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坦白
第29章 .坦白
聞人順将仇恨、憤怒與沖動壓了又壓,跟衆人稍微點了點頭,帶着手下的百夫長們回營休息。
秦雪若的眼淚幾乎是持續地噴出來。
沒有太多悲傷的成分。
主要是屈辱。
近距離嘗試感知着一個人是如何不被作為人所對待,并且自己也是被當作狗的一員。
還有憂心與難過,那十一個傷員……很可能在迎來短暫的希望後又沉入了深淵。
這是帝王心術?歷代儲君都是這麽馭下的嗎?
能明顯看出來秦雪若是氣哭成這樣,禹應煥用粗糙的指腹擦去她的淚珠:
“小花貓,哭成了這樣?氣什麽呢,這麽多年我都是這麽過來的,我自己都不生氣了。”
“不是啊,你是個人,怎麽能……怎麽能這樣被對待呢……”
當着寒祺的面抒發着不滿與憤懑,寒祺也尴尬難以自處,娈徹直接把人架着帶下去休息,把空間留給新婚夫婦。
“可是我已經當狗很多年了,你不用為我不平——或許你夫君就是這樣的人呢?”
禹應煥帶着點自嘲。
他還是不太習慣被人關心憐憫。
秦雪若吸了吸鼻子,拉住他寬厚的手掌,執着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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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以後一起做人好不好?在這裏可能有點難,他不把我們當人,我們可以把自己當人啊!等離開了這裏,我們都恣意地活。”
禹應煥笑得苦澀,似乎是在感慨她的一片天真:
“我從踏足于此的第一天開始就是這麽活着的了,我還有得選,往後還能改頭換面?”
“能啊,怎麽不能呢,你有我在,我也有你在,我們可以去做很多很多事情,體驗別樣風景,遠遠得離開——遠到天邊去!”
可以走得那麽遠嗎?
禹應煥開始随着她的遐想瞭望遠方的山脈和地平線。
山頂是沒有溫度的千年積雪,曾經要過他一條性命。
禹應煥啓齒,終于對旁人提起他的另一重人生:
“雪崩那次,我是真正死過了一回。不過我此前從來沒告訴任何人的是,這一重人世‘死’過之後,我又來到了另一個人間,重新繼續作為‘禹應煥’活着——也沒活多久,十幾天或者一個月,渴望着回家卻又經歷着陰謀,那裏發生了很多事情……你現在能看到的一切,在那裏都變成了烈火與殘骸,我也孤孤單單地死在了一處……那裏的我死了,我竟又回了這裏,所以我很懷疑,路怎麽走,都是死路一條。”
他也有點相信,無論哪個時空的寒浞都會搞事情,帶着大家一起完蛋。
難道女娲娘娘費勁讓他死了又活就是為了提前給他一點劇透的?他也不能不管不顧地把寒浞給砍了吧。
秦雪若顯然是需要時間消化他突如其來的坦誠,抿唇掃視周圍一大圈:
“校場,營帳,我們周圍的這些,在你看到的另一重人世中都被毀于戰火了嗎?”
“是。”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死掉了。”
禹應煥輕松地笑了笑:
“在那裏,你退婚了,我沒有連累到了,你沒事。不過你這一次選擇過來,真是愚蠢的決定,唔,你現在想走嗎?我有預感這個世界也要亂套了,你馬上帶着族人走,大概能離開混亂的最中心?”
兩重人世最大的不同就是有沒有秦雪若。那一世,在他那個孤零零死掉的結局中,秦雪若趨利避害保全自身,至少很聰明,他寧願她做的仍是明哲保身的選擇。
寒祺中毒,他心中有個懷疑的人選。畢竟在那一世,寒浞就是莫名其妙沒有邏輯地發瘋想帶着所有人去死。
可是禹應煥又沒有證據,寒浞沒有動機,總不能憑一個虛無缥缈的“夢”去檢舉主帥,那樣他會死得更快。直覺告訴他,寒浞這一世還是要發瘋的,只不過暫時他沒有确鑿的把握,正常人也不懂瘋子的心路歷程,所以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最多凡事更順着寒浞些,盡量延緩他的發瘋歷程。
“我不走,我要跟你,跟岚之他們一起面對,”秦雪若攀上他的胳膊,沒有緣由,對于他說的話,她是信的,“對了,岚之怎麽樣?”
“因為沒有你,便沒有進山尋藥,她左手沒有受傷,和姜故烨一起并肩作戰到了最後一刻……哎呀我死得早,也不清楚他們最終的結局,你果然更關心宣于岚之啊。”
潛移默化中秦雪若改變了他許多,比如這個時候,他還能開得出來玩笑。
秦雪若沒有把重點放在他的玩笑上,反而許下堅定的承諾:
“那現在我來了,我是變數,有我在,你不會死。”
禹應煥鼻頭發酸。
啊這和他想象中事情發展的态勢不一樣哎。
他沒有再捏着什麽底牌,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掩藏最深的秘密都宣之于口,說這麽多的意思是,告訴她,她真的是時候離開了,這裏很危險,并且之後的每一天會一天比一天危險。
那為什麽,她又作出了近乎愚蠢的選擇?
“這裏很危險,五年期滿了大家也回不了家,會亂的,你是一族未來的族長,正确的選擇是帶着你的族人們回家。”
“什麽是正确的選擇?什麽又是錯的呢?兩重人間最大的區別就是有我沒我,我相信女娲娘娘不會讓你白白地經受這一遭,一定是要給世人什麽啓發!萬一我就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呢?”
禹應煥笑:“你好自信啊……為什麽你會覺得你是天選之子。”
他這種死而複生的人都不敢想象天命在他身上,眼睜睜地看着權力傾軋的戰火蔓延,無計可施。
秦雪若本是局外人,這一切都不關她的事,應該走得越遠越好才對。
“我們水鏡族可以溝通女娲娘娘嘛!一直是女娲娘娘在人界的使者呢!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天脈一亂,全天下都要被波及,你再詳細說說那處當時的情形呗?”
“大概就是寒浞瘋了不分敵我到處燒殺,整個大軍四分五裂亂成一團。”
禹應煥說完自己都覺得可笑,笑得眯起了眼睛。
秦雪若亦覺得這場面充滿着喜感:“哈,我和岚之早覺得他不對勁了,瘋瘋的,既然你什麽都告訴我了,我也交個底兒,我們在山中發現先太子夫婦的死可能是寒浞動的手,姜故烨怕岚之和聞人順一起搞事,才囚着她。”
“難怪。”先前秦雪若沒主動說,禹應煥就驕傲得不去主動問,心裏也好奇得掏心撓肝——能是什麽事把三個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人鬧成這樣。
姜故烨循規蹈矩,姜家是政治動物,押寶押在女婿寒浞身上,為了穩住大局,必然會選擇保持如今的局面。
而對于聞人順來說,兄嫂之仇不可不報,天王老子來了都熄滅不了他複仇的決心,不過是蟄伏的時間長短而已。
“需要提醒他們嗎?不過這提醒也不好提醒啊,聞人順能忍住不沖動已經算好的了,姜故烨我覺得他會愚忠到最後一刻……寒祺對她爹又愚孝又愚忠的……而且,在什麽都沒有發生之前,我們很難給其他人示警,即便是寒浞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寒祺與姜故烨也大概率一條道走到黑……”
秦雪若郁悶,秦雪若撓頭。
禹應煥淡淡道:“在我的那個‘夢’裏,寒浞發瘋把四大伯侯都砍了——當然我和我爹沒什麽感情,其他人确實是被逼瘋了,揭竿而起,天下大亂,戰火四處蔓延。”
秦雪若嘴角抽搐,“那我們怎麽辦?眼睜睜看着四大伯侯被砍再提醒大家?這是不是不太好……對了什麽理由能把四大伯侯綁一起一網打盡的啊。”
禹應煥不緊不慢地回憶道:“哦,好像是五年期滿,又擊敗了夷族打了場打勝仗,讓四大伯侯過來拜賀,又說他們聚衆謀反,把這幾個老頭子捆一起剁了。”
秦雪若扶額:“那他要怎麽跟女王交待啊……女王那麽英明神武,怎麽能容着他亂來。”
“所以他下一步就是帶兵去逼宮退位了。”
秦雪若屏住呼吸:“那他成功了嗎?女王有沒有事?”
女王是全天下女子的榜樣和信仰。聽說四大伯侯會被砍,秦雪若就感嘆一下,女王可能有危險,秦雪若汗毛都豎起來了。甚至開始思考先下手為強的可能性。
禹應煥欣賞着她的小表情:“我不知道啊,說了我死得早,不太清楚後面是什麽情況。”
不難猜出來神州大地陷入戰火紛飛,生靈塗炭。
秦雪若又感嘆道:“你怎麽不早跟我說。講真,我一進軍營就覺得寒浞這人陰森森的很可怕,果然吧我第一印象不好的人能是什麽好東西。”
“說了也得有人信啊,也就你信我。并且,我們目前确實什麽都不能做,你想想其他人和寒浞盤根錯節的關系,刨了聞人順不說,你覺得娈徹和姜故烨會聽會信,會提防?而且寒浞是大珨太子,我們就算告到大王面前,也沒有勝算的,大王只會覺得是我們瘋了……哦,而且我活得蠻慘的,所以全天下都死翹翹我也覺得不管我的事。”
“那是以前,現在關你的事了。”秦雪若已經習慣了禹應煥怨天尤人的想法。
“為什麽?”
“因為現在有我在,我們還得去享受太平的未來。”秦雪若字字堅定。
禹應煥哈哈大笑:“你夠狡猾的,你想救天下,于是把我拉下水?我可不像你這樣心存大愛啊。”
“有一點點小愛就夠了,有嗎,有的吧?”
這下換成了禹應煥無措,不敢看她的眼睛,“咳,太危險了,我原計劃是帶着北方陣獨善其身來着……”比如在寒浞發大瘋的時候提前帶兄弟們跑路。
“嗯,現計劃,因為我,有了些改變了。”
秦雪若沒有用疑問句。
笑得篤定。
笑容如同蕩滌心脾的清泉。
她已然看得出禹應煥是嘴硬心軟的那種人,好面子,心裏藏了十分的東西忸忸怩怩只好意思講三分,剩下的,要靠她猜、她悟。
沒關系,她有自信,不會猜錯。
禹應煥沒拒絕。
也沒找其他的話題,二人沉默着肩膀抵着肩膀,并肩而立,預備迎接未來的風暴。
這裏将會變為一片廢墟,但誰說在廢墟之上,不能立起新的戰旗。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禀報:
“老大,老大!不好了!”
望着面前驚慌失措的百裏赫,禹應煥、秦雪若臉色俱是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