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婚夫死了喜出望外去奔喪
第1章 .未婚夫死了喜出望外去奔喪
秦雪若的未婚夫死了,她很開心。
她知道幸災樂禍不好,并且這位未婚夫沒有開罪過她,認真想來他也算是為國捐軀。
可是,秦雪若一想到,自己的人生之路伴随着未婚夫禹應煥的死亡迸發出可期的輝光,便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哦,可能是嘴唇抽筋了吧。
只是,她連日以來,做了許多雷同的噩夢,噩夢中無一例外有着一副烏木棺材,從棺材內部發出沉悶的異動響聲,像是有人從內部試圖開啓棺材……
棺材內封着的,除了死人,還能有誰呢?
夢中的秦雪若似乎是被魇住了,饒是冷汗淋漓,還是被定坐在棺材前,四肢麻木沒有知覺,眼睜睜地看着棺材蓋被頂掉……從中伸出一只青白的、沒有人氣兒的手,如同蜿蜒狩獵的蛇,扼住她細嫩嬌柔的脖頸——
“我死的好慘……你下來陪我……”聲音沙啞得如同枯木。
這一切真實得像她被殺了一遍又一遍。
她記不住夢裏詐屍的人的臉,卻記得靈堂的布置,和靈位上的泣血大字——
“戍北軍禹應煥将軍之靈”。
是的,是她的未婚夫。
秦雪若體質特殊,有時候機緣巧合會做預知夢,無論是期盼或者不期盼的,都會如期發生。
未婚夫死而複生詐屍還找她索命這種事一遍又一遍夢到太吓人了,怎麽想都不可能真實發生,秦雪若給自己壯壯膽,準備仍盡一盡禮節,前去奔喪。
北風卷地,常年駐守天脈的戍北軍一片靜默凄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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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脈是珨國北部綿延百裏的山脈,巍峨聳立,中有清泉潺潺而出,相傳女娲娘娘通過天脈山水賜福人界庇佑世間,隔絕極北區域的瘴氣,因而駐守天脈防止異動是珨國代代君主之要務。設立戍北軍,由太子親任主帥,四大伯侯及十大家族每代進獻幼子于戍北軍五年,既為歷練,也為制衡各方勢力。
近日,天脈有異,北方陣統領禹應煥輪值巡山,突發異象,地動山搖,山脈頂部終年不化的厚厚積雪崩落,發生了數年難見的雪崩。
巡山小分隊有的被埋了,有的僥幸逃出生天。
也許是禹應煥應對雪崩的經驗不足,也許是反應慢了半拍,被厚重積雪撲面掩埋。
等到雪崩過去,殘存的巡山小分隊與大營援軍搜救挖到禹應煥時,他已渾身僵硬青白,人走了有一會兒了。
禹應煥身份不低,除了是戍北軍北方陣的統領,還是北伯侯的幼子,雖然是人盡皆知的不受寵愛重視,到底北伯侯之子的身份地位擺在這裏,主帥寒浞須給予他應有的哀榮,令全軍致哀,擇日發喪。
戍北軍專用的信鴿自天脈出發,一路飛往更北的地方報喪,另外一路向南翺翔,将消息傳遞給與禹應煥定了親事的水鏡一族。
珨國十方大族,各有過人天賦,如水鏡族善占蔔醫藥,逐風族善騎射奔襲弓弩制造,有熊氏力大無窮,赤水族善泅水……十家族不領具體官職,各坐鎮一方,在家國有需之時挺身濟世,即便是君王與四大伯侯對他們也多有依仗。
水鏡族與北伯侯結過怨,一結便是結了幾十年,為了化解宿怨,今任珨王特意賜婚,結兩族之好。誰知那北伯侯禹黑虎小肚雞腸,特将他最讨厭的幼子禹應煥指給了水鏡族榮寵無上的聖女秦雪若,以作羞辱。
在整個大珨國,禹應煥的名聲應該就稍微比陰溝裏的臭蟲好一點點。
不願再起紛争沖突,水鏡族忍了,秦雪若沒少為此事流過淚,大局為重,為了全族仍無奈地接受了命運,沒少參拜女娲娘娘求事情來個峰回路轉。
一接到聲名狼藉的未婚夫的死訊,秦雪若就笑出了聲。
女娲娘娘顯靈了,就是好像顯得有點不太道德。
禹黑虎夫人生到幼子禹應煥時難産血崩而亡,因而禹黑虎厭棄極了這個幼子,在禹應煥年方十六時便冰冷地将他丢到了戍北軍為質,不管不問。
很難說禹應煥糟爛的為人與其缺失親情之間哪個是因哪個是果。
因為一般缺愛的孩子要長成禹應煥這般地獄惡鬼的模樣也不簡單。
禹應煥活得像一條野狗,很用力,很努力,姿态也很難看。他好争嗜血,軍中普普通通的比武,他也要将對手打到血肉模糊命懸一線,還曾在比武中将一同入軍為質的東伯侯之子姜故烨硬生生撕咬下一塊血肉;他對敵人冷血到沒有絲毫人類的情感,在與來犯的夷族短兵相接時,親手剝下戰俘的頭皮懸于馬頭,層層疊疊,……
沒有狼的孤勇狡黠。
純粹是沒有爹疼娘愛的,哪裏有口熱乎血腥氣就撲上去咬一口的狗,沒有家,飽一頓是一頓。
秦雪若最開始打聽到未婚夫的為人,心想着不能人雲亦雲,要眼見為實,在戍北軍的一次凱旋中悄悄混入人群想看未婚夫一眼。
為首的年紀較大,不怒自威,披風烈烈的定是太子寒浞。
哇,有個人高馬大明眸如星的,是不是她的未婚夫?旁邊的百姓說那是西伯侯之子娈徹。
哎旁邊那個眉目溫柔,但是又自帶三分疏離感的小将軍是她的未婚夫也不錯啊!百姓說那是東伯侯之子姜故烨,當今太子妃是他的姑姑,太子是他的姑父,這樣的人普通女人想都不要想。
秦雪若作尋常女子打扮,粗衣布履,難掩嬌俏天真,一個兩個俊俏飒爽的小将軍和她都沒關系,她喪氣地撅了撅嘴:
“那到底哪個是禹應煥啊……”
“喏,那個。”
好心的大娘給她指了個方向,在主帥身後那排的最邊邊。
秦雪若順着望了過去,沒注意到臉,只見一個甲胄上滿是血跡的身形挺立于馬背上,渾身是抹減不去的肅殺之氣,馬頭上,系了一圈随風招展的東西。
是什麽罕見的裝飾品嗎?
秦雪若好奇細看,随即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手腳發麻,差點在人堆裏嘔出來——那哪裏是什麽裝飾物!分明是人的皮膚!
禹應煥身後押着被重重手铐腳鏈束縛着的俘虜,成王敗寇,俘虜口中還罵着些腌臜不堪的話,禹應煥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波瀾,沒有偏轉身體,憑着聽聲辯位,便精準地将手中的長槍送入俘虜的心髒。
鮮血四濺。
一個活生生的人頃刻之間便在秦雪若面前死去。
她驚駭地捂住嘴巴,卻已然吓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那時候,看到禹應煥漫不經心地繼續騎行,她便知曉,生命的血肉與溫度在這樣的人面前不值一文,殺人對他來說如同殺雞殺鴨。
即便殺的是俘虜,秦雪若也同普天之下的百姓一樣,認為此人冷血嗜殺,不像個人。
想到要嫁與這樣的人,秦雪若回去後連着哭了很多天。
她是水鏡族聖女,也許得了女娲娘娘的憐惜疼愛,她占蔔的天賦之強百年難見,甚至在她的族長父親之上。
然而占蔔者不能自蔔,秦雪若曲線救國,畢恭畢敬地給女娲娘娘上了香,拿起蓍草蔔問禹應煥之事。
卦象顯示,天煞孤星,七殺命格,克父克母克妻克親克友,主打一個平等地克所有人,誰靠近他他就讓誰倒黴,宛如掃把星降世,身邊的人全會被他克成短命鬼。
秦雪若的占蔔從未出現過錯誤與偏差,她登時心如死灰一頭栽倒在女娲神像前,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還好水鏡族族長心疼女兒,定親之後,遲遲不提完婚一事。
可此事始終如同一柄懸在秦雪若頭頂的刀劍,令她惶惶不可終日。
如今蒼天有眼,女娲娘娘顯靈,收走了這個近乎魔鬼一般的人物。
歡喜之餘,打聽到了北伯侯那邊無甚動靜,甚至不親自露面迎靈,只派遣了使者,秦雪若心裏莫名得為素昧平生的未婚夫泛起了酸澀:
“哎,他也是個可憐人,死了身邊也無親人相伴。這樣,反正人都死了,我便以妻子的身份前去擡棺奔喪,等于是我們水鏡族踐行諾言完婚,在外也博得了個重情重義的賢名。”
秦雪若還打了別的算盤。
她不想嫁人,在族中二十年如一日的平靜生活已然很滿足,她只想好好利用自身天賦造福一方,行醫救人,趨吉避兇,所謂婚姻對她來說不過是君命和束縛。
禹應煥已死,嫁與不嫁只是名分上的事,就算她平白擔了個寡婦的名頭也不要緊,以她的身份地位照舊能留在水鏡族中自在生活,日後若再有姻緣困束,還可以用對亡夫一往情深這般的托詞獲得另一方自由。
水鏡族族長撫着長須,猶豫不決:
“我兒深明大義,只怕此舉,對女兒家的名聲有損,以後再說出去,便是嫁過人的女人了……”
秦雪若聞言大笑:
“名聲?恐怕我的名聲再差也差不過我的夫婿。再說了,我倆剛好做一對聲名狼藉的惡煞。”
水鏡族族長遠遠執拗不過秦雪若這個犟種,便随她去了。
秦雪若見不得禹應煥父家那邊對他的輕賤,她生在和睦之家,不能理解父親對孩子這般發自內心的厭惡,她雖然害怕禹應煥,也人雲亦雲地将禹應煥視作惡鬼,到底“未婚夫”這個身份與随便一個路人甲不同,當他死了,她還是為他生出不平之氣來。
斯人已矣,禮節是做給活人看的。
她偏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将喪事喜事一起辦了,十裏紅妝,鳳冠霞帔,大隊人馬一路從南方行至戍北軍駐守的天脈,她要讓天下人曉得,跟她秦雪若沾邊的,屬于她秦雪若的東西,是任何人都要高看一眼的。
北伯侯徹底無視這個兒子又如何?他可是他們水鏡族高貴的女婿啊!
奔喪隊伍也是送嫁隊伍,秦雪若此舉震驚世人。
百姓們由南至北,津津樂道,衍生出了十幾個版本,最後竟口口相傳北伯侯之子與水鏡族聖女自小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一朝天人相隔,水鏡族聖女痛不欲生,以婚嫁之禮跨越山海完婚并送葬,情深感動天下。
沿途的話本子,秦雪若也讓随行侍從給她買了幾本,言語生動,情節跌宕,她成了看自己同人文看哭了的第一人。
也許是看話本太投入,秦雪若徹底入了戲,當真代入了情深似海的女主角,拜見主帥寒浞與三軍之後,踏足停了禹應煥棺椁的靈堂,秦雪若踉踉跄跄,撲跪在地。
腦海中閃過不同版本的話本子,那些情節的共同特點是,女主角千裏迢迢來到了男主角的靈堂,要哭,要悲傷。
最好是說簡單有力的金句,說不定能流傳千古。
秦雪若擠出了兩行清淚,宛如唱戲,铿锵道:
“禹應煥,我來嫁你了——”
三軍無言。
片刻後,空氣中彌漫着眼淚的味道。
還有些年紀小的士兵吸着鼻子,用袖口拭淚。
此番深情,足以讓猛男落淚。
寒浞虛虛扶了秦雪若一把,感嘆于水鏡族對此事的重視,神色複雜難解。
什麽時候他們感情這麽好了?
還是說,水鏡族與北伯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暗度陳倉了?
“聖女節哀。”寒浞給手底下人遞了個眼色,随身親衛心領神會,微微點頭,他會好好看住這位聖女。
“不,從此刻起,我不再是水鏡族聖女,而是禹應煥的未亡人了。”
秦雪若越演越來勁。
旁人只當她是情深不可自抑,又是好一番勸慰。
直到夜幕降臨,按照珨國習俗,只能由親人進行守靈,秦雪若孤身一人,身着與周圍白森森的一切格格不入的血紅嫁衣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有一點害怕。
黑色棺椁,白色靈幡紙錢,紅色嫁衣。
組合在一起,怎麽看怎麽詭異。
而且,靈堂上蠟燭、靈幡之類的布置,竟然真和她在夢中所見的情景別無二致!
秦雪若心髒“突突”直跳。
人死不能複生,她雖然不相信禹應煥真的會從棺材裏爬出來殺她,但夢境與現實的契合萬分詭異,她連忙打亂了原本蠟燭的布局。
沒有好到哪裏去,只能說給了她一點點心理安慰。
燭火冒着黑煙,火苗歪歪扭扭地晃,像是一個怪人的咧嘴笑。
直覺告訴她今夜可能會發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她手握蓍草,卻不敢占蔔,若坐實了兇兆,此夜将如何自處?
更要命的是,此時靈堂內傳來着令人牙酸的異響。
就像是……
就像是有人用指甲摳着棺材的內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