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虛舟1

第53章 虛舟1

我以為你們兩個私奔了呢

薄雪未曾消盡,地上鋪了一層白色,泥土松軟濕潤。奉玄和佛子策馬回軍營,奉玄穿了一件白狐貍毛鑲邊的披風袍子,袍子擋風,佛子知道他不怕冷,縱情放馬奔跑,兩個人自雪地上打馬狂奔,你追我逐,互不相讓,耳朵和臉明明被風吹得冰涼,卻自覺血氣上湧,熱氣蒸騰,毫不畏懼寒氣。

雪粒飛濺,兩匹好馬跑得身上直冒白氣。

軍營遠遠出現在前方,遠處被風吹起的血色大纛上,“盧”字清晰可見。

奉玄勒馬,佛子随即勒馬,随着奉玄看向前面。

軍營前豎了兩層鹿角砦,倒豎的鹿角外立着幾個雪堆。

奉玄騎在馬上跑了半天,跑得氣喘籲籲,他看了佛子一眼,兩人不敢輕易出聲,連呼吸都慢了下來。奉玄脫下一邊的袖子,摸到雕弓,拿起了弓,歪頭看着前面的雪堆,随後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猛地将箭射了出去。

箭是一支響箭,被射出後發出一聲尖嘯。

雪堆忽然動了。

佛子說:“是人。”

“應該是人,否則營裏的士兵早就處理了。”奉玄說:“不知道是什麽人。”

“小心為上,”佛子單手拽住缰繩,随時準備拔劍,“過去吧。”

“嗯。”

佛子和奉玄騎在馬上,向着營門行進,離近後看清了營外剛才的雪堆:幾個穿着羊毛袍子的人站在營門外,大多是中年人,其中一個中年人手裏還捧着一個匣子——奉玄聞見了血腥氣,不是屍血的酸苦的血腥氣,而是人血毫無遮掩的血腥氣,微微帶着腐臭味。

奉玄看馬下的人,馬下的人暗自打量他和佛子。

一支箭落在營門前的空地上,那箭射得很歪,不像是精熟弓術的士兵射的。奉玄和佛子擡頭,看見了望樓上的賀蘭奢。

賀蘭奢說:“你們再不回來,我就要以為你們兩個私奔了呢。”

奉玄不知道“私奔”是什麽意思,但是覺得不是好詞。

佛子看了賀蘭奢一眼,冷淡地叫了一聲“賀蘭奢”。

賀蘭奢不知在門樓上等了多久,佛子叫他,他說:“私奔總比死了好,是吧,師兄。我怕你們兩個死在外面呢。”

奉玄說:“沒死。”

賀蘭奢轉身下了望樓。樓上的士兵要求奉玄出示出入令牌,奉玄出示了令牌,士兵傳令守營的人開門。

奉玄和佛子下了馬,準備牽馬進營。站在他們身後的一個穿羊毛袍子的人朝着望樓上值守的士兵喊:“小哥,這都有人進去了,替我們再通傳一聲吧!”

望樓上的士兵回他:“少将軍在休息。”說完喊了一聲:“上弓!營外的無關人士不許往前走,再往前走,立刻放箭。”

營門打開後,營內走出一隊士兵,搬開營門外的拒馬,奉玄和奉玄走進了大營,随後營門就又合上了。

望樓上的士兵說少将軍在休息,奉玄以為韋衡還在睡覺。韋衡的确應該好好喘口氣,他忙碌了許多天,昨夜奉玄見他時,見他連胡子都沒顧得上刮——

韋衡沒刮胡子,神情裏稍顯疲憊,不過整個人大體上依舊是精神的,心情也不錯,看見奉玄,對奉玄說長悲山下點了燈。韋衡說自己回營路過長悲山時,瞥見了長悲山下佛窟的燈海,覺得很好看,如今路上安全,如果奉玄想看就去看。奉玄從韋衡口中才知道了長悲山下有佛窟,而母親曾出資重修佛窟,于是決定親自去一趟山下。

奉玄和佛子還了馬。奉玄脫了披風搭在手臂上,想着韋衡還沒有醒,不如等韋衡醒了再去還披風,于是準備和佛子回各自的營帳休息,沒想到經常跟在韋衡身邊的高勒走了過來。

高勒請奉玄和佛子到主帳去。

奉玄問高勒:“心準哥醒了麽?”

高勒哈哈大笑,說:“少将軍什麽時候睡過懶覺呢!”

韋衡果然醒了,奉玄和佛子到主帳時,韋衡正在擦刀,韋衡擦的是撫子內親王送給他的那把梅榮刀。梅榮刀的刀鞘和刀柄十分精致,細細的白螺钿和金絲嵌出梅枝,有如在黑漆上下了一場動人梅雪。

刀鞘放在案上,韋衡在主座上坐着,身前跪着一個人。天氣很冷,韋衡的興致不高,慢悠悠擦着刀身,有一搭沒一搭和跪在身前的人說着話。主帳的簾子掀開着,韋衡擡眼時遠遠看見奉玄和佛子來了,讓跪在身前的人去一邊跪着,放下了手裏的刀。

“奉玄和第五兄弟來了,坐吧。”韋衡示意奉玄和佛子坐下。

三個人簡單問候過後,韋衡問:“奉玄,你和第五兄弟回來的時候,路上可遇見了什麽人?”

奉玄說:“沒遇見。”

佛子說:“沒有。”

“藏起來的人,也沒有?尤其在大營附近。”

奉玄想了想,看向佛子,佛子輕輕搖了一下頭,奉玄确認過佛子的眼神,說:“只在營外看見了幾個穿羊毛袍子的人,沒人藏着。”

“嗯。”韋衡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營外那幾個是妫州來的人,說是來請罪的。”

韋衡對高勒說:“我醒了,去吧,請客人進來。”

韋衡看起來像是在休息,身上看不出平時“少将軍”的影子——奉玄平時見韋衡,韋衡身上或多或少都會顯出武人打扮,或是戴着肩甲,或是戴着護腕。然而韋衡現在卸去一身重負,連護腕都沒戴,穿着一件殷紅色圓領袍,一頭銀灰色頭發也只簡單束了一個馬尾,不用發冠和發簪嚴格束起。

奉玄看見這樣的韋衡,反而覺得陌生。

梅榮刀沒有入鞘,擺在韋衡身前的案上,刀身泛出寒光。

韋衡對佛子說:“第五兄弟,你要找的劍,我已經讓人去找了,還沒有消息。”

佛子說:“多謝小韋将軍。”

“謝什麽。我幫你,你也幫我。”

佛子平時對着人時也常常顯得冷淡,然而奉玄察覺出佛子面對着韋衡顯得格外冷淡——似乎帶着無限的防備。

奉玄和佛子在大營外見過的幾個穿羊毛袍子的人在士兵的帶領下走了過來,跪在帳外向韋衡請安,韋衡讓其中領頭的人走進來。

那領頭的人看起來像是一個儒士,四十歲左右,他站起身,捧着一個木頭匣子走進主帳。走着走着,他忽然将一只手伸向胸前,那只手還沒伸入衣服中,帳外執戟的士兵手中的戟已經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韋衡問:“衣服裏有信?”

“是。”

韋衡對一個士兵說:“替他拿出來。”

那士兵拿出一封信,呈給韋衡。韋衡沒有看,讓士兵把信放在了案上。

韋衡問:“匣子裏是什麽?”

“草民替流主李延齡向将軍請罪。匣中裝的是紫元真人的兄弟的人頭。”

韋衡說了一個字:“開。”

戟依舊架在帶信人的脖子上,他打開了匣子,匣中的白绫染着血,血色已經變成了黑褐色。一顆人頭放在匣子裏,閉着雙目。

韋衡忽然笑了一聲,笑意不入眼底,他說:“我真怕這顆頭睜開眼咬死我。”

“你別說話。”韋衡對帶信人說完,轉頭對在奉玄和佛子來主帳前就跪在主帳裏的那人說:“過來,認人。”

那人的手被綁在身後,膝行過來,奉玄這才看清他的臉,原來是個被韋衡抓到的被妫州流人買通的細作。

“是不是紫元真人的兄弟?”韋衡說:“我怕李延齡也是紫元真人的兄弟。他推出來別的兄弟送死,自己卻又忘不了兄弟齊心,想着搞亂了我這盧州。”

那細作聲音顫抖着說:“的确是紫元真人的弟弟。”

“來送頭的人是誰?”

“……”

“你沒見過,還是不敢說。”韋衡站起身,拿起了梅榮刀,刀尖垂在地上,韋衡垂眸看向跪着的細作,微微擡起了刀。

刀身直而纖細。冰涼的刀尖在細作的脖子上劃過,留下一道若有若無的血痕。刀身拍在他的臉上,韋衡說:“再想想,該怎麽告訴我。”

“送、送頭的人是……”那細作抖得厲害,話沒說完,忽然沒了聲音。韋衡手裏的梅榮刀上沾上了很濃的鮮血。細作大睜着眼倒了下去。

奉玄不由自主蹙了一下眉,微微側過臉,不忍看地上的血。

主帳中靜得吓人,韋衡看着刀上的血說:“說晚了,我不喜歡。”

他對帶信人說:“你自己說。”

那帶信人肉眼可見地抖了起來,“草民名叫庾深,是流主李延齡身邊的管事。”

“李延齡送頭是什麽意思?”

“向将軍賠罪。”

“一顆頭怎麽賠罪?”

“紫元真人兄弟圖謀流主之位,被流主關押,逃出後陰謀陷害流主,于是二人偷竊流主的金印,假傳消息。他二人所作所為都是有意要激怒将軍,挑撥将軍與流主的關系。将軍,流主聽聞将軍大名,敬仰已久,從無不敬之心!此次獻頭,是為求和。”

“怕什麽?”韋衡嗤笑了一聲,說:“我韋衡又去不了妫州。只要他不來盧州,不需要怕我,也不用求和。”

“妫州有兩萬流人,如果不能從屍疫道出逃,遲早都會變成狂屍,釀成大禍。流主希望從将軍手裏為兩萬人求一條生路,希望能從盧州借道!”

“呵呵,想得挺好,只是不知道有沒有誠意。”韋衡說:“我問你幾個問題,你答我,你答不出來,就是沒有誠意。”

帶信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将軍請問。”

高勒搬了一把胡椅,韋衡坐下,看着跪在腳下的帶信人,說:“你們想從盧州借道……我一問:兩萬妫州人從發生了屍疫的地方翻山而過,他們不安全,他們的安全如何保證。我二問:進了盧州,妫州人萬一染上屍疫,将屍疫帶到盧州各地,盧州不安全,盧州的安全如何保證。我三問:這兩萬人總不能不吃飯吧,我要問他們吃什麽。我盧州人都要吃不起飯了,我盧州供不起兩萬外州的人。”

韋衡說話時,接過白布仔細擦去了刀上的血,他說:“我最後要問:李延齡是不是覺得一顆頭就能賠罪。”說完按刀看向帳外,不緊不慢地說:“你的頭、外面跪着那幾個人的頭,我也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