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舒棠姐妹兩個邀請李東方和李霧前來，便是為了女學的開學之日。

女學名字是舒棠起的，喚為靜訓堂。

場地、用具等等一切安排，張俊清自然是花了大價錢的。可比起這些，更為難得的是靜訓堂設立的課程和制度。

旁的女子私塾多是教授三從四德和閨門禮儀，可靜訓堂就不一樣了：從識字啓蒙開始，詩書禮樂無不涉獵，和男子學堂幾無任何差距。除此之外，甚至還安排了一些武課，主要是為強身健體，但如果對武學饒有興趣，也可進一步修習。

最重要的是，靜訓堂不設門檻，不收學費，只要是有心求學的女子，靜訓堂皆可收。而對于無家可歸的，靜訓堂也是來者不拒，可以提供食宿，只需要到綢緞鋪以工抵費即可。

到了開學這一日，恰逢清明的後一天。張俊清選在這時候，一是以草木萌動暗喻發蒙啓蔽，二是想借此慰藉沐家先人。

衆人先依次在堂前敬了三柱香，張俊清才帶着舒棠走到門外，各點了一挂鞭。喧鬧聲引來了街上不少人駐足，張俊清待鞭炮過後，上前講明了靜訓堂開學一事，以及招生的規則。

雖然大多數來看熱鬧的都覺得張俊清開女學這一舉動不可理喻，但她的綢緞鋪在盧陽城小有名氣，所以不少人都認得她這張臉，再加上後面還有李東方腰間的刀壓陣，便也只敢在一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終究是沒有鬧出什麽事。這些人聚在門前議論夠了，不一會兒又陸陸續續散去。這下不光是舒棠，連抱着小丫頭觀禮的李霧看了也有些急。

張俊清和李東方倒是毫不意外。

世人大多墨守成規，這靜訓堂所教授的內容于他們看來自然是離經叛道，沒人來砸招牌已是不易，不敢上前湊熱鬧也是情理之中。

張俊清正攬過舒棠的肩膀輕聲安慰，李東方的餘光卻瞥見轉角處有個瘦小的身影，正偷偷看向這邊。他剛想走上前兩步，就見那人又躲了起來。

張俊清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緩步走上前，見到一個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躲在牆後。她看上去也就八九歲，原先梳的雙髻早就蓬亂，只露出一張髒兮兮的小臉，擡頭望着張俊清的時候還在不安地用手指絞着衣服。

張俊清也不嫌棄，從袖中掏出手帕幫她擦臉：“你有興趣來學堂？”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壯着膽子回答：“……你剛才說，無家可歸的也可以留下，只要肯做工就能有吃有住。”

“那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你進了我的靜訓堂，便要認真修習功課，不能偷懶，你可願意？”

女孩點點頭。

“這才對。”張俊清拉過她的手，柔聲發問，“你叫什麽？”

“小禾，青禾的禾。”

“肚子餓不餓？”

小禾低下頭，咽了咽口水坦誠道：“餓。”

張俊清笑了，直把她帶到門前引薦給衆人：“這就是靜訓堂的第一個學生。”

小禾倒是不怕生，哪怕是看着李東方的長刀也不膽怯，一一點頭見過了。張俊清剛領衆人進了大門，就有個夥計急匆匆地跑過來和她耳語了幾句。

張俊清神色微變，轉而看向舒棠：“後廚我已經煮了一些雞蛋，本來是準備拿去給附近的一些有女孩的人家做見面禮、好勸說他們讓女兒入學的。可現在有事需要我立刻去處理，也來不及過去了。你就再熬一點粥，先帶小禾去吃，然後幫她洗個澡換身衣服，我盡快回來。”

李霧懷裏仍抱着一直不離左右的小丫頭，笑着揶揄道：“還是我去煮粥吧。若是她去，也不知道要熬壞幾碗才能端上來。”

舒棠氣急敗壞地錘了他一拳，才蹲下身對着小禾道：“那我們就去堂裏等着吃飯，好不好？等吃飽了，姐姐再給你好好梳洗一番。這第一天，就教你‘正衣冠’。”

其餘三個人各有各的要忙，李東方無事可做，便跟在李霧身後。

可能因着有舒棠和張俊清兩個女人一同幫忙照料着，小姑娘這兩日的狀态好了許多，不再像從前一樣容易驚恐，否則今日李霧也不會抱她出來湊熱鬧。

這會兒她正趴在李霧的肩膀上，巴巴地看着後面的李東方。李東方負着手，眼帶笑意地直直回看過去，先把小丫頭看得有了幾分不好意思，抱着李霧的脖子轉過了臉。

直到了後廚門前，李霧回頭把手裏的小姑娘往前一遞。

李東方看了一眼，背着手一動不動：“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我要做粥，你來抱着她啊。”

李東方不接，指了指門外面的條凳：“她可以坐那兒等你。”

“多涼啊！她本來身體底子就差，坐冷板凳凍病了怎麽辦。”李霧皺着眉頭，然後不管不顧地就把人往李東方懷裏送，“抱着！”

反正李東方也不能撒手把孩子摔了。

他也不可能舍得。

李霧把人送出去了就不管了，連頭都不回，只留着李東方雙臂僵硬地“舉”着小姑娘。

他從來沒抱過孩子，這是第一次，一向淡定自若的人這會兒居然少見地顯出手足無措來。

當初舒棠雖然也在他身邊跟了好久，可救下來的時候畢竟也十一二歲了，比李東方只小了幾歲，自然是不可能需要抱的。

他這輩子就沒接觸過任何孩子，怎麽可能會抱呢？

李東方不用勁兒，小姑娘當然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只好用兩只小手扒着他肩膀。李東方也感覺到了她要掉下去，手上不得已又用了幾分力氣，于是一大一小就以極其別扭的姿勢僵在了門口。

李霧洗菜的空隙間看了一眼他倆，生怕自己笑出聲，趕緊背過身去。

李東方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條凳，終于想出來個折中的辦法：“你坐我身上，可以吧？”

小姑娘還是不會出聲，只是李東方感覺她好像是點了點頭。

于是李東方就這麽托着她，徐徐矮身出腿，腳尖一勾，把那條凳拽到了跟前，慢慢坐下，又把小姑娘放在了自己腿上。他也不會摟着，只是用手臂撐在她後面，好護着她的背。

小姑娘這才感覺自己身體穩了，逐漸放松下來。

最會逗孩子的人不在，當下又無事可做，于是兩人就這麽一直安靜地在陽光下坐着，聽着李霧在屋裏嘭嘭嘭地切菜。

李東方看小姑娘一直垂着頭，忍不住發問：“你喜歡這裏嗎？喜歡那兩個姐姐嗎？”

小姑娘想了一下，點點頭。

李東方算了算日子：“自打我們遇見你，也有兩個多月了。可我們兩個四處漂泊，帶着你……你會吃苦。這段時間我和李霧也一直在想着，要怎麽安置你。盧陽城很好，舒棠她們也很好，如今又開了女學。你就留在這裏，調養好身體，再和她們學一些本事，會比跟在我們身邊安逸。”

小姑娘畢竟年紀還小，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話，但還是聽明白李東方是準備把她留下，瞬間便有些急了，緊緊抓着他胸口的衣服拼命搖頭。

李東方輕聲嘆了口氣：“你還小，不懂安穩日子的可貴……江湖太危險，留下來吧。”

小姑娘只是一個勁兒搖頭，眼裏已經泛起了淚花。

“舒棠當初也和你一般。我救了她，但她不知道還能去哪裏，便想盡辦法跟着我。只是你們将來也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能一直陪着你們。”

眼看着他沒有絲毫動搖的跡象，小姑娘急得跳下了他的膝頭，直接跑進去找李霧。

“怎麽了？怎麽我才忙了一會兒你就哭了？”李霧被她拽出來，手裏還舉着個飯舀，“老李，你怎麽搞的？帶個孩子都能把人弄哭了。”

李東方站起來，眯眼看着小姑娘，抱着臂沒答話。

李霧哪裏管他生不生氣，也顧不得火上還燒着粥，趕緊先哄孩子：“不哭不哭啊，都是他，他壞，一會兒我替你罵他出氣。”

小姑娘急得不行，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指指李東方，又使勁兒抱着李霧的胳膊不放手。

李霧實在不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麽，趕緊把委屈至極的小孩兒摟在懷裏安慰，問那個能說清楚的：“你到底怎麽惹她了啊？”

李東方心想這事兒早晚都要拿出來研究，便幹脆直說了：“我和她講，要把她留在這裏。”

李霧一怔，沉默不語。

他其實也是如此打算的，雖然還沒和李東方商量，但他倆都清楚：出門在外經常風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的，更別說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和人動起手來，實在不利于小丫頭養身體。

只是他沒想到李東方現在就說了出來。

李霧清清嗓子，正視着小姑娘安慰道：“這件事……我們晚點回去再說，好不好？”

小姑娘其實聰慧得很，看李霧的神情不像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樣子，便越發地焦急起來，眼淚也流得越來越兇。

李霧也沒辦法了，只能把她抱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沒事的，不哭不哭……”

他正哄着，忽然聽得耳邊有抽噎的聲音：“不……不要，分開……”

李霧反應了幾剎，随即心中一陣狂喜：“丫頭，你能說話了！”

小姑娘雖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口中确實能發出聲音了，一直低聲喃喃着“不要分開”。

李東方俯身以兩根手指探在她喉間，又對李霧點了點頭。

她本來便是因心病才失了聲，現在既然能說出話來，自然就是沒事了。

李霧這才覺得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旁的什麽都不重要了：“恢複了就好……你一直說不出來話，可把我們擔心死了。”

小姑娘擡起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只是盯盯地看着李霧，倔強地重複：“不分開，我不要和你們分開。”

李霧嘆口氣，也不敢真的立刻答應她：“好好好，我去和他說，你別急。”

聽了這話，小姑娘的泣聲才漸漸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