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父子(中)
第66章 父子(中)
顏汐未動, 先睡了一覺,待得半夜醒來,翻了個身, 朝向紗幔之外。
屋中只有一盞燭火,朦朦胧胧。
隐隐地她瞧得清楚,外邊守夜的女子坐在桌前,手抵着額際,狀似也小憩了起來。
這時,她方才慢慢地動了去。
小姑娘擡手拔下了頭上的一支珠釵,亦從衣間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帕子, 平鋪在被衾之中,忍痛刺破了手指,以血做墨,一面小心翼翼地監視着那三人, 一面借着幾近沒有的亮光, 在帕子上寫下了幾個很小的字。
而後,她等了兩日。
石屋昏暗,不見天日, 顏汐不知時辰, 實則她也不知是過了幾日,僅從三人給她的膳食次數上判斷, 自己大抵是已被囚兩日。
第三日早膳之後, 她捂住了心口,秀眉微微蹙起,發出輕吟, 佯做不适。
殺手之一就在身邊,立馬扶住了她, 語聲古井無波:“小夫人怎麽了?”
顏汐順勢軟綿綿地倚靠到了那殺手的身上。
“不舒服...胸悶的很...”
話語亦是有氣無力。
剛說完,另兩名女子也便都過了來。
幾人面面相觑,盡沒言語,眼神之中皆露了不小的懷疑,不信顯而易見。
顏汐知道她們不會輕易相信,接着也什麽都沒說,只不住地輕喘,緊攥心口,秀眉越蹙越緊。
“小夫人?”
幾人再度對上了視線,明顯不如适才鎮靜,但也俱無慌亂之色。
顏汐這才斷斷續續地開了口。
“我...自幼身子骨弱...有心疾...尤其十一歲那年...落水之後,畏寒懼寒,加重心疾...直到近兩年...方才發作不甚頻繁...許是這屋子太過...太過憋悶,方才...我...不是在耍花招,也...也沒別的要求...只...幫我回節度使府取一下藥成麽?”
這要求确實不過分,甚至理所應當,是她們該做的。
然...
三人互視一眼。
眼下雖然自出來後,她幾人便再沒回去過,但已然知曉寧國公封鎖了整個揚州,節度使府中必然留有他的人,此時她幾人怎麽可能敢回去,乃至進她房中?
但又不知她此番模樣是真是假,如若是假,怎麽都好說,但如若是真,倘使有個閃失意外,她幾人又如何擔待得起?
思到此,其中一個道了話語:“帶小夫人出去透透氣...小夫人瞧瞧會不會好些...旁的,恕我等不能滿足小夫人的要求...”
顏汐料到了,嬌弱的點頭,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輕。
“試試吧...”
她言罷,三人中的兩人便扶着她站了起來,繼而,一人先行,出去探了探外邊的情況,瞧着一切平常,方回來接人。
顏汐就這般出了去。
女殺手為她拿了墊子,尋了處幹淨之地,讓她坐了會。
顏汐捂着心口,水光潋滟的眸子無甚精神,只時而慢慢睜開,緩緩轉眸朝着四下簡單看看。
确定了此處除她三人之外,大抵是沒有別的人了。
三人皆同她入了地下石屋,怕也是在盡量減少此處有人活動過的痕跡,以掩人耳目。
在外大概呆了小半個時辰,顏汐漸漸“恢複”,也便松開了捂着心口的手。
三人對視,不時其中一個提議回去,顏汐乖乖地應了聲,跟着幾人回了去。
這第三日就這麽過去,轉而到了第四日。
她無任何行動,一整天都甚乖。
然,第五日一早,故技重施,三人便又把她帶了出來。
吹過風,透過氣後,她也依然如那第一次一樣,乖乖回去,靜靜等待下一日。
下一日晨時,她便渾渾沌沌,再不再起身...
任三名殺手如何叫人,她皆充耳不聞,已然是失了意識之狀!
三人當即慌亂,頃刻便派出一人出去尋了郎中!
********
城中,陸伯陵已至六日,派人日夜相尋,幾近将大半個揚州翻了個底朝天。
然連那小姑娘的影子都沒發現!
這第六日上午,揚州城外傳來了消息。
國公夫人方氏來了。
陸伯陵沒想到夫人會來,聞得甚是意外,親自縱馬去接了人。
方氏遙遙地便看到了丈夫,所乘馬車被放行入內。
她掀開簾幕與丈夫對上了視線。
人臉色蒼白,滿面擔憂,但姑且什麽都沒說,直到進了節度使府。
方氏下車便抓住了丈夫的手,仰頭,急切相問:“人可找到,可真在他這,真被他藏了起來?無...無恙呢?”
陸伯陵垂眸冷顏瞧着夫人,一言沒發,但态度就是語言,就是答案。
方氏雙腿一軟,心重重一沉,明白了,人确實是被自己那兒子掠走,那一切确實是自己那兒子幹的!
陸伯陵從長安走時沒任何言語,方氏是在他書房之中看到了那封信。
她緊随丈夫之後,攜人趕來了揚州,不敢相信亦不願相信,但那可怕的事已然是事實。
入城之後,士兵拿着畫像四處搜尋,眼下是什麽狀況,方氏冰雪聰明,如何參不透?
“他竟還執迷不悟,不肯放人?”
陸伯陵咬牙怒道:“何止是不肯放人!那個畜生嘴上根本便不曾承認!”
嘴上不認,行為卻認。
他認打,認囚,不是認了之态,是什麽?
他,在和他硬耗!
陸伯陵一想到此,就更是怒火上湧。
方氏再度軟了腿,險些跌倒,被身邊的兩個婢女扶住了身子,轉而,再度恢複過來,馬上讓人帶路,快步,親去了陸執寝居!
到時,陸執正上身被縛,躺在床榻之上,閉着眼睛。
方氏進屋便喚了出來:“無恙!”
她直奔榻前,到時,但見陸執剛好睜開了眼睛,視線朝她瞥來,繼而是一句無波無瀾,還帶着幾分笑意的話語。
“娘怎麽來了?”
方氏晃了兒子兩下,急的就要哭了。
“你,你怎能如此?事已至此,你還掙紮什麽?還不快告訴你爹人在哪?還不快把人給放了!他是你的妹妹啊!你怎麽能對她動那種心思!你,你這不是在打你爹的臉!你要哪個女人不好,偏偏要她,你要你爹現在如何向你死去的沈叔叔交代!你,你倒是說話呀!”
陸執淡笑,半眯着眸子:“娘的這支珠釵,真好看。”
“你!”
方氏又氣又心疼,給人解開了縛在身上繩子,聽他淡笑,嬉皮笑臉,沒甚正經地再度開口。
“娘對我真好。”
人坐了起來,方氏捧着他的臉,美目中泛了淚花子,又急又恨,又心疼:“人在哪?你說呀!你爹早晚會找到她,你爹,是一定要找到她的!你何必掙紮,何必掙紮?如此,你只會更加激怒他!激怒他,對你有什麽好處?無恙,大勢已去,放手吧,你還掙紮什麽?”
陸執低笑,看着方氏,半晌方才緩緩張口,說出了話來:“我想試試...”
方氏一怔,這話無疑是承認了一切罪行!
即便心中已經知曉,有了準備,方氏的心也驟然翻騰起來。
仿佛那最後一絲希望,最後一絲妄想也成為了泡影。
心口微縮,她面露苦楚與疑惑,語重心長,無奈又無可奈何,有氣無力地開口:
“你這是為何?你告訴娘,你,為何非要她不可...”
陸執沒答,別了臉,只低低地發笑。
方氏眸色漸變,美目中噙着的淚滾了幾滾,竟是咽了回去,眼睛直直地望着他,轉而明顯地有些飄忽不定了起來。
她又轉到了兒子的身前,再度捧撫住了他的臉,柔聲相喚:“無恙...?”
但見人擡了眼眸,面上帶笑,很親昵敬重地看着她,但一言沒發。
大勢已去...
他知道大勢已去...
但他,仍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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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下午起,陸伯陵傳了軍令,開始搜城郊。
他懸賞了一千貫,六日半無果。
不比在長安那次,凡事都避開了陸執。
此時不然。
萬事皆是如此,但凡做了,只要方向沒錯,就一定會有跡可循。
就算沒那小姑娘的蹤跡,也不可能沒有攜她的人的蹤跡。
人上車下車,六日不可能不吃不喝。
什麽都沒有。
重金之下,這不可能。
除非是真沒人見過她與帶走她之人!
那大抵只有一個可能。
便是幾人沒在有人的地方停留過,直接去了荒無人煙之地。
********
城東,荒宅密道石屋。
一名三十出頭的郎中被蒙着眼睛,帶入石室之內。
直到到了床邊,人依然未被摘下那層遮目的帕子,但卻聽到了聲音。
是少女的咳聲。
“啊...”
郎中性子頗溫,書生氣息很重,輕聲細語地這時也開了口:“幾位女俠,可是這位咳嗽的姑娘是病人?”
其中一個答了話:“診脈,少廢話。”
“是,是。”
郎中連連點頭應聲,放下醫箱在一旁,手摸了過去。
他落手便觸碰到了一張絲滑的帕子,大手剛剛尋到了人的脈搏,摸将上去,突然感到一震晃動,與此同時,聲音也起,還是那嬌滴滴的咳嗽之聲與頗急促的喘息之聲。
“水...”
羸弱的人,虛弱的聲音,仿若在夢中。
殺手之一去取了水來。
另外兩人慢慢地把人扶了起來。
少女口中被喂入溫水。
然将将兩口,她又突然劇烈地咳了起來,帶動身子彎下,一手緊緊捂着心口,秀眉緊蹙,人要碎了一般,細腿連同被衾一起搭落床邊,蓋住那郎中伸過來為他診脈的手,只有一瞬,然便借着這千鈞一發的功夫極快地将另一手中的半塊帕子塞入到了那郎中衣袖之中。
郎中顯然一怔,但因着被蒙了眼睛,情緒被掩,倒是讓人覺察不得,轉而心中腦中的情緒思緒便被那一只滑嫩微涼的玉手占去了全部的神思。
顏汐又劇烈咳嗽了幾聲,終是孱弱無力地退了回去,人如同死了一般...
郎中就是個傻子也已經知曉了什麽。
他腦中“嗡嗡”響聲不停,擡手重新為人診脈,道了話語,開了藥方。
待得無用了,被人蒙着眼睛帶出,馬車左拐右拐,行了良久良久之後,不知到了哪,被一把扔出車中...
“啊!”
他一連幾聲呻-吟,身子從一個矮坡之上滾落,沾了一身的塵土。
待得停穩下來之後,他馬上擡手解下了蒙在自己眼上的巾帕,更是第一時候,當即伸手拿出袖中的半截帕子,血字清晰可見,雖小,卻不難認出,其上零零星星只幾個字,但卻字字如金。
城東,荒宅,楊樹,地道...
結合一連六日,有人重金尋人之事,便是傻子也知那病了的小姑娘就是城中在尋之人。
而這八個字就是他适才去過的地點!
郎中連滾帶爬,心口狂跳,當即起了身來,待辨別了方向之後,直奔節度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