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幻垢2
第45章 幻垢2
打暈帶走
九月二十七,奉玄依舊沒有見到佛子。奉玄在啓陽縣遇到了突然出現的屍群,韋衡從高處跳下來,沖進屍群,一把摁住奉玄,将奉玄護在身下,向不遠處猶豫的持弓士兵怒斥:“放箭!我穿着甲衣,射不死我,放箭!”韋衡帶軍進入啓陽縣,縣中被砍下的狂屍的頭暗示了一些信息:賀蘭奢尚未練成“袍休羅蘭”劍招,佛子和賀蘭奢沒有離開範寧郡。
馬、鷹、犬,白骨、霜、軍角聲。
奉玄在盧州軍軍營中住了幾天,軍中每日都會焚燒屍體,荼毗過後,肉身消盡,唯餘白骨與骨灰。天色未亮之時,軍中吹響軍角,奉玄起床穿衣,只覺得護腕中的鐵片冰涼,久久不能捂熱。太叔仁将軍曾在寫給奉玄的信中說“鐵甲寒冷,觸手生冰”,奉玄不曾穿過甲衣,如今卻也大致明白了那種感受。
九月二十八日,奉玄決定不再和大軍一起出發。縣城之中太危險,佛子和賀蘭奢應該不會再出現在縣城中了,并且佛子和賀蘭奢有意避開軍隊,如果奉玄每次都跟着軍隊一起走,只會一次一次和佛子錯開。韋衡讓高勒帶上十個身手過人的士兵,和奉玄一起去尋找奉玄的友人。
在啓陽縣東邊一個叫“盤口村”小村的郊外,奉玄見到了佛子。黍稷結穗,顏色轉黃,滿田黃穗随風低頭搖動。盤口村中發生了屍疫,飽滿的黍稷白白被飛鳥啄食,幾乎無人敢來收割——
不收割黍稷,餓死;收了黍稷,運氣好就能吃上一頓飽飯,運氣不好也不過是死。村裏幾個農戶結隊來收糧食,其中一人剛低下身子,就被突然跳起來的狂屍吓了一跳,那狂屍只差一點就要咬住他的耳朵。
農戶手裏的鐮刀暫時阻止了狂屍的行動。佛子的劍很快,一劍削下了狂屍的頭。賀蘭奢殺死另一只從地裏冒出來的狂屍。血濺在枯黃的黍稷葉子上,微風吹過,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
隔着一畝半人高的黍稷,奉玄看見了佛子。
佛子和賀蘭奢也看見了不遠處的奉玄,賀蘭奢拽了佛子一把,兩人轉身就跑。
奉玄騎在馬上,憤怒地大喊了一聲:“賀蘭奢!”
賀蘭奢不理不睬。
奉玄跳下馬,跑了幾步,叫佛子:“五岐兄!”
佛子的步子稍稍停頓,向後看了奉玄一眼。
“搭弓!”高勒因為佛子的遲疑認出了他是奉玄的友人,于是向士兵下令:“射跑在前面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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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玄聽見高勒的聲音,立刻阻止:“不許射箭!”這箭一旦射向賀蘭奢,惹惱了賀蘭奢,他不知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高勒對士兵下令:“那就去救人。”
奉玄顧不上高勒和跟自己來的士兵,翻身上馬,順着田間的小路縱馬狂奔,追逐跑在前面的佛子和賀蘭奢。田間的小路斷在了黍稷田中,奉玄從學騎馬時就從阿翁那裏記住了一句話:縱馬不入良田,于是他猛地勒馬,直接從馬背上躍了下去,沖進黍稷之中,繼續追逐佛子和賀蘭奢。
賀蘭奢帶着自己的師兄跑進了村裏,村中的狗狂吠起來。村中的屍群聽到聲響,開始聚集。
奉玄拔出了劍,小心翼翼地走入村中。他帶了一把劍和一把刀,劍是刻意劍,刀是韋衡讓他帶的梅榮刀。
一只狂屍沖了出來,奉玄提劍砍下對方的頭,繼續向前走。村中的土牆低矮,無法抵擋屍群,不斷有狂屍從牆後爬出。
奉玄且殺且走,出腿掃倒一只狂屍,翻上土牆,快跑幾步跳上了一戶人家的房頂。房頂上鋪了一層茅草,草下的瓦片很薄,奉玄不敢行走,害怕下一步就會踩穿瓦片從房頂上掉下去,于是從房頂上跳了下來。
屍群彙集,狂屍越來越多。
高勒知道奉玄進了村,于是領人在村外高喝,吸引屍群的注意力。
奉玄不敢再走大路,翻牆入戶,暫時躲在一戶人家家中。
“嗬嗬”聲自低矮頹圮的土牆外傳來。院中荒廢已久,榛草恣意生長,幾乎吞沒了倒塌的竈臺。奉玄在草上看見了血跡,用手指抹過血跡嗅了嗅,血味酸苦——是狂屍的血,佛子和賀蘭奢在郊外的田裏斬殺過狂屍,這血……是從他們的劍上滴下來的?
奉玄輕輕站起身,發現雜草被人踩踏過,尋着痕跡向前走去,忽然感受到身後有人。
隔着衣服,奉玄不知道什麽東西抵在了他背後,或許是一根棍子,或許是沒出鞘的劍。奉玄被迫又向前走了幾步,走着走着,猛地回身,轉身時擡膝頂上身後的人的腹部,在對方捂腹嘔吐時将劍橫在了對方的頸上。
不是賀蘭奢。
一個面色蠟黃的女人倒在地上,手裏倒拿着一把鋤頭——她只是想讓奉玄盡快離開,沒想過傷害奉玄。
屍群被土牆擋在院外,兩只狂屍踩着同伴的屍體向牆上爬,從牆上掉了下來,落地之後,看見前面的人影,來不及爬起來就跌跌撞撞沖了過來,奉玄立刻提劍砍下了一只狂屍的頭。
那被奉玄擊倒的女人爬了起來,緊緊攥着鋤頭,用力鋤爛了另一只狂屍的頭,随後惡狠狠地盯着奉玄,她恨奉玄,恨奉玄将屍群引了過來。
她對奉玄說:“你快走!狂屍被你引來了。”
奉玄說:“你有沒有見過兩個和我差不多的人?”
“沒有。”
“你住在這裏?”
“我家被毀了,我藏在這裏,你快走!”
奉玄不慎将屍群引到了別人的藏身之地,他從懷裏拿出一個用油紙包着的麥餅,塞到對方手裏,不待對方反應就提劍翻出了土牆。屍群“嗬嗬”叫着,奉玄看了遠處一眼,前面似乎沒有新的屍群,于是敲了敲劍,引起屍群的注意後,向大路跑去。
盤口村只有一百多戶人,村子不大。高勒帶着人在村外高喝,不斷變換位置,引出屍群,奉玄跑到了大路上,不斷推倒所有能推倒的東西,阻礙屍群的行動,尋着聲音跑向高勒所在的方向。
屍群的注意力被高勒等人分散,奉玄殺死幾只追得太緊的狂屍,發現前面的地上落着幾顆血淋淋的頭。那頭的斷口很整齊,奉玄來不及細看,但是知道那頭應當是佛子或賀蘭奢砍下的,于是追着斷頭找到了狂屍的屍體,順着屍體倒下的方向,猜出佛子或賀蘭奢離開時的大致方向,向村西追了過去。
路上屍體不斷。
村西有一條河道,河水幹涸,河道中落滿了枯葉。奉玄為了躲開身後緊追不舍的屍群,跳下了河道。河道的落葉下有什麽動了兩下,奉玄被吓得後退一步,落葉之下,一只老鼠竄了出來,藏在河岸樹上的貓“嗷嗚”叫了一聲撲了下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奉玄剛看清老鼠,就看到有一個影子飛撲過來,差點叫出聲——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奉玄擡手就向身後打去。
“是我。”佛子捉住了奉玄的手。
奉玄立刻回頭,果然是佛子,他瞬間松了一口氣。佛子收回手,奉玄跑了半天,還沒來得及喘幾口氣,就被佛子捂住了嘴,佛子松手之後,奉玄喘息了幾聲。
佛子帶着奉玄緊緊貼着河岸站着,不知為何忽然又伸手捂住了奉玄的嘴。佛子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奉玄不敢使勁呼吸,氣息不暢,耳朵裏只聽見自己的心砰砰的跳動聲。随着呼吸漸漸恢複,奉玄聞到了佛子身上很淡的血腥味和伽羅香的香氣,他聽見了狂屍的腳步聲……岸上有至少五只狂屍,正在尋找活人,看不到活人也聽不到聲音,漸漸走遠了。
佛子帶奉玄走到河道對岸,兩人上了岸。隔着一條河道,屍群就算發現了他們,也不太容易快速靠近。河岸上有一片梨樹林,樹葉黃綠,林下半枯的草叢裏生長着幾片牽牛花藤,藍紫色的牽牛花花瓣柔弱,顏色卻異常豔麗。
奉玄拽住佛子的手腕,怕他跑了,他叫:“五岐兄。”
佛子“嗯”了一聲,“吾友,是我。”
佛子穿着一件烏金色圓領袍,圓領袍只穿了一邊的袖子,露出襯穿的織金連珠紋缁色半臂——這是武家男子中常見的穿衣法,英武灑脫,奉玄卻沒見佛子這樣穿過。奉玄抓着佛子的手腕,不肯松手,他在佛子身上聞到了血腥味,卻沒看見血跡。
奉玄問:“你受傷了?”
“不曾受傷。”
“我聞到血氣了。”
佛子解釋道:“不是我的血。我的外袍的另一只袖子上染了屍血,出行在外,不方便日日更衣,所以我将那邊的衣袖折下去了。”
奉玄盯着佛子看了半天,看佛子除了眼下有些發黑外,臉色正常,這才放下心來。不知佛子這幾日是否睡過一次好覺。他問:“你的師弟有沒有為難你?”
佛子不回答,問奉玄:“吾友呢?我走之後,一切可好?”
“我一切都好,撫子內親王在博慶郡休息。”
“那就好。”
“你和我走吧。我和小韋将軍韋衡一起來的範寧。”
佛子說:“兩天之後,我會去找你。”
“好友,為什麽現在不走?”
“我答應了我師弟,我與他同行十天,十天之後,他再也不會來找我對劍。今天已經是第九天。”
奉玄說:“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不信賀蘭奢沒有為難你。”
佛子說:“吾友放心,無論如何,我師弟是不想我死的。你來找我,我很高興,但是範寧附近很危險,你不必為我冒這個險。”
“範寧很危險。”奉玄忽然出手,佛子的反應很快,立刻橫臂擋住了奉玄劈來的手掌。
佛子問:“吾友這是做什麽?”
奉玄說:“你不走,我打暈你也得把你帶走!你跟賀蘭奢一起走,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