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單刀赴會
單刀赴會
次日早晨葉小天果然起晚了,他抓過手機看了眼時間,立馬翻身滾下床,嘴裏喊着“完了完了完了”,臉都沒洗就跑了。
時銳懶得理他,翻個身,打算睡個回籠覺。偏偏不得消停,睡了沒多會手機響了,時銳不去接,手機響個沒完。
無比煩躁地摸過手機,電話是趙俞打來的,他辭職後換了手機號,以前的人都不聯系了,只有趙俞這個發小還保持聯系。
趙俞的聲音從聽筒傳來,“聽說你給醫院投簡歷了?”
時銳閉着眼睛,“你知道的倒是挺快。”
“你的暈血好了?”趙俞是唯一知道他辭職真正原因的人,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人生太順了,承受不了挫折,其實是因為暈血。
事故後沒幾天,看見他媽在廚房收拾一碗雞血,他一股惡心直沖頭頂,在衛生間吐得翻天覆地。後來他又刻意試了幾次,确認自己開始強烈暈血。
這種情況怎麽還上手術臺?主動離開總比讓別人同情要好得多。他選擇了辭職,那個時候并沒有想過以後會怎麽樣。前段時間,他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沒那麽暈血了,看到血有點難受,但完全能控制住,才開始往幾個醫院投簡歷。
趙俞笑的沒心沒肺,“銳啊,投什麽簡歷,費那事,咱時叔衛生廳廳長這尊大佛在那呢,出面打個招呼,哪個醫院不是随你選。”
趙俞的話讓時銳頭疼,父母關系破裂,他與父親一向不親近,不管求學、找工作,都是憑自己實力,現在要他低頭沾父親光,他是絕計不肯的。
時銳也懶得多說,不耐煩道:“睡覺呢,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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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不得安寧,挂了電話沒多久,又有人敲門。
能找到這兒敲門的就只有一個人,比趙俞更讓他頭疼的人,他媽陳桂琴。
時銳上小學的時候,他爸剛提了副院長,就要抛棄糟糠妻,他媽拼死不肯,她憑什麽成全狗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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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桂琴到他爸醫院、婦聯都鬧過,弄得很不體面,他爸的老領導發話,想要仕途就先把家事擺平了。
他爸舍不得仕途離不了婚,更是厭恨他媽,二人空有夫妻之名,關系形同水火。
即便這樣,陳桂琴也不後悔,不離婚院長夫人的體面就還在,時敬良這個沒良心的,想把她甩了找狐貍精,想得美,她一天不離婚他們就一天見不得光。
她嘴上說的再輕松,心裏也不是銅牆鐵壁。在外面她渾身是刺強撐着,回到家丈夫毫不掩飾婚外情,視她若無物,她并非不痛苦。
她只能把注意力都用來培養兒子,處處掐尖要強,把自己下半生體面都系在兒子身上。
陳桂琴今天倒是和平常有些不一樣,沒有按流程先抱怨城中村髒亂差,再視察一圈,挑剔時銳和葉小天做的家務不幹淨不科學。
客廳很小,沒有放沙發,只有飯桌、書桌和幾把椅子,她進來茫然地晃悠一圈,張張嘴卻沒說什麽,坐到飯桌邊發了一會呆,神色不明。
時銳察覺她的異常,問她:“又吵架了?”
陳桂琴搖了搖頭,忽然掩面哭了起來,從随身帶的包裏,拿出個病歷放飯桌上。
時銳拿起一看,頭皮瞬間發緊,他仔細看了兩遍,定了定神,輕聲安慰陳桂琴,“只是乳腺腫瘤,等細胞病理學檢查結果出來了,做個穿刺看看,很大概率是良性的。”
陳桂琴只是哭着搖頭,一時說不出話。
時銳給她倒了杯熱水,坐到旁邊,一邊回憶有哪個同學在腫瘤醫院,一邊輕聲安慰她。
陳桂琴含混不清地嗚咽着:“我這一輩子到底活了個啥呀?”
活了個啥呢?
時銳自己都沒活明白,當然也沒有答案能給她解惑。
只能靜靜陪着,先由她哭一會釋放情緒。
陳桂琴哭了一會,漸漸平靜下來,嘴裏念叨着:“人強強不過命,得個病啥都能想開了。以前拼命逼你上進,結果又如何?我啥也不強求你了,以後不管你幹啥都行,找個好姑娘,成個家生個孩子,有人照顧你,我就算閉眼也放心了。”
陳桂琴要強好面子,大半輩子沒說過喪氣話,這一病陡然露出脆弱頹敗之色,讓時銳一時間五味雜陳。
時銳找到在腫瘤醫院工作的同學的聯系方式,說好了去複查的事,陳桂琴的心情也平複下來。
娘倆又聊了一會,聽說兒子在投簡歷,陳桂琴心裏舒服了一點。
時銳從小到大都是傳說中的“別人家孩子”,從沒讓她操過心丢過臉,突然一點挫折就破罐子破摔,跑來刷了一年盤子,還和一個男孩子不清不楚地住一起,這一年她沒有一天不揪心。
她也反省了自己,是不是逼兒子太狠,成天不是吵就是鬧的,兒子才寧願住城中村也不回舒适的家裏。
時銳給她擰來熱毛巾,她擦了臉又說起讓時銳去跟女生相親的事,以前她說這種事的時候,時銳從來沒有好臉色。
可當下這種氣氛,和她剛哭過還紅腫着的眼,都讓時銳說不出拒絕的話。
陳桂琴見時銳答應了,連忙當着時銳的面打電話确認了相親的事。然後反複交代時銳,女方爸爸是醫療系統說得上話的人物,相親成與不成另說,可不能放人家鴿子得罪人。
時銳哭笑不得,什麽時候他在他媽眼裏信譽這麽差了,只是見個面而已,過後客客氣氣推脫就行了。
這話他不會跟他媽說,只答應一定會去。
複查的時間已經定好,時銳讓陳桂琴安心等待,陳桂琴哭過一場倒是鎮定下來,與兒子關系緩和,反而讓她情緒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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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終于快輪到葉小天休假,他纏着讓時銳提前請假,去上次沒能去成的游樂園。
和時銳在一起快一年了,倆人從沒出去約會過,前半年時銳心情極差,整個人散發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凜冽氣場。
他從不談論自己的事,酒店裏花癡他的姑娘一大把,有的嘗試與他搭話,幾乎得不到回應,試過幾次,很快也都放棄了。
也就只有葉小天像塊牛皮糖似的黏住不放,時銳連好臉色都沒怎麽給過他,他哪還敢鬧着要約會,不推開他就知足了。
後半年時銳準備找工作,稀有的休息日一般用來看面試資料、補專業知識,打算把脫節的東西補回來,兩個人更沒機會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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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睡前,看着葉小天委委屈屈的小表情,時銳有點好笑又有點心軟,在別人家也不過是剛上大學的年紀,這小孩都出來打四年工了,可能長這麽大還沒去過游樂場。
時銳捏捏葉小天的臉,“你多大了?”
葉小天委委屈屈:“下個月底就二十了。”
時銳逗他:“都二十了,還這麽想去游樂場?”
葉小天氣乎乎地翻了個身,後腦勺對着他。
時銳想着要不就帶他去玩玩吧,還沒開口,忽然陳桂琴發來消息,是相親的事,時間正好是葉小天休假那天。
時銳無奈,只好跟葉小天說那天有事,幹脆等他二十歲生日帶他去游樂場。
葉小天又翻過身來,追問什麽事,時銳不以為意,“啥事還得跟你彙報?你是誰啊?”
葉小天被他一句話噎到失語,惱火地捶了下他肩膀。
“反了你了。”時銳反手擰住他手臂,把他臉朝下推倒在床上,剝香蕉似的扯下葉小天的衣服,狠狠收拾了一頓,直到葉小天哭着喊我錯了也沒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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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休假那天,當然是去不了游樂場的,葉小天倒是一點也沒鬧情緒。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過來的,哭過鬧過拼過,若沒有用也不會再沉溺在情緒裏,尤其擅長自己把自己哄好。
早上時銳出去買了早飯,回來時還買了葉小天喜歡吃的老酸奶放冰箱裏。
上午時銳一直在書桌邊查資料,葉小天在廚房鼓搗,問他不是今天有事嗎,啥時候出門。
時銳說趙俞下午來接他,葉小天是知道趙俞的,也沒多說。
下午葉小天不知跑哪去了,臨出門和時銳喊了一嗓子,時銳注意力都在電腦上,也沒聽清他喊了些啥,反正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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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俞來接時銳,時銳相親的事,陳桂琴也跟他說了,怕兒子臨陣反悔,專門交代趙俞務必把時銳送到相親地點,恨不得讓趙俞把時銳拴住了,繩頭直接遞女生手裏。
趙俞的大奔接上時銳,嘴裏還在埋怨:“這巷子也太窄了,來一趟刮一個印子,回頭得讓陳姨給我報銷。”
車子轉入一條稍寬敞的居民區街道,路上人多車多有點堵,趙俞不耐煩地食指輕敲方向盤,無聊地看向窗外,突然樂了起來,“這啥場面啊?丐幫大會啊?”
原來是路邊甘蔗攤上,很多買了甘蔗的人等着削皮,一群人個個手持兩米多高的粗壯甘蔗,圍着削皮點高高矮矮站了幾圈,乍一看還真像丐幫大會。
車子路過甘蔗攤,趙俞樂不可支,“喲嗬,這個更厲害了,單刀赴會啊。”時銳擡頭一看,只見前方不遠處正是葉小天,他單手騎着共享單車,另一只手反手在背後斜握一根長甘蔗,腳下蹬的風風火火,愣是把共享單車騎出赤兔馬的氣勢。
時銳也不禁笑了起來,他是知道葉小天的,又為了省下削皮錢整棵拿回家自己削。
趙俞笑道:“這片的人都這麽逗啊。”
說話間已越來越近,趙俞也認出葉小天,“這不是你小對象嗎?”
時銳不搭腔,趙俞又八卦,“你這破天荒去相親,是要和小對象分手啦?”
時銳收回視線,掏出煙點了一支,“操心你自己的事吧。”
趙俞不以為然,“早該分了,他這樣學都沒上幾天,除了臉啥都沒有的人,你倆怎麽搞到一塊的啊?我看你就是饞他身子吧?”
不等時銳回答,又說:“要分早做打算,估計他多少得訛你點錢。”
時銳沉下臉,冷聲道:“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
作為一塊長大的發小,趙俞知道時銳這樣就是很生氣了,也就識相地不再提葉小天,把時銳送到相親地點,一腳油門走得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