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第20章 20
【二十】
“你慢點,我鞋——”
對面的人畢竟高了她十幾公分,她還穿着費事的高跟,衛汀雨難得遇到這種情況,步伐也亂了些。
應修慈很快松了手。
他人高腿長,走得又快,衛汀雨看了看周圍,寂寥安靜,跟海之間只有簡單的圍欄,這代表他們已經離開了游艇的可視範圍。
她微微松了口氣,把高跟鞋踩掉,皺眉思考了幾秒,到底需不需要還回去。
“留着吧。不過你應該也不會穿第二次。”
應修慈說。
“對。”
衛汀雨點了頭,又看向他:“謝謝啊。”
應修慈側過頭,垂眸望她幾秒,問:“如果她執意那樣,你本來打算怎麽做?”
衛汀雨有幾秒沒回答,扭頭望向海面。
她眼睛生得很特別,桃花眼的形狀寫意風流,向裏收尖,經常有浮于表面的笑意,笑意褪去時又經常冷淡,是獸類不服輸的眼。
夏日海風悶又潮濕,吹得她耳邊一縷發飄起,黑發黑裙,除了眼睛亮,人都快融進了黑夜。
“監控死角抓不住,想找人出來背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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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汀雨短促地笑了下:“如果是價值幾百的東西,還比較麻煩。我可能,得費精力證明一下清白,但那是幾百萬的高珠,我擔心什麽?”
她兩手一攤:“知道什麽叫債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癢嗎?賣了我也賠不起,無所謂的。”
應修慈若有所思地點頭:“也是。我應該轉告趙女士,讓她直接找你就好。”
衛汀雨刷一下掏出支票,嘆氣:“要真讓我賠,我只有這個了。”
男人莞爾,好整以暇地挑眉:“這樣看,你确實就是二十出頭。”
衛汀雨腦子轉得快,品出這話裏的另一層意思。
就是說她幹活的時候不像,風格成熟經驗豐富咯。
“就當你誇我了。”
衛汀雨聳了聳肩,欣然收下:“我出來打工也快七年了,經驗豐富是正常的。”
應修慈嗯了聲,攏住海風低頭點燃了支煙。
“是誇你。”
他語調很淡,也聽不出是不是開玩笑,衛汀雨一時都語塞了,盯着他修長的指骨出神。
一般來說,她會嚴控跟客戶之間的交流,說冷血一點,保持公事公辦的關系,是最方便的——無論誰出事了都不會被對方拖累。
但應修慈這種段位……很容易把對方拖進他想要的交流節奏裏。
衛汀雨負責警覺那根神經很靈敏,在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她決定不說為妙。
“衛汀雨。”
應修慈望着她,語氣溫和。
“你很專業,反應速度也很快。但下次如果遇到下午的突發情況,不用想着保護我。未來比起這種事,我更需要你專注在任務本身。”
槍響那刻,她的反應時間極短,下意識撲了過來,即使那時她身上并沒有帶任何能與對方抗衡的武器。
那是一種接近本能的東西。她認可自己在做的事,并把這件事做到極致,骨子裏是個瘋到可以把自己置身事外的那種人。
“……好。”
衛汀雨愣了一秒:“我可以理解成,你的安危排在第二位,你的指示排在第一位嗎?”
應修慈笑笑:“對。”
衛汀雨很快道:“當然,我沒問題。”
“好,先回去休息吧,司機在前面等。”
應修慈率先邁開腿離開,不過走出兩步,又想起什麽,回頭随口道:“不過,你需要回去見朋友的話,也可以等十點半結束。”
衛汀雨反應了一下,很快擺手:“不用不用。”
應修慈:“走吧。”
衛汀雨跟上他,餘光掃了他幾眼。
這男人情緒極其穩定的樣子。甚至在下午那種緊急情況下,衛汀雨都能回憶起他懸空卻穩定的姿态,都不需要太多瞄準的時間,擡眸時只有漠然。
衛汀雨道:“應總,有個問題想問下,當然,不方便的話可以不回答。”
應修慈:“什麽?”
“你——”
衛汀雨本來想問他之前幹什麽的,資料空白段太多了,剛出口又有點後悔了,立馬轉了話頭:“我是想說,如果您在感情及相關領域上有什麽苦惱,這也是我們的業務範圍,可以随時效勞。”
有錢人的需求五花八門,她還接過客戶想跟小五斷掉,結果對方先跑了,客戶咽不下這口氣,于是她得去西北把人先找到,再把分手禮物轉交的那種單。
應修慈轉頭看她。
如果是別人,還有想側面打聽些信息的可能。但是衛汀雨的眼神非常純淨炙熱,那種擴張生意版圖的炙t熱。
他撣撣煙灰,眉頭輕挑:“你的業務範圍很廣。”
“不過,我暫時不需要。”
應修慈頓了頓:“說起這個,我希望我的合作者狀态比較穩定,在下一次合作開始前,無論什麽特殊狀況,最好處理幹淨。”
“我知道。”
衛汀雨點頭,神情嚴肅:“放心,我不會因為私人狀況影響公事。我提前把家裏都料理好了。”
言談間,她發現已經到了,一擡頭,一輛純黑的阿斯頓馬丁 DBS 停跟前,線條優雅流暢。
司機李叔很快下車,為應修慈開了主駕車門,剛要繞到衛汀雨這邊,就見她一揮手:“不用,謝謝。”
看來是想自己開。
衛汀雨上車時系好安全帶,語氣真誠:“應總,這個車很适合你。”
她的确這麽覺得。應修慈座駕不少,光看選車,根本無法看出他的喜好。按理說也三十來歲了,會以穩重低調不變為主,他倒是從跑車到轎車,一個不落,她晨跑的時候,甚至發現他別墅裏的車庫跟集郵一樣。
但 DBS 還是最适合。
優雅、紳士、暴力。
符合她對他的感官印象。
應修慈落了點車窗下來,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彎,神态有些懶散。
“就當你誇我了。”
衛汀雨指了指礦泉水:“可以嗎?”
“不用問我,随意。”
應修慈右手打了圈方向盤,駛上了盤山公路。
她擰開水喝了一大口,才回答了上一個問題:“我是誇你。多聽好話,容易發財啊老板。”
說着,衛汀雨落下窗戶,用手抓了一把風。
掠過山海的風呼嘯着穿過她指間。
*
隔天早上,衛汀雨就離開了,她要回公司報道。
沒見到應修慈,聽說他還要留兩天。
不過這跟她沒關系,衛汀雨只是提前跟他知會過,他們的正式合作,走公司渠道,而且得跟她老板點名要她。
應修慈沒問原因,直接答應了。
——小雨,你就是虛榮心作祟吧,勝負欲太強。
對此,衛桉發信息如此評價。
衛汀雨并不否認。
在公司參與了個周會,崔新鵬做 ppt 彙報了他們的申城行,衛汀雨把文件夾豎在臉前,老僧入定地睡了一覺,被老板曾昊當做範例,狠罵了一頓。
衛汀雨面不改色心不跳,挨罵完,回工位繼續睡,睡到提前下班。
從公司出來是下午三點半,午後太陽毒辣,衛汀雨不擋不避,準備晃到地鐵站去。
她餘光注意到街邊有輛灰色 urus,不過這附近也算是商業區了,跟石水不一樣,好車每天來來回回很多。
“衛小姐請等一下。”
車後座卻下來了個生面孔,揮手叫住了她。
……不,也不算完全生。
對方是個戴着漁夫帽的男人,下颌方正,鼻頭微圓,看不出年齡,但衛汀雨确定,自己在哪裏見過他。
“是這樣,能耽誤您幾分鐘,一起喝茶坐坐嗎?”
對方很客氣。
他開口的時候,衛汀雨也已經認出來了。
“噢。”
她微眯了眯眼:“你是段……的經紀人?”
衛汀雨把那個名字囫囵吞棗地帶過了。
“對的。他在車上等您。”
經紀人看她想起來了,松了口氣笑起來。
衛汀雨也笑了,一秒後迅速收回。
“不好意思沒空。”
“衛小姐!舟齊說了,您要不見,那他通過祥寧官方問問,剛好他也想換新安保團隊了。”
衛汀雨看了眼車,沖經紀人攤開掌心。
“手機。給他打個電話。”
經紀人看看不遠處路邊的 suv,看看面前衛汀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撥通了電話。
三聲以後接通了。
“喂——”
段舟齊剛發了一個音,就被衛汀雨打斷了。
“段先生,當初是我年少不懂事,騙了你,但我們攏共同窗了兩年,你至于記這麽久嗎?如果你真的受傷到需要找我要補償,直接給我個數吧。”
她小段舟齊一歲,但他們認識的時候,她十一歲,比段舟齊高好幾公分。
那時候段舟齊身高不夠,話很少,不合群,她一度以為他是啞巴。因為長相過分漂亮秀氣,被人堵在廁所裏嘲笑是娘炮,衛汀雨路過,把三個始作俑者揪出來,挨個踹進水桶裏,進行了一定友好交流。後來她發現了段舟齊的秘密基地,學校裏一個廢舊的器材室,他會在裏面自己唱歌,衛汀雨發現了他也不躲,問衛汀雨他唱得怎麽樣,衛汀雨随口說好聽,他說這是自己寫的。
衛汀雨看着他手裏攥着寫滿的本子,重新認真回答了一遍,她說真的好聽,她給朋友聽他們肯定也喜歡。
段舟齊後來把自己翻錄的卡帶送給她,二十份,他想要一些意見反饋回來。
衛汀雨身邊的朋友都是同門師兄弟,或者她媽同事的孩子,從小一起喊打喊殺長大的,這幫人此生唯一接觸高音的瞬間,就是腿斷了接骨的時候。
沒辦法,她只能自己寫了二十份風格迥異的反饋。
謊言的雪球就這麽越滾越大,直到衛汀雨家發生變故,那個男人拿到錢,打算帶她和妹妹出國。段舟齊知道了,問她什麽時候回來,她說不知道,段舟齊後來遞給她一張本市地圖,在一個涼亭處打了個圈,說如果聯系不到,以後想見了,可以在這裏見。
臨走前,她想起段舟齊說過自己的願望。
一場有觀衆的表演。
衛汀雨當時狀态也不好,硬是靠着做這件事,讓自己從那個渾渾噩噩的狀态裏出來了。她用零花錢積蓄,湊到三十個人來看,在中秋前一天。
結果混進來那個之前在廁所被她揍過的人。
對方耐心也是好,硬是等到結束,才站起來罵段舟齊是‘自欺欺人的傻 x’,唱的什麽垃圾玩意,在場要不是收了錢,多忍一秒都要吐了。
段舟齊都愣住了。
本身也只是在小區花園裏,搭了個簡易舞臺而已,周圍有不少散步的人圍觀了這場鬧劇。
衛汀雨氣到頭暈,要動手的前一秒,那混混又沖段舟齊喊,說是衛汀雨請我來的!
……
那一秒,十三歲的衛汀雨覺得歷史級頭痛也不過如此了。
那時候她沒有料到,不久的未來,她會被血親出賣,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窄屋內,忍着肋骨骨折、眼眶骨裂的痛,在淌過視野的血色中模糊懷念起從前。
閃過的所有畫面裏,會定格在中秋前一天,混亂又熱鬧的晚上。
一道壁壘分明的分界線。
她無法跨越。
所以她不想看見段舟齊。
分界線前秋色落,分界線後灌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