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第1章 1
《但憑飛渡》
文/ 李丁堯
1.
下午四點,衛汀雨剛從批發市場回石水,就被啓哥派了個活兒。
說讓她去讨個債,在青洲附近。
石水和青洲都是本市特色,城中村。不過青洲片區前兩年已經拆遷,改頭換面的差不多了,要發展成商業區。
“你也見過,年初老跑這邊,那假金鏈子地中海,有筆貨款一直欠着,地址我發你。能要回來給你點抽成,8 個點吧。”
啓哥很瘦,頭發微卷,褲腿卷到膝蓋,靠在自家店鋪門上打游戲機,話到最後才擡頭瞟了她一眼。
“好,那你發我。”
跟錢有關,衛汀雨幹脆應下,又沖啓哥感激地笑了笑。
她笑起來左頰有若隐若現的梨渦。很快,衛汀雨轉身回家,穿過狹窄的樓宇縫隙,笨拙地躲開人群,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啓哥視線中。
靠!
事情沒按照預想的路線發展,啓哥暗罵一聲,游戲也不打了。
“啓哥,你這效率不行啊,這妞帶着小拖油瓶搬過來半年了,除了去賣,你見她什麽錢不賺?林叔這兩個月進貨的事都交給她了,你說有油水撈,她肯定自己去啊,怎麽會跟你求助!”
本來就夠煩了,狐朋狗友還在旁邊煽風點火,啓哥小地頭蛇當慣了,脾氣也爆,游戲機直接扔人身上:“就你多話!”
Advertisement
衛汀雨是半年前搬來石水的,租了虹嫂的房。她長得挺招眼的,不說頂漂亮,但白淨高挑,五官看着柔麗甜美,唇形飽滿如花瓣,桃花眼往內收出銳利的尖,常挂點笑意,骨相卻生的妙,立體英氣,耐看。
啓哥跟虹嫂熟,人又閑,不到三天就打聽出來這女生來路。人叫衛汀雨,二十三,帶着妹妹生活。身世也挺坎坷,母親去世後,跟着做生意的父親去了國外,結果幾年後破産,人也不知所蹤。衛汀雨攢夠路費,帶着衛桉就回來了,但沒回家鄉岩城,直接來了這邊。在本市換過兩三次住址。
她沒有固定工作,唯一固定的活動是送妹妹衛桉上學。
啓哥喜歡她,除開外貌因素,主要還是她性格好,腼腆內秀又文靜。
說起這事,他本來想細水長流的,畢竟啓哥能清楚感覺到,衛汀雨對自己絕對有點意思。沒成想,這兩天聽說她答應了虹嫂介紹的相親。
氣了半天,啓哥想出這麽個法子。
反正确實也有這件事,只要她跟自己一起去,能見識到他的另一面,肯定震翻,其他的事嘛,水到渠成了。
沒想到人就沒打算叫他。
衛汀雨不知道啓哥心裏的彎彎繞繞,她像張煎餅一樣順滑平攤在客廳地板上,望着天花板發呆,咬着難嚼的鱿魚絲,邊咬邊盤算。
那地中海欠了至少三十五萬,抽百分之八,不少了。問題就是,過程不可能那麽順利,她到底要不要答應。
叮。
手機鈴聲響起,她摸起來看了眼,一個熟悉的名字。
發小仇亦。
自從知道她也回來了,還都在鵬城,他一直孜孜不倦地游說,想跟她像以前一樣合作幹活。
——真不試試嗎?這個地方挺新的,機會多,又穩定,除了出差以外沒有缺點,還給交五險一金呢。
這是仇亦發的信息。
衛汀雨看了一眼,把手機剛要扔出去,仇亦又發了條新的。
——別裝看不見!我之前請你吃飯的信息你全回了!!!
仨感嘆號,還挺激動。
衛汀雨翻了個身,盯着信息,神游天外。
她現在的生活是有點動蕩,雜活接,零工也找,但過起來還挺輕松。累到極致,往枕頭上一紮,睡個天昏地暗,中間都不帶醒的。
回到老路上?衛汀雨不想。穩定對她的誘惑力沒那麽大。
她飛快給仇亦回了條。
——在忙。有時間出來,飯我回請你。
思索了一會兒,衛汀雨又加了條。
——5.18 之前。
團的優惠券 5.18 以後得過期了。
現在剛五月初,這座南方城市已經進了回南天,陰雨天增多,潮氣無孔不入,哪怕只是待着不動,都讓人渾身不舒服。
于是衛汀雨很快決定了,去吧,不能白白放掉一個賺錢的機會。
衛桉這兩天剛好住在同學家,她晚上時間也充足,不回來也沒事。她看了下啓哥發來的跟地中海有關的基礎信息,最重要的地址那項,只劃了個大概範圍。
她把這條信息轉發給仇亦,他現在人脈比她廣,再不濟也能幫她想辦法縮小位置,仇亦的技術水平她還是了解的。
當然,她也不會白嫖。
衛汀雨轉了個大紅包過去,附上三個字。
——試試看。
仇亦很快回了六個點。
—— ……
盡管如此,衛汀雨知道他會幫忙的。果不其然,一小時後仇亦收了紅包,發了個文件來。
她打開看了眼,仇亦給她的新信息更具體,地址也鎖定到更細節的區域內。
欠債的中年人是做五金生意起家的,經歷很常見,創業創的起起伏伏伏伏伏,現在手裏有點活錢,但還是願意攥在手裏,不想還,要還了哪一家,那剩下的也不好交代。最近半年行情都不好,上門要債的人也變多了,他怕被催債的找到具體位置,活動時間都挪到了晚上,至少十一點以後才出來。因為上了失信名單,高鐵也不能坐,去周邊市都靠自駕。
信息沒什麽難記的,衛汀雨看了一遍就有數了,轉頭在冰箱裏翻了個三明治,檢查了下日期,确認沒過期太久就放心叼住,回了仇亦一條。
——收到,謝謝,[玫瑰]。
仇亦很快發來新消息。
——你一個人去啊?
這種試探性的提問一旦回複,就會陷入新一輪的被游說,衛汀雨深知仇亦性格,當機立斷停止循環,認真吃飯,順便給修車行老板打了個電話,得到了明天可以取車的回複。
衛汀雨:“能加急嗎?費用可以加。晚上十點……半前,都行的。”
老板有點小意外,跟她開了個玩笑:“是小衛本人嗎?”
衛汀雨平時開摩托多,車經常托他修,老板十分清楚她砍價的功力,還有一毛不拔的特點。
老板沒多想,答應下來:“行吧,我加個班,你十點過來取,ok 嗎?”
衛汀雨果斷應下:“可以。”
剛好修車行離青洲很近。衛汀雨算了算時間,在家又補了個覺,晚上八點四十爬起來,換了件休閑舒服的短袖,套了件淺色襯衫,下擺系在黑色直筒牛仔褲腰間,蹬上馬丁靴就走了。
她睡覺這段時間大概下了場陣雨,街道上都是小水坑。
石水依然熱鬧,很多夜市餐館甚至還沒到高峰期。
衛汀雨坐公交去了修車行,取車的時候又聊了會兒天。老板拍了下摩托座椅,問道:“小衛,你這春風開了夠久了,不考慮換輛啊?你開車技術不錯的,換輛好的呗,這震的慌。”
她正檢查頭盔,聞言笑起來:“它都不嫌我窮,我就不嫌它震,大家扯平。”
老板哈哈大笑:“行,走吧,我要關門休息了!”
衛汀雨站在店門口,夾着頭盔剛想跟老板開個玩笑,餘光掃過一道路過店外的身影。
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她見了這人好幾次,陌生是因為只在資料上見過。
中年人戴了個鴨舌帽,步履淡定地往前走,但視線左右打量,很是謹慎。
“我先走了。”
衛汀雨跟老板正常打招呼,夾着頭盔朝對方走了過去。
她沒打算提前出聲,走得也不緊不慢,但中年男人的警惕性比她想的高很多,在她離人還剩不到三十米的時候,對方視線跟她撞了個正着,又緩緩移開。
下一秒,他撒丫子就跑,跑得還不是直線。果然,不到半分鐘,人跟泥鳅一樣鑽進路邊的銀色本田車裏,踩起油門跑路了。
衛汀雨嘆了口氣,跨上塗裝成黑粉相間的春風 250sr,戴上頭盔撥下擋風鏡,握緊把手,挂檔上了路。
她本來沒打算開很快的,追上試着溝通一下,架不住對方跟見了鬼一樣狂踩油門。為了不被甩下,衛汀雨只能調檔提速。
眼看着路線越來越偏,周圍車越來越少,衛汀雨方向感很強,隐約察覺到對方想走哪條路。
——立沙跨海大橋高速!
再開都快出城了。
衛汀雨飛快思考了要不要繼續,身體記憶卻先行一步,加速的同時雙腿緊貼車身,重心壓得更低了些,疾速穿過夜風,飄下的極細雨絲如銀線,打在她手臂上,溫度偏涼,卻刺激的人神經更加興奮集中。
不知不覺間,她跟着銀色本田上了橋,漸漸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路上車輛稀少,本田時不時換道,試圖擺脫她,可惜效果不佳。
衛汀雨這人一旦被激起勝負心,就很難t再壓回去。
根據現在的風速,她心算了下追上對方大概需要多久,要想速戰速決也簡單,答案就是加速。
嗞——
在她右手動作前,衛汀雨耳尖地聽到一點動靜。
是跑車引擎的轟鳴聲。
衛汀雨本來在中間道,聽到動靜從哪邊傳來後,下意識往右調整了車道,給視線留出空間,以免是對方的同夥壓過來……小心駛得萬年船。
但很快,她心落回了肚子。
衛汀雨從後視鏡裏能清楚看到,那是一輛飛駛在細雨中的 720S 黑武士。
要不說掌握信息很重要呢,她在追的這哥要是有這級別同夥,也不用被吓得亂竄了。
720S 開在左道,純黑的車身線條優雅強勁,在風雨中化成一道飛馳的影子,幽暗而兇悍。這車的聲浪動靜跑車裏不算大,但能聽出來距離越發近了。
應該很快就能從她的後視鏡裏徹底消失,接着追平、超過她,再超那輛快飛起來的銀色本田。
今夜風急,速度像烈油,一潑下去有無聲烈焰。貼地飛行的兇器與淅瀝細雨便能互相撲殺對方。
衛汀雨能輕易模拟出這一畫面,但與她無關,于是收回注意力。
沒過幾秒,從聲浪的存在感裏,她判斷出跑車已經追平,便用餘光飛快掃了最後一次,但自身車速仍然保持地又穩又快。
720S 的副駕位空着,但車窗開了大半,雨絲能輕易地刮進去,
衛汀雨動态視力極佳,垂眸一眼瞥見了主駕。
對方的襯衫袖子卷到小臂,右手随意搭在方向盤上,手臂線條鋒利流暢,大半個人陷落在黑影中。
與此同時,720S 的尾翼無聲豎起。
許是考慮到安全性,車主人踩了點剎車。
這讓之前晃動的模糊側影清晰了一秒。
衛汀雨收回餘光,是本該全力提速加油門的時候,她大腦卻分神了極短的一瞬。
她感知危險的直覺很強,此刻沒來由地拉響了莫名的警報。
她在本市沒熟人,認識的能開這類車的人也不在這,怎麽會有這麽熟悉的感覺?
……
想起來的一剎,衛汀雨腦內跟老舊電視機一樣,先雪花再黑屏。
反應過來後,她直接松油門擺直車身,後剎前剎同時制動,把車速猛地降下來。
速度一慢下來,她跟銀色本田之間的距離轉眼之間拉開了。
那輛 720S 也變了道,連超幾輛車,一騎絕塵地在夜色中徹底消失。
衛汀雨開到緊急停車帶旁,熄火後雙腳穩穩踩住地面,遲遲沒取下頭盔,只望着茫茫夜色沉默。
一種危機感久違地席卷了她。
過了好幾分鐘,她呼吸平順了點,才擡手把頭盔拿下來,順便掏出手機撥號出去。
給仇亦。
這時候正是對方的活躍期。那邊果然很快接起,還沒來得及喂一聲,衛汀雨省去前言直奔主題。
“你說的那需要出差的工作,還有位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