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鷹犬3

第43章 鷹犬3

收屍人

奉玄在天色将黑之時才再次見到了韋衡。韋衡下午去了一趟範寧郡東南的啓水縣。

韋衡回營後,讓人請奉玄到主帳來。

傍晚風大,軍角吹寒,大旗在風裏獵獵作響。主帳外跪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士兵,頭發花白,看見奉玄走過來,低下了頭。

帳外的人傳報奉玄到了,韋衡在帳中說:“進。”

奉玄走進了主帳,主帳裏擺了兩座十五連枝燈臺,為了節省蠟燭,只有韋衡左側的燈臺上的蠟燭是燃着的。燭光之中,韋衡在素白屏風前的虎皮榻上坐着,身前的幾案上只擺了一個茶壺和一個杯子,沖雪在他腳下蜷着。高勒侍立在韋衡身側,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坐在西邊的榻上,面色白皙,蓄有短須。

韋衡看見奉玄進來,擡了一下下巴,道:“坐吧。”

奉玄坐在了那個他不認識的中年人對面的榻上,高勒為奉玄端了一杯溫水。

韋衡向奉玄和坐在他對面的人介紹他二人:“這是奉玄,舒娘的師弟,你們不必客氣。奉玄,這是王宏參軍。”

奉玄和對面的王參軍問侯了對方。沖雪擡頭看了看奉玄,繼續在韋衡腳下安睡。

韋衡對奉玄說:“奉玄,下午我去了一趟啓水縣,沒遇見你要找的人。我正好和王參軍有事要談,剛才談完了事,就把你叫了過來,幫你問問你的事。”他轉頭問王參軍:“肅弘兄,你還記得前幾天見過的那兩個少年人嗎,這兩天可曾見過他們?”

王參軍說:“回少将軍,我記得他們。我未見到人,但是我猜測他們還在範寧郡附近。昨日早上,去啓陽縣查看的士兵回報,他們在啓陽縣發現了被砍掉的狂屍的頭,切口很平整,不像是普通的人做的。啓陽縣的屍疫很嚴重,少将軍不在,大軍不敢輕易前往……或許他們就在啓陽附近。”

韋衡點了點頭,對奉玄道:“奉玄,我最早見到你那朋友,是在九月二十日,在啓水縣。那天,軍隊剛剛趕到啓水縣,啓水的疫情十分嚴重,我們殺進去,我在馬上遠遠看見了你那朋友,殘陽如血,他背着兩把劍,身邊跟着一個戴鬥笠的小子,附近躺着一堆無頭的狂屍,他們看見軍隊來了,什麽也沒說,擦了擦臉上的血轉身就走了。九月二十一,我必須前往博慶郡,所以我沒再見過他們。”

奉玄說:“多謝王參軍和心準哥告訴我消息。”

韋衡說:“我猜你那朋友是有意要回避軍隊,現在軍隊還沒進入啓陽,所以他确實可能就在啓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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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少将軍,”王參軍似乎想起了什麽,道:“您走之後,我們在啓水安置百姓,聽一位大娘提起過那兩位俠士,她問我可曾見過那兩個俠士,說那是她的恩人,她擔心他們出了事,我對那大娘說,他們沒事,只是走了。那大娘又問:‘兩個一起走的?’我說:‘那可不是麽。’那大娘似乎說:‘唉,分着走也行,那小的站在牆上,拿劍指着他哥,不讓他哥上來。’”

奉玄聽完王參軍的話瞬間蹙起了眉。賀蘭奢拿劍指着佛子——奉玄知道這絕對是可能的事情,賀蘭奢心硬如鐵,為了調開奉玄,甚至做得出推翻燈臺火燒觀音殿之事,他不許佛子躲避,因為他要逼着佛子一次次出劍,這樣自己才好學習劍法。

韋衡對侍立在自己身側的高勒說:“把郡縣圖拿給奉玄。”他對奉玄說:“奉玄,不要輕易行動。範寧很不安全,我不是在開玩笑。盧州這次調了三萬人,才勉強圍住了範寧郡,隔着長悲山,妫州一直不願意派兵。”

高勒将郡縣圖拿給奉玄,借着燭光,奉玄看清了範寧郡的地圖。韋衡解釋:範寧郡治下有九縣,屍疫爆發在範寧東北的啓北縣,随後蔓延至西邊的申臺縣、大坪縣,以及南邊的姜城縣、啓水縣、啓陽縣。韋将軍在關外平亂,韋衡留在關內,帶領三萬士兵前往範寧,随後将軍隊分為了兩路:一路收複申臺、大坪,防止屍疫西擴;一路由他親自帶領,從啓北開始向南收複,已經收複至啓水縣。

賀蘭奢想要練習劍術。佛子出劍很快,他用點燃的蠟燭來練習出劍的速度,賀蘭奢卻不打算這樣,他要一開始就将劍招用在人的身上、直接用人來練習劍法,所以總是出現屍疫的地方,主動尋找屍群。奉玄覺得,賀蘭奢暫時不會離開範寧附近,而賀蘭奢既然在這附近,佛子也一定會在。奉玄問韋衡:“心準哥何時會去啓陽?我跟你去。”

韋衡說:“後天。”

“好。”

“不許亂跑。”

“我和你一起走。”

“行。到時候不要強出頭。”

“我會見機行事。”

“你還要幫我一個忙。”韋衡對奉玄說完,看向王參軍,道:“肅弘兄,這兩天辛苦了,你早些休息吧。”

“少将軍也辛苦。”王參軍告退,先行離開了主帳。

韋衡見王參軍已經離開,對奉玄說:“這不是一個小忙。”

奉玄說:“心準哥但說無妨。難道對着我師姐,心準哥也會這麽猶豫嗎?”

韋衡笑了笑,“我不會猶豫,我根本不會讓你師姐幫我這個忙。我希望你師姐平平安安活着,因為我想要一個收屍的人。”他說:“你師姐這個人,十分倔強,言出必行,有一次她答應幫我取一樣東西,取東西時,右手中指的手指甲被磕掉了,可她什麽都不說,依舊要幫我。我心裏不好受,對她說:‘哪有你這樣的女孩兒,倒讓人心疼。’她對我說:‘女兒自能獨當一面,不必要男人心疼。’你師姐和我姨母很像。你師姐答應了會幫我收屍,按她的性子,我知道,她會做到。”

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生死存亡一體*。人有生就有死,奉玄對韋衡說:“解甲歸田之後,心準哥就來堂庭山住吧,你與我師姐都長命百歲。”

韋衡說:“借你吉言。”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我要讓你幫忙的事,的确不是小事,你可以不幫。”

奉玄說:“若是小事,心準哥不會特意找我。”

韋衡道:“這事和妫州有關。陳嘉燦是如今的妫州主将,他鎮不住妫州,處理不了屍疫,所以根本不管妫州、盧州交界附近的事情,只在妫州境內劃出一個叫‘屍疫道’的區域,派軍守在道外,不論是誰想出來,格殺勿論。時間長了,那屍疫道內的妫州人為了求生,自行集結,保聚山中,一起避難,我們稱那群人為妫州流人。妫州近兩年不斷有落草的将士,逃到屍疫道中,妫州流人漸漸成了一股勢力,多次想要北上,到盧州搏一場出路。”

奉玄心中明白,韋衡是想要自己幫他處理妫州流人,于是他直接問韋衡:“心準哥想要如何處理妫州流人?”

韋衡将拿在手裏的杯子輕輕放在案上,杯子落下時發出“噠”的一聲,“人自然越多越好,有了人才能耕田作戰。”韋衡看了奉玄一眼,道:“啓陽就在長悲山附近,如果妫州流人這次趁機作亂,我會直接清剿。如果此次無事,那我要你刺殺流人主,我會收編流人。”

刺殺一個人,安頓衆多人。奉玄想起佛子的劍,“殺生”,一殺多生。奉玄是修士,不應當随意殺人,但是他并不十分厭惡韋衡的這個決定。“如果死一人能安衆人,我會去做。”他說:“只是在此之前,我希望心準哥幫我找回我的友人。”

“我當然會幫你。我會幫你找回你的友人來,而且我會讓他平安回來,但是我要你們兩個一起幫我。”

奉玄說:“我不能替我的友人做主。”

“你願意幫我就好。”韋衡說:“如果你們真的是朋友,你願意,他就會願意。”

朋友相衛,而不相迿①。奉玄一時沒有說話。

幾支蠟燭将要燃盡,燭光搖曳。韋衡說:“明天好好休息,後天我們去啓陽。”

“嗯。”對話已盡,奉玄站了起來。

沖雪跑了一天,懶懶趴在韋衡腳下,垂着耳朵乖乖地看奉玄。奉玄朝它擺了擺手。

韋衡對一直侍立在自己身側的高勒說:“送送客人,讓王鐘進來。”

高勒說:“是。”他替奉玄撩開主帳的簾子,請奉玄出去。

奉玄來主帳時,在主帳外看到的那個跪着的老兵,依舊在帳外跪着,在風裏凍得瑟瑟發抖,流出了鼻涕。高勒送奉玄出去後,對那老兵說:“王鐘,少将軍叫你。”

那叫王鐘的老兵似乎是因為年紀大了,有些耳背,問高勒:“少将軍叫我……叫我走嗎?”他喃喃自語:“謝謝少将軍,我這就走。”

高勒提高了聲音說:“叫你進去。”

“進去……進去……”王鐘念叨着,忽然拽住奉玄的衣擺,大喊:“公子啊!你可憐可憐我吧!”

作者有話說:

*《莊子·大宗師》: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相與為友。

①朋友相衛,而不相迿。——《公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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