擒。
李霧生怕這女人再逃脫,把笛子甩到一邊後又用銀索一把将她的雙臂捆在腰間,這才有機會走到更近的地方觀察她。
明明是因為以一敵三而被擒住,可白發女人的眼中沒有一絲憤懑。她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的李東方,四肢還掙紮着妄圖動作。
就像是一具壞了的木偶。
今日這一場架打起來束手束腳的,搞得舒棠甚是疲累。她方才聽李霧喊這人“風芷青”,現如今又看到她這番失去神志的模樣,心頭不由得冒上來一股火,站到她身前,只差拽住她的衣領開罵:“你就是風芷青?原來你沒有死?想不到你這麽多年一直龜縮在這裏!虧得爹爹當年還和我們姐妹講,他的師娘是個多麽好的人,只可惜天不遂人願,害得她一生郁郁、不得解脫……呵,想不到,你才是愁猿谷一系列悲劇的幕後兇手!”
聽到“師娘”兩個字,白發女人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點光彩,手腳也停止了掙紮:“景……高?”
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嗓音嘶啞,吐出這兩個字已是十分困難。
李霧本來正在發愁如何應對這神志不清之人,看到她此刻有所反應,立刻緊跟着發問:“你還記得沐景高?”
白發女人極緩地眨了幾下眼睛,每睜開一次,眼中的清明便多了一分,只喃喃地重複着:“景高,景高……小景兒。”
舒棠愣了一愣,小聲提醒道:“看來她真的是風芷青。爹爹和我提過,這稱呼只有關鶴齡和風芷青夫妻倆會叫。”
風芷青聽到舒棠提及“爹爹”便望了過去,目光中又褪去幾分迷蒙,說話也逐漸流利起來:“你是……景高的女兒、舒棠?”
“……你認得我?”舒棠指了指自己,一臉的不可置信,“當年愁猿谷出事的時候我還小得很,從未來過這裏,更不可能見過你,你又怎麽會認出我?”
風芷青的目光飄忽了一瞬,最後定在舒棠的發髻上:“這根簪子,是景高說好要送給他小女兒的。他怕自己手藝不夠好,所以還特意找我指點了一二,這才用金做出了簪子上的海棠花,以應和‘舒棠’二字。”
舒棠下意識地就去摸一直戴在發髻中的簪子,指尖觸碰的地方,正是一朵小小的棠花。
當年沐景高死後沐家被抄,舒棠因是罪臣之後而被流放,沒過多久又被賣到北邊去,家中所有的東西都失落了。只有這一根鑲金的玉石小簪,被舒棠貼身仔細藏着,居然也僥幸從未被人搜掠去,留到現在。她一直覺得是這根父親親手做的發簪在暗中庇佑自己,能逢兇化吉,所以無論何時都戴在身上,今日也未曾取下。如今卻被對方一眼認出,更好像幫她喚回了神志,倒是省了不少事。
“你父親……他還好嗎?”
舒棠冷笑一聲:“早在九年前,爹爹就因為被誣陷勾結外敵、玩忽職守而被那老皇帝冤死了。今日我來,便是為了拿到谷中的火器圖,好為爹爹和我們沐家平反。”
風芷青聞言驚愕不已:“死了……?可景高不是很得皇上的重用嗎?怎麽會殺他?”
立在一旁的李東方松開了鉗住她的左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哂笑道:“難道聖上就不會聽信讒言、不會剛愎自用?他今日可以重用沐景高,來日自然也可以要他的命。帝王心,最難測。恩或者殺,都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
“九年……原來景高也已經去了九年了。他們都不在了,而我卻茍活至今。”風芷青呆立半晌,忽然凄零零地笑了,“關鶴齡啊關鶴齡……若是你早知道小景兒會落到如此境地,當初可還要堅持獻圖入仕?”
“獻圖?”李東方眉頭微皺,“難道當年關鶴齡曾經想過向朝廷進獻連發火铳的圖紙?”
風芷青好像失了全身的力氣,癱坐在地:“是啊……正是因為聽說景高設計火器的本事得了皇帝的賞識、封了官,所以他才動了心思。可我們從前說好的,這連發火铳實在是威力太大,罕逢敵手,實在不應該輕易現世,所以才一直把圖紙藏在谷中。我知道他對我這個結發妻子早就沒了情分,也知道他背着我金屋藏嬌,這些我都能當做視而不見。他可以毀了與我在這‘碧霄觀山’隐居共白首的諾言,卻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打這張圖紙的主意,這畢竟是我的心血啊……”
在場的三個人聽到最後一句,都不由得一驚:“這火器圖是你設計的?!”
“不錯……”風芷青揚起頭,她的臉上還是年華正盛的樣子,美麗非凡,可眼中卻毫無光彩,“我知道外間傳言關鶴齡是能工巧匠、精于制造。這雖不假,但若論起機關巧術,他其實遠遠不及我。至于那連發火铳……幾乎都是我一人設計的,而他只是在一旁為我鑄件罷了。可他為了高官厚祿,居然想謀害于我,再搶走那份火器圖。卻不想被我提前知曉,這才有了今日之果。”
三人面面相觑,都是沉默不言,尤其是舒棠。她聽了風芷青的話,心中百感交集,方才的怒火已經去了七八分。
這畢竟是父親生前最敬重的一位長輩,打小她便好奇,為何父親總是替師娘惋惜,卻對師父少言寡語,原來很多事……是外人都看不見的。
她俯下身子,蹲在地上看着風芷青:“……縱然你的心裏難受,也不該把其他人都牽累進來。這畢竟是你和關鶴齡之間的事,卻為何要把他們都制成蠱人。”舒棠看着被捆在一旁呆立的衆人,嘆息道。
“我當時……可能是瘋了。”風芷青扶住額頭,“我沒想到自己的步步退讓,最後只換來了丈夫的步步緊逼。那時候我覺得旁的一切都不重要了,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要守好我自己的東西,不僅是關鶴齡,任何人都不能把那火器圖從我身邊拿走。至于這蠱,我也不想的……我以為自己依照古方做的是能保人死後容顏不腐的毒藥,卻不想做出來的竟是毒蠱,這才害得他們連死都不得安寧。現在想來,真是可笑……我最初不願圖紙現世是因為不想助長殺孽,但為了這件事,卻不想自己也是滿手血腥。”
李東方聽到此處,突然開口:“所以你認為,只要把這火器圖藏好了,便不會帶來災禍了嗎?”
風芷青苦笑道:“那連發火铳……威力實在太大。世間雖然已經有了火器,但都無法與它相匹敵。這樣沒有對手的東西,不該早早就出現的。”
“可你身為制造之人卻忘了一件事,”李東方抱着入了鞘的烈焰刀,面上看不出喜怒,“武器本身無罪,有罪的是心懷不軌使用它的人。只憑一張圖紙,又怎能定下是福還是禍?”
風芷青的一雙美目瞪大了,驚詫了半晌,才捂住了雙眼低聲道:“是啊,我怎麽忘了……”
風穿過竹林,只餘下一聲聲嗚咽。
“也許……你想守住的并不是這張火器圖,而是你的底線,還有最後一點屬于自己的東西吧。”方才一直沒說話的李霧一邊将自己的飛索收了,一邊看着滿面淚痕的風芷青緩緩開口,“但是還有一件事你錯了。你們是夫妻,是家人,萬事都應該互相尊重、一同面對,而不是一味地寬容和遷就。而你既然早就不認同他做的事,就應該與他講清楚、甚至分道揚镳。至于他,居然最後能想到殺你盜圖,我想也不是偶然,一定早有預兆,你不可能一無所知。所以你更該早早看透,他根本毫無悔過之意。到頭來,你的縱容什麽都維護不了,只是在過度勉強自己,最後才會走上絕路。”
李東方的臉向李霧那邊轉了轉,抱着刀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
“不錯……景高當年也是如此勸我。既然他不知悔改,便應當及時斷了這份孽緣才是,可我總是記着他曾經對我的好,遲遲不願承認人心易變罷了,這才一錯再錯。”風芷青笑得苦澀,終是搖了搖頭,最後看着舒棠,凄然道:“你的父親,他一向都待我很好,倘若當年我沒有鑽牛角尖,而是直接把圖紙贈予他、自己則與關鶴齡盡早做個了斷,或許這愁猿谷的慘事也都不會發生了……我如今因為蠱毒發作,神志常難保持清醒,已經不配再持着這火器圖。更何況,方才這二位俠士說得有理,這圖其實并沒有繼續藏下去的必要,是我過于狹隘執迷不悟了。若是能用此圖為景高平反冤案,便交給你吧。”
舒棠心裏頓時一輕,轉念又想起父母雙親,鼻頭微酸,俯身跪拜:“多謝。”
風芷青緩緩起身,扶了她站起來:“你們随我來。”
李霧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碧笛和木讷呆滞的蠱人:“那這些人……”
風芷青搖搖頭:“我曾經也嘗試過拔蠱,但都失敗了。現在這蠱已經種在他們體內十幾年,便是大羅金仙來了也無從醫治。各位放心,待送走諸位後,我會自己處理妥當。”
她帶着幾個人穿過竹林小徑和水上平臺,一路向着主樓而去。李霧這才有時間貼近李東方,在一旁半扶着他。
“你怎麽樣?剛才沒摔到哪裏吧?”李霧小聲發問,不等他回話又用手探了探他眼前的黑布。這一碰,便覺得還是有些潮,想是方才李東方因為見光而流了不少眼淚,他莫名又起了幾分火氣:“還有你這眼睛,也不知道見了光會不會有損害。你倒是逞英雄了,萬一影響了日後的恢複,我看你打算怎麽跟我交代。”
李東方似是思考了一下,才回握住李霧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用了些力:“你剛才……”話說到一半,他卻又突然改了口,“算了,等回去再說吧。”
李霧歪着頭看了一眼李東方,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這人一向是要麽壓根兒不說、要麽就毫不遮掩,倒是少見如此吞吞吐吐的,看得李霧直發懵。
他說剛才……?
李霧恍了恍神,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對方大概要說什麽,垂首小聲應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