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報德1

第47章 報德1

交易,或利用

韋衡殺了紫元真人,從軍營裏揪出了三個被妫州流人買通的細作。深夜時分,主帳中燭火未熄。仆從清理了主帳中的血跡,韋衡親自提燈送奉玄和佛子回營帳休息。

沖雪小半個晚上沒見韋衡,被高勒放出來之後,跟在韋衡身邊跳來跳去,韋衡要出去,它也跟在韋衡身邊。

帳外天空高闊,星鬥璀璨。夜間起了風,夜風很涼,直吹得人的臉皮生疼。夜風從草上刮過,發出嗚嗚的聲音,有如冤魂夜哭。

韋衡送奉玄進營帳,對佛子說:“第五兄弟,你幫了我韋衡,往後你要是有事找我,直說就行。”

佛子說:“小韋将軍,我确實有事需要你幫我。”

佛子披了一件翻領袍,鴉青色袍面是用蠶絲拈着扶南國孔雀羽毛織成的,沒有織出紋樣,卻自有流轉的光華。衣服的貴氣遮不住穿衣服的人的貴氣,韋衡借着燭光看向他,只覺得他不愧是第五家的人。佛子的樣貌與第五內相有幾分神似,韋衡見過第五內相一面,他的姨母受封宣威将軍時,壽安皇太女特意請第五內相前來傳旨,第五內相撩開帷帽垂下的長紗那一刻,滿室恍惚生光。

人事俱非,皇太女溘然長逝,第五內相亡于祝融之災。韋衡問佛子:“這事你要私下和我說,還是對着奉玄也能說?”

“吾友知道。”

韋衡擡了一下眉毛,隔着營帳問奉玄:“奉玄,我要進去坐坐,方不方便。”

奉玄撩簾讓韋衡進來,沒想到佛子也還沒回自己的營帳。

韋衡和佛子進了帳,沖雪也跟着擠了進來。代旺也在營帳裏,他一直在營帳裏等着奉玄回來,等着給奉玄生炭火——火生得早了,沒人在帳中,白白浪費木炭。

銅盆中的炭火剛剛點燃,營帳中還察覺不出炭火的暖意來,不過,帳中本來也不太寒冷:帳中鋪着一方地毯,毯子是朝廷賜的宣州貢毯,以絲織成,厚而柔軟,遮住了寒冷的地氣。韋衡挂好燈籠,脫靴坐在了在地毯上。

佛子和奉玄也坐在了毯上。毯子的東北角上壓着一個獅子紐小香爐,銅爐中的火已經熄滅了許久,然而香氣依然存在。那燃過的香名叫“松裏坐雲”,香丸中加了降真香和許多冰片,香氣清幽冰涼。

韋衡怕沖雪踩髒了毯子,不讓它上毯,自己只坐在毯子邊上,揉了揉沖雪。帳中有些黑,韋衡讓代旺添了一支蠟燭,然後就下令讓代旺回去休息了。營帳中只剩下了韋衡、奉玄和佛子三人。高勒守在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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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衡說:“我這人喜歡有話直說。第五兄弟有事要我幫忙,不如現在就告訴我。”

佛子說:“我想從盧州出關。”

“出關……”韋衡皺了一下眉,“我怕你出得去回不來。”

奉玄累了一天,有些困了,捏了捏鼻梁,向佛子坐近了一些。

韋衡說:“你必須要出關一趟嗎?我可方便問,你出去做什麽?”

佛子說:“找一把劍。”

佛子經常背着兩把劍,這兩把劍中,一把是殺劍,另一把劍是不能沾血的道劍——他想要另找一把殺劍,替換那把道劍,所以他打算出關一趟,去尋找自己的師叔遺失在關外的殺劍。

佛子的師叔,也就是賀蘭奢的老師,俗名薛叔蓮,法名寂照,曾在岐山佛門帶發修行多年。他本是南朝沈廢帝和沈僞帝的堂弟、南沈南海郡王的次子。

許朝麟德四年、南朝頤康二十一年,南朝發生頤康之亂:沈明帝病重,太子擔心被廢黜,帶兵入宮弑父自立,史稱廢帝。明帝第三子河東王在變亂中逃到浔陽,被迫在浔陽起兵自保——浔陽位于長江中游,一場戰事從長江中游波及到上游、下游,南沈元氣大傷。河東王轉守為攻後,自立為帝,史稱僞帝,僞帝順江而下直奔建業,殺死了兄長。南海郡王與僞帝素有嫌隙,見兄長沈明帝身死、宗室大亂,悲從中來,帶着全家逃往北地。

南海郡王一家逃至歷陽時,遇到了僞帝派來的追兵,為了取回落在客舍的財物,郡王的長子中箭身死,于是郡王決定舍棄家財,惶惶如喪家之犬,幾乎是乞讨着帶着剩下的家人逃到了北地——富貴卑賤一朝颠倒,薛叔蓮年紀輕輕,已親眼見過權力盛衰,到達北地後,感悟空幻之道,遂舍身遁入了空門,自此割舍“薛叔蓮”前塵舊事,以“寂照”為名,念佛修法二十九年。

乾佑四年,也就是大前年,太子命太叔仁将軍攻打高車,太叔将軍帶兵出大屏關,此次出關,太叔仁再無活着入關的可能——太子三次回絕太叔仁将軍入關的請求。太叔将軍性命垂危之際,寂照師與師妹阿那耆盡寧毅然趕赴關外,希望能救回太叔将軍,不料關外屍疫橫行,寂照師死在了大屏關關外,阿那耆盡寧藥師失蹤。

寂照師有“塗割”兩把劍,“塗”是未開刃的道劍,“割”是雙鋒殺劍,“塗割”二字取自《涅槃經》:“若有一人以刀害佛,複有一人持栴檀塗佛。佛于此二,若生等心雲何?”①寂照師死後,道劍塗劍與他的骨灰一同被埋在了小佛塔之下,割劍下落不明。

韋衡知道佛子想從盧州出關尋找割劍後,對他說:“你要從盧州出關,繞到大屏關附近……路上變數太多。你确定割劍沒有随着你師叔一同下葬嗎?”

佛子說:“确定。”

“如何确定?”

“我師叔是我親自找回的,我沒見到割劍。”

“第五兄弟,你為什麽不直接從朔州大屏關出關?”

“此事不方便外洩,我要避開我師弟和其他人。”

韋衡想了想,說:“你找到你師叔的屍體的時候,身邊還有誰?沒準他們藏起了那把劍。寶劍雖好,可你費盡力氣出關,很可能一無所獲,還把命搭上。”

“那次我與我師弟和兩位師姑一同出了關。佛門的殺劍有兩種處理方式:劍主人活着時要棄劍,必須以血封劍,将劍重新歸入佛門;主人死後,斷劍随主人下葬,完好的劍在清去戾氣後重歸佛門。我那兩位師姑人品可靠,如果她們撿到了割劍,劍是完好的,為了消去戾氣,岐山佛門應該供奉過割劍,可我沒見過;如果劍斷了,應該随我師叔下葬……那劍沒在我師叔的墓室裏。”

韋衡愣了片刻,問佛子:“第五兄弟,你不會……私下去你師叔的墓室裏看過了吧。”

佛子面色不改,說:“看過。”

韋衡說:“怪不得你要避開你師弟說這件事。”

佛子說:“我下墓時,沒有瞞着我師弟。”

“……哦?”

“我師叔去世後,我師弟深受刺激,叛出了佛門。他最後一次來岐山時,我二人一同進了我師叔的墓室,我師弟磕了三個頭。”

“你們兩個……”韋衡感嘆了一聲,對佛子說:“你最好不要去關外。這兩年關外又是屍疫、瘟疫,又是饑荒,連我都不敢輕易出關。去年我去關外送糧,糧食用粗麻袋裝着,那粗麻袋竟然也有人搶……那麻很粗,我摸着都嫌紮手,可是關外的窮人窮得連粗麻都沒有,搶了麻袋做衣服。”

佛子說:“我的春冰劍太容易碎,我需要我師叔那把劍。”

“一把劍不夠你用,你可以從盧州鎮軍府武庫裏再挑一把。”

“我需要一把和殺生劍一樣好用的劍,我師弟給我找了太多仇家。”

韋衡擡了一下下巴,示意要看佛子的劍,佛子拔出一部分殺生劍,劍身閃出冷冽寒光。

在主帳中,佛子曾經拔劍,韋衡那時沒來得及細看。現在,韋衡只聽那劍出鞘的聲音就已知道,殺生劍是一把極其難得的好劍,“确實是好劍。”他想了片刻,忽然問:“你知道你師叔那劍的樣子,能畫出來麽?”

“我畫畫不準。”

韋衡說:“你讓奉玄替你畫,道門要畫符,不都會畫畫麽。”

奉玄說:“我不會畫符。”他實在有些累了,話音帶上了鼻音。

“會畫畫?”

“不太會。”

“算了,我來畫,我倒是也能畫兩筆。”韋衡對佛子說:“如果有畫,第五兄弟,你不必出關,我下一道密令讓人幫你找。這件事情不會洩露,我們在關外有密探。

佛子說:“多謝小韋将軍。只是公為私用,恐怕不妥。若是方便,你讓我随軍隊出關即可。”

“你的命有更大的用處。你救更多人的命,我幫你一個小忙,不會不妥。”韋衡并不遮掩自己的想法,直說:“我幫你找劍,我要你刺殺妫州流人主。妫州有一群流人想殺了我,引起動亂,趁機北上——今夜過後,我不會再相信任何妫州流人求和的消息、不會允許妫州流人主活着進盧州。”

佛子沉默了片刻。

韋衡補上一句:“為了找回朋友,奉玄已經答應去刺殺流人主了。”

隔着跳動的燭火,佛子看向韋衡。殺生劍尚未入鞘。韋衡身側的沖雪察覺到一絲敵意,對着佛子弓起了身體。

奉玄已經困得半睡半醒了。

帳中十分安靜,帳外夜風嗚咽。沖雪忽然叫了一聲。

僵持之後,佛子對韋衡說:“好。”

奉玄被沖雪那一叫叫醒了,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看見身側的佛子,想起自己一直記在心上的事情,于是在迷蒙中問他:“好友,你身上的紅疹消下去了嗎?”

佛子“嗯”了一聲,“回北方就沒事了。”

沖雪的喉嚨中發出聲響,韋衡伸出手阻止沖雪繼續發出聲音,他笑了笑,不知是對奉玄還是對佛子說:“你們真是一對很好的朋友。”

作者有話說:

①《大般涅槃經》:世尊,如佛所言,則不等視一切衆生同于子想如羅睺羅。世尊,若有一人以刀害佛,複有一人持栴檀塗佛,佛于此二若生等心,雲何複言當治毀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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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韋衡嘉賓您好,請問您一天需要睡多長時間?

韋衡:英俊的人不需要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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