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啓明2
第12章 啓明2
性命不能被當成賭注
啓明星已經出現在東南方,奉玄要往西走。他站在高樓的屋頂上,望向前面,想要分辨出通往靈風觀的道路。
瓦上落了一層雪,月光照下來,屋頂似乎散發出皎皎微光。在月光與雪光之間,奉玄穿了一襲白袍,行動時肩上的光華流轉而過,隐隐顯出一只辟邪獸的影子。
奉玄的衣袍上不見一滴屍血,這與他的身手無關。他的身手很好,但是離開智門寺後,他沒有出過手。佛子一直走在奉玄前面,出寺後第一次遇見游蕩的狂屍時,他将奉玄遮在身後,對奉玄說:“你要去見你師姐,身上不應當有血。”
不應當有,可是也可以有。
奉玄對身側的佛子說:“前面的路不好走。佛子友人,很抱歉,接下來你的衣服我可能要弄髒了。”
“儒門有一句話。”佛子說:“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
奉玄看向佛子,“無憾嗎?”
“朋友之間,唯有榮幸。”
朋友。哪有人見了對方不過三面,就要和對方做朋友呢。可是對奉玄而言,三面之緣,已足夠與佛子作戰場上交付後背的朋友。
奉玄曾在智門寺佛塔上粗略畫下宣德城的地圖,對宣德城的地形不算陌生。現在,只需要繞過前面的裏坊,他和佛子就能回到三雪街,沿三雪街一路向西走,可以走到清化坊,靈風觀就在清化坊中。
前面的裏坊已經淪陷,坊門大開,坊內的陰影中傳來啃咬咀嚼的聲音。奉玄和佛子不可能安全繞開前面的裏坊,因為奉玄看見坊側的街道上躺了一地死人。躺成那樣的不會是死人,是暫時休息的屍群。
奉玄和佛子下了樓,他們是走樓梯到的屋頂,回了室內,又順着樓梯走了下去。高樓是一處富貴人家的宅邸,處在安業坊中,安業坊的前後兩個坊門一直緊緊關着,坊中沒有出現屍疫。
昨日,屍群不斷試着進入安業坊,曾在坊外長久撞門,坊中居民推來沙土石板,一層一層加固了兩個坊門,又派青壯年男人輪流守在貼着坊牆築屋的人家的屋頂上查看情況,有驚無險地度過了白天。入夜後,坊中居民不敢出聲,更不敢點燈,害怕會将附近的屍群吸引過來,再次激起它們的狂性。
一道豎着鐵刺的裏坊外牆不過一丈高,擋不住奉玄和佛子,兩人踩住磚縫一下就翻進了黑漆漆的安業坊,将巡街值夜的人吓得轉身就跑。奉玄解釋了情況,巡街人主動帶他們去安樂坊中有高樓的人家敲門,讓他們登上了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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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玄和佛子查看完情況離開了富貴人家的府邸。離開前宅邸主人送了奉玄一柄燈籠,讓他們有需要的時候照明用。燈籠做得精致,用羊角熬化後取薄薄一層膠質制成燈罩,綴着宮縧和珠子,點亮後想必十分好看。
巡街人看見他們兩個走出來,問:“兩位郎君要走嗎?”
奉玄說:“這就走。”
“你們走了……會往回跑嗎?”
“不會。”
“那就好、那就好。”
前面裏坊的圍牆上像安業坊的圍牆上一般裝了倒刺,難以行走。奉玄對佛子說:“佛子友人,如果你我驚動了街上的屍群,我們最好進入前面的裏坊,從屋頂借路。”
佛子點了點頭,“好。”
奉玄将燈籠柄插在佛子的行囊上,和佛子翻出了安業坊,兩人輕飄飄落地,直起身子,對面躺在地上的屍群尚無反應。
一條在街上游蕩的喪家狗看見人影,遲疑了片刻,即将要狂吠之際,奉玄點燃燈籠扔了過去。他本來想留着燈籠照明,現在卻便宜了那條狗。
喪家狗被砸來的火光吓得狂吠兩聲後退着跑開,将近百人的屍群中有狂屍被驚醒,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火光和狗吠聲暫時吸引了屍群的注意。佛子和奉玄持劍沖向前面的坊門,佛子開路,奉玄斷後。佛子的劍術異常淩厲,格外适合殺人,挑、刺、劈、砍,手腕翻轉之間,劍下已經清出一條血路。
不過片刻,佛子和奉玄闖進了一片漆黑的淪陷裏坊,進入後立刻尋找開着的門,沖進一家三進的宅邸,穿過層層院落,到無路可走時,奉玄踹倒一只狂屍,順勢翻起,反踩門柱借力躍上了屋頂,瞬間将追在身後的屍群甩在了身下。佛子随後也跳到了房頂上。
前路不通,屋下得屍群一時無路可走。
奉玄和佛子像貓一般借着屋頂和圍牆行走,離開了屍群。行走之間,忽然聽到了一聲細細的貓叫。
奉玄和佛子停下了步子,奉玄不确定地說:“是貓……?”
佛子說:“有些像。”
那叫聲又傳了過來,在黑暗裏像是奶貓的叫聲,又像是什麽東西在哭。不是貓,活着的……能是什麽呢,真的活着嗎。風吹過奉玄的發絲,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驚出了他一身冷汗。
燈籠被用來打了狗,奉玄和佛子只能借着天光照亮。裏坊中沒有絲毫火光,叫聲出現得詭異,就在他們二人附近的屋子裏。
奉玄說出了一個令自己頭皮發麻的猜測:“是嬰兒。”
他聽過這樣的叫聲,在廣宗郡外,他和隐微藥師順着這樣的聲音找到了一戶人家。正給孩子哺乳的婦人被染了屍疫的丈夫咬死在床上,嬰兒染了屍疫,也變得渾身青紫,他還沒長出牙來,卻學會了吃人,死死啃着母親的身體,因為啃不出血發出了細細的哭聲。
佛子問:“去找嗎?”
“為什麽?”
“你說是嬰兒,我們應當救他。”
一個正常的嬰兒,或許不該還有力氣哭出來。奉玄問:“如果他染了屍疫呢。”
佛子冷淡地說:“殺他。”
奉玄依舊猶豫,“如果不是嬰兒呢?”
“吾友,将一條性命視為賭注,只用于一場猜測,沒有益處。如果你我可以救他,應當去救。如果他該死,就讓他死。”
奉玄因為佛子的話下了決心,“好,如果我們能下去,就下去看看。”
那似是嬰兒之物聲音細小,哭得也斷斷續續,佛子和奉玄仔細辨別聲音的來源,找到了一處院落。院落鎖着門,血腥氣很重。狂屍的血與活人的血的氣味稍有不同,屍血帶有酸苦氣,院中的血腥氣中混入了屍血的味道。
佛子跳下去,輕推屋門。
屋門鎖着。
佛子和奉玄看向對方,知道門後一定有些古怪。奉玄敲了門,道:“屋中有人的話,開門吧,我們是活人。”
屋內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有什麽東西擦着地面向着門口靠近。
佛子握住了劍柄。
門後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氣息微弱,“破門吧,我沒力氣。”
會說話。是活人。
奉玄踹開了屋門,借着天光,他看見一個女人趴在地上,身後拖出一條血痕。
“孩子……在床上。”
奉玄要去扶地上的女人,忽然發現她肋下插着一把匕首。他不敢亂動對方,跪在地上,輕輕扶起對方的上身。
“我活不久了,救孩子。”
佛子去床邊尋找她的孩子。
奉玄問:“夫人,發生了什麽事?”
他懷中的女人已經氣若游絲,拼着一口氣去抓奉玄的手,疼得雙眉緊簇,喃喃重複道:“救孩子……”
“夫人放心,我們一定救他。”
“謝謝……”
奉玄察覺懷中的女人漸漸沒了呼吸,握緊她的手喚了兩聲,“夫人、夫人。”
“我累了……家仆叛亂,我丈夫,死了。”女人用盡最後的力氣回握了奉玄的手,雖然用了力氣,卻也只不過是動了動手指,“謝謝……”
她沒了氣息。奉玄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摸到她眼側一片溫熱的眼淚,手指輕輕拂過,替她合上了雙目。
她沒了氣息。奉玄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摸到她眼側一片溫熱的眼淚,手指輕輕拂過,替她合上了雙目。
性命不是賭注。不救不能救之人,能救之時,又何必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