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将軍衆目睽睽起死回生震駭三軍

第4章 .将軍衆目睽睽起死回生震駭三軍

三軍集結,大半夜地弄出了個浩浩蕩蕩的陣仗,卻沒查出個什麽名堂來,還顯得她這個聖女很沒有見過世面,大驚小怪的樣子。

秦雪若坐在上首,往火盆子中塞着紙錢,越想越不得勁。

“小……”鳳冠用足金打造,死沉死沉,折騰下來秦雪若只覺得脖子酸得不是脖子,正要吩咐侍女小荷幫忙把滿頭珠翠卸了,又想到自己帶來的随嫁人等沒有一個被允放入軍中,方一開口又擡着手親力親為。

呼,去了累贅,舒服多了,脖子上宛若千鈞的壓制總算消失。

只是,如瀑的長發散落,加上秦雪若拆卸首飾的手法粗暴,頭發并沒有服服帖帖地順下來,顯得不整散亂。

秦雪若也讓辛乙和百裏赫尋個位置坐,這倆實心眼的孩子硬是不肯,板板正正地站在禹應煥棺椁的左右。此時見到秦雪若不顧儀态,一時間有些疑惑不解。

“看什麽看,我脖子真是要斷了,明日祭典上我再把頭發梳好就是。”

秦雪若解釋道。

要不是條件不允許,她甚至想連帶着把累贅的婚服也除了。

在戍北軍中這些時候,她處處留心,發現除了北方陣的這群孩子傻的傻憨的憨,寒祺看着不聰明,軍中其餘人等人均八百個心眼子。能在這兒來無影去無蹤的人,必定有組織有運籌,不是她單打獨鬥能鬥得過的,她只求能安然脫身,不被腌臜雜事沾染困擾。

但如果,她的夫君禹應煥的死,并非是由于簡單的雪崩呢?

禹應煥若是遭人暗害而死,她要替他伸冤查案嗎?

秦雪若一時舉棋不定,猶疑不決。

她這人有個毛病——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優點,只要是她認為是她所有的物、人,便下意識地去護短。比如她發自真心地認定宣于岚之是她的一生之友,便甘願為護其安全而對素不相識的姜故烨掏心窩子;再比如北方陣這兩個百夫長傻是傻了些,很實心眼子地把她當作嫂夫人,她也樂得在能力範圍內護着他們。

更何況禹應煥呢,死是死了,在他靈前行完了婚嫁之禮,她對他沒有半分男女之情,還是認了禹應煥算是水鏡一族的女婿,曉得禹應煥生父對他的冷待後,兀自為他憤懑不平。不想卷入紛紛擾擾是真,可又怎麽不會對他動恻隐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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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雪若一邊糾結,一邊蓮步輕移,來到棺前。

算了,再替他檢查一下屍身,舉手之勞而已。

“打開,我再瞧瞧他。”

秦雪若一聲吩咐下去,這兩名憨憨百夫長氣沉丹田,合力揭開了禹應煥的棺蓋。

棺蓋不輕,兩個天天操練的百夫長合力擡起都得大喘氣兒,秦雪若又想到方才那個蒙面女性黑衣人,能在電光火石之間一腳踹開棺材板,武功之高強實屬罕見,還好沒對她起殺心,不然取她性命是手起刀落的事情。

禹應煥的臉暴露在秦雪若面前。

青白,沒有血色。

這好像是秦雪若第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臉上。

憑心而論,禹應煥長得不錯,棱角分明,眉目壯闊英武,如同北方的山和水。

秦雪若鬼使神差地用手撫上他的鼻梁。

他的鼻子真的很會長,是秦雪若喜歡的充滿男子氣概又不失精致的類型,連弧度都好像是女娲娘娘拿着尺子比着捏出來了,更顯此人英氣孔武。只可惜那雙眸子再也睜不開了,無法瞧一瞧他千裏迢迢遠道而來的新婚妻子。

秦雪若的手是溫熱的,他的臉頰實在是太冰太冰,甚至因為死去多日,皮膚失去了原本的彈性,秦雪若還沒怎麽使勁,便下去了一個坑。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沒有要破壞你遺容的意思……”

愣了會神,秦雪若連連道歉,想起來正事,再次為他檢查屍身。

嘴唇紫绀紫绀,符合被暴雪掩埋窒息的特征。

衣帶已被辛乙系好,秦雪若想再看看禹應煥身上有無其他外傷,三下五除二又扒掉了他的外衫。

百裏赫急呼道:

“嫂夫人不可!冥婚也不好就這麽行房吧……”

秦雪若指尖一滞,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卡着難受,好不容易才給順下去,怒道:

“我給他檢查身上有沒有外傷!”

早晚被他們氣死,也不知道禹應煥從前是怎麽忍下來的。

辛乙問道:

“嫂夫人可是疑心老大是被人害死的?”

“那我可沒說,二位慎言啊。”

秦雪若輕挑眉毛,手指翻飛繼續除去禹應煥的裏衣,直至把人扒光。

滿身常年征戰留下的傷疤觸目驚心。

沒看到有新的傷口,秦雪若仔仔細細一寸一寸皮膚看了一遭,連個針眼兒都沒有,不像是被人下毒害的。

一道道傷疤像蜈蚣一般伏在禹應煥身上。

其中尤其有一道從前胸延伸到下腹的劍傷,格外厚重猙獰,秦雪若撫上去暗猜着這道劍傷當初的光景,禹應煥能在這一劍下活下來真幸運。

不過還是死在了雪崩裏,也沒幸運到哪裏去。

秦雪若莫名黯然,吩咐道:“查完了,沒問題,給他穿上衣服吧。”

珨人重喪葬之禮,認為體體面面地下了葬,才會順順暢暢地走輪回路,來生過得平順幸福。

死鬼夫君,來生投到水鏡族的地界吧,估計那時候我都當上族長了,我罩着你哈。

秦雪若胡思亂想着,也沒繼續跟二人閑聊消磨時光,想到進入戍北軍後所見所聞的種種,總覺得不踏實。

平穩的水底之下,誰能肯定不會有危機四伏的暗礁和水怪呢。

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秦雪若重新簡單地梳了個發髻,重新佩戴好首飾,還是難以安心,捏了枚百年烏龜身上的龜甲,置于燭火上燒灼。

辛乙和百裏赫從來沒親眼見過水鏡族的占蔔,皆好奇地屏息觀看。

水鏡族善蔔,好蔔,甚至達到了“無事不蔔”的程度,秦雪若的族長老爹連出趟門都要蔔測吉兇。占蔔的手段也多種多樣,能用蓍草、龜甲、財幣蔔算,陣仗大些,也能焚香沐浴設立祭壇請求上天的旨意,據說厲害的水鏡族先祖只消掐指一算便能窺得天機。

秦雪若平時小算一手多用蓍草,此番掏出來百年龜甲,實是因為坐卧難安,只求盼得一個準确的念想。

燭火灼燒着龜甲,秦雪若默問喪禮吉兇,只見龜甲之上,本是均勻地出現裂紋,陡然間突生變故,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紋從斜方橫生,貫穿龜甲的對角。

秦雪若面色一喜。

這個卦象名叫,“絕處逢生”。

可是禍福相依,絕處?何為絕處?是誰的絕處?是否意味着,喪葬之禮上會先出現什麽事端?

懷揣着一夜憂愁,天明之時,秦雪若為首,北方陣列隊擡棺,在已然搭建好的祭臺之前整裝列隊,連帶着雪崩中喪生的其他士兵們的喪事一起辦了。

其餘各陣按照舊制排開,一同默哀着并肩作戰的同袍。

列在最前端的,仍是大珨太子、戍北軍至高無上的統帥,列列威壓,席卷四方。

天高珨王遠,戍北軍中衆人,怕是只知道太子,而不知道珨王了。

寒浞在每個将士的眼中都是與他們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奮戰、如同太陽一般長明的精神領袖,可秦雪若總覺得這人的眼睛裏蘊藏着無限的風雲,還不如他的女兒寒祺陽光。

軍歌角聲四起,悲音連天,層雲逐漸蔽日,仿佛天地也為此哀傷。軍歌起源于珨國的古語,很多音節晦澀難懂,秦雪若自是聽不懂的,仍被氛圍所感,不自覺得鼻頭一濕。

加上守了一夜未曾合眼,臉色難看得像女鬼,不過呢,她奔喪時排場大得舉國側目,戍北軍中人也未曾高看她兩眼,她憔悴愁眉時戍北軍人也不會腹诽嫌惡,他們大概就是主打一個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

意外的是,寒祺居然悄然遞出了一句關心:

“聖女臉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秦雪若連忙展了一個無瑕的笑容,低聲道:

“謝過王孫關心,我并無大礙。”

寒浞似乎是不滿寒祺在這種場合說小話,微微側了側臉,眼角餘光如同毒蛇一般往寒祺身上鑽,寒祺連忙噤聲。

一套又一套的珨禮過去,秦雪若懷抱着禹應煥遺留下來的佩劍純闕,一步一步拾級而上,登上已然燃起熊熊烈焰的祭臺,百夫長擡棺,亦步亦趨。

禹應煥是北境人,北境氣候嚴寒,風雪連天,地底下是經年不化的凍土,因此不尚土葬,而尚火葬。

把他擡到祭臺火堆裏燒了,葬禮便算成了。

嫁衣是秦雪若幼時,母親和族中的繡娘一針一線為其縫制,使用金絲銀線,緞面用的族中一年才産十匹的浮華錦,為她籌備整整備了十年,卻無緣見證她的幸福,恐怕此生不得不辜負母親和族人的辛勞了。

因而秦雪若步履十分沉重,一步一步踏得心裏重得很。

祭臺搭得夠高,幾乎通天,耳邊風聲烈烈,北風卷地,吹得秦雪若臉頰子生疼。

這北方的風也和他們南方的柔風不同,跟鬼哭狼嚎似的,活像要撕下人的一層血肉。

不對,這聲音不對。

好像,好像不止有風聲。

怎麽還有“咚咚咚咚”的動靜?

耳邊“咚咚”的,大白天還能有惡鬼敲門?

盔甲行走碰撞時是金戈之聲,怎會有木頭聲?

秦雪若瞪大了眼睛,驀地駐足。

身後擡棺的二人差點撞到她後背上。

這下三人都直愣愣停下了,不明的動靜還在。

秦雪若雙腿一軟,問辛乙和百裏赫:

“你們有沒有聽到有敲門的聲音?”

“啊?”

三人所處的位置較高,風聲甚是喧嚣,加之秦雪若是背着身,二人聽不清她講話。

跟他們講話有夠費勁的。

秦雪若嘆着氣轉身又問:“我問你們有沒有聽到……啊啊啊——!!!”

她話說了一半便轉為尖嘯。

在高空之中顫抖如篩糠。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因為……禹應煥的棺材蓋,居然在他二人駐足之時,仍在跳動!

辛乙、百裏赫為表恭敬,将棺椁高舉過頭頂,聽到異動,只以為是對方那頭扶得不穩。

此刻見到秦雪若姣好的面容出現驚駭至極的表情,這兩憨包才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秦雪若好想逃。

後路被堵着了,往前走,終會走到盡頭,她逃不掉。

底下密布列隊的大軍,皆疑惑不解,而在下一刻,便出現了震驚三軍的情形——

棺材蓋被推掉,一只青白的手探出棺外,随之,一個身影緩緩從棺中坐起,正是早已被确認死亡的禹應煥将軍!

起死回生,為所未聞,衆軍皆駭,尤其秦雪若吓得快死——她昨夜明明,明明再三查探過,此人沒有分毫生氣!

大白天的,不至于是鬼吧,或是什麽怪物?

各陣營小統領反應不一。寒祺訝然,有其父不動如山坐鎮,也沒說什麽,靜觀其變。

西方陣娈徹、南方陣聞人順是少年心性,膽大驕傲,只惦念着共同征戰的兄弟的生死,交頭接耳道:“禹應煥沒死?還是他複活了?”

姜故烨心道不妙,指揮道:“東方陣戒備!”若有什麽異樣,活的根本不是“禹應煥”,而是鬼怪妖魔,必須嚴陣以待。

久違的天光照到了臉上,禹應煥如置身太虛幻境,不适應地眯了眯眼。

只有他知道,他是真的死過了一回。

“死”的那幾天,他像是投入了另一個世界,附身于另一個“禹應煥”身上。

在那一場迥異的人生中,他沒有在雪崩中喪生,卻沒有活得很好,在原本雪崩的時間線之後,沒幾天水鏡族的退婚消息傳來,父親對他愈加惡劣,軍中北方陣的兄弟們接連在一次次戰鬥中犧牲,他被最景仰的人當作一枚棋子,最後像條棄犬一般孤零零地死在了冰天雪地裏……

經歷過了那一重境遇,本該死了的他,居然恢複了生機,從棺中坐了起來……

禹應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雙手,是的,這是他的四肢軀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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