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結局】重啓的真相
第49章 【大結局】重啓的真相
堪堪團結成一個聯盟的各方義軍逐漸向同心同德的方向使勁,姜故烨和禹應煥的帶兵經驗豐富,紮在演武場練兵、排兵布陣。有些不服氣的,和名門出身的貴族想挑事,都被他們聯手練得服服帖帖。
秦雪若負責制備各類傷藥,她知道,很快随着一次次戰役,将會有無數鮮活的生命變得殘缺破碎。
宣于岚之已不能正面作戰,搖身一變成為軍師,坐鎮後方清整內務,總覽全局,替娈徹拔掉一根又一根紮入血肉的毒刺。三撥人,一撥在演武場,一撥在醫廬,娈徹和宣于岚之領着一衆謀士在書房處理批閱着不見少的文書,直到月上枝頭,烏鵲南飛。
夜已深,宣于岚之哈欠連連,娈徹忙催她去休息,明日再行處理。
“那你呢?”
“我身體好,我還能繼續。”
“你也要注意身子。”
幾經周折,元氣虧空的何止她一人。
年輕的主君初具威儀,擺着寬大的袖袍連連催促,宣于岚之萬般躊躇得出了門。她已然不能再行領兵打仗,撐在最前線,想把全部心力灌注于後方,以實現價值。剛出了門,便見到伉俪情深攜手而立的秦雪若、禹應煥夫妻。
宣于岚之舒展着筋骨:“這麽晚了,到這裏做什麽,有事來找少主?”
娈徹在室內聽得分明,見宣于岚之已全然将稱呼改換成了“少主”,便知往日種種已如流水東去,同為質子,無視等差嬉笑怒罵的時光一去不返,從此,他是這支義軍的主君,孤家寡人,再沒有與之平齊而立之人了。
秦雪若撒開了禹應煥的手,轉而握住宣于岚之滿是老繭的指尖,探她是否需要加衣:
“我當然是來尋你的,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呢。”
禹應煥一路不舍地将夫人送到宣于岚之手上,并不服氣,眼睛冰冰冷冷地射出寒光,就差把“奪妻之恨”寫在臉上了。而當秦雪若的視線一落在他身上時,迅速換成了低眉順眼滿目柔情的樣子,變臉功夫之娴熟令人嘆為觀止。
愛上一個人時是小氣的,心眼兒就一點點大,只容得下愛人,連風兒拂面都要生氣是沾染了自己心愛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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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于岚之看到禹應煥不開心還是挺開心的,抱臂笑道:
“你和煥子日日在一處,夜夜相對,我和我夫君可是好久沒見,只等着晚上小別勝新婚呢,我才不要和你睡。”
禹應煥粗聲粗氣地威脅道:“宣于岚之,你現在本事不小,敢駁我夫人的面子,那就是不給我面子啊。”
“你的面子,我的鞋墊子,”宣于岚之狐假虎威摟着秦雪若的腰,聲音放得軟糯又委屈,“若若,你夫君兇我。”
秦雪若笑着輕掐了一把禹應煥的胳膊,肌肉緊實,根本掐不動,但是意思盡到了,“我們好久都沒有一起睡覺,夜聊心事啦,我很懷念那段日子,那時候我們都還是無憂無慮的姑娘家呢,只惦記着明天吃什麽、将要去何處游玩。為将重任大事扛于肩上,天真爛漫,一轉眼……一轉眼……”
“好啦好啦,我逗你的呢,我當然願意陪你睡。”宣于岚之怕她說着說着又要感懷流淚,忙親親熱熱地同她一起回房,像重歸于少女時代。
禹應煥算不得獨守空房,因為他很自覺地同被宣于岚之扔下的姜故烨湊到了一起。
還是毛頭小兵時幾十人擠一塊睡大通鋪都睡過來了,體會了溫香軟玉,乍開了葷腥,和姜故烨躺着哪哪都別扭。
姿勢換來換去,木板床吱呀吱呀作響,惹得姜故烨心煩:“你老實點行不行?”
闊別已久的夫人半道被截了去,本來就夠煩的了,還疑心着宣于岚之不是真心傾慕于他,心亂如麻,禹應煥還折騰個不停。他以為他很想和他一起睡嗎?
禹應煥換了個姿勢,沒理會姜故烨收不住的嫌棄:
“你說,她們女孩子在一起會聊什麽?會聊夫君有多好、夫妻之間伉俪情深嗎?”
姜故烨嗤笑一聲答道:“你想多了,根據我的經驗,一般是湊在一塊罵各自的男人。好的地方呢,三言兩語能講盡,哪裏照顧不周,互相傾倒苦水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禹應煥嘆道:“唉,做男人好難,還要時刻謹防着夫人變心。”
“……大兄弟,你突然變成這樣子,我有點害怕,你是不是鬼上身了,給你找個道士瞧一瞧?”
“你不懂,”禹應煥振振有辭道,“那是因為我太愛我夫人了,而且我夫人心地善良溫柔大方慈悲為懷,一提起我夫人,無人不稱贊,她如此奪目耀眼。而且吧,她未來是要繼任一族之長的,往她身前湊的青澀美少年只會多不會少,移情別戀了怎麽辦?我在戰場上飽經風霜的,只怕是會年老色衰得快,唉,心裏時常想着,我真是配不上她……”
男人們的憂慮都是相似的。
姜故烨猛地心肝一顫:“你別說了吧。”
他有些汗流浃背了。
禹應煥繼續道:“你說,我要不要盡快要個孩子拴住她的心?世道不太平,我擔心生個孩子她受苦遭罪,不生個孩子父憑子貴呢我又心裏不踏實。唉,真當是左右為難,如何是好啊!還好我與我夫人的婚禮舉世矚目,人盡皆知,否則我真是要使上百般争寵的法子了。”
“……我讓你別說了。”姜故烨還連婚禮都沒和宣于岚之辦呢,再想想,宣于岚之駐守後方,年紀輕輕位高權重,是有不少青春年少的少年們又是請教她排兵布陣又是求她指點箭法騎術……他看在眼中,不是毫無波瀾,只是将情緒盡數斂住罷了。
現在躺不踏實的人換成了他,姜故烨翻身下床。
“哎,你做什麽?”
“不行,我要去把岚之搶回來。”
“笨啊你,”禹應煥拽住了他,“我們男子要識大體,溫柔賢淑。她們女人家聊心事講悄悄話呢,你不知情識趣地去打攪,只會讓夫人更快地厭棄你。我們要賢惠,識大體,懂嗎?”
姜故烨開眼了,受教了,悶悶不樂地蓋上了被子。看來從今往後,還要好好地學幾招讨夫人歡心的法門。
做厲害女人背後的男人,也好難啊。
秦雪若和宣于岚之倒是在床上說說笑笑,滾作一團,發絲糾纏,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不谙世事,有家人蔭蔽,萬物美好。
現在她們要做為別人遮風擋雨的密林了。
宣于岚之笑着說:“若若,我做夢夢見,我們原是女娲娘娘座下的一雙仙童,因人間紛亂,帝位更疊,女娲娘娘特命我們下凡擇明主,選真君,幫助人族回到安定正确的軌跡上。”
很多事實被開玩笑的形式說了出來。
宣于岚之越發及至大限,孱弱至極,一閉上眼睛,有無數潮水般陌生又熟悉的記憶紛至沓來。有今生的,來生的,還有如夢似幻的,最早能早到鴻蒙初始,盤古開天,她剛開靈智,懵懵懂懂地接受着大地之母的教誨。再投身輪回,完成一次又一次的使命……所謂前世今生、一體雙魂,不過都是有重任在身,前塵既定,她是尊上的臂膀,遵循世間的法則。
“這麽厲害呀,哈哈哈,你又在胡說八道,想诓騙于我?”
“是真的呢,而且,我們已經推動了歷史繼續前行,輔佐了天命所歸的明主,就快要回去了。”
秦雪若想要笑話她哪來的這般玄之又玄的說辭,聽她語氣輕快,卻見她眼裏有濃重且深厚的悲哀。
秦雪若的心髒仿佛與她的悲傷愁緒共振,從靈魂深處發生嗡鳴,不想哭的,從肉體到魂靈卻不受控制,清淚不住悵然滑落。是了,她們從幼時相識的第一面起,對彼此都有着說不出的熟悉,仿佛早已認識了上千年。
宣于岚之的眸色散發出奇異的金光,瞳色變淡,秦雪若的神智似乎都被這幽幽的光亮攝取了,幹巴巴地開口,像一具提線木偶,喚出了塵封已久的陌生的名字。
她說:“螣蛇,我不想回去,人間有我眷念着的人,至少,讓我過完這一世。”
“那有點難辦啊,你和女娲娘娘的約定可不是這樣,讓我想想辦法看有沒有空子可以鑽。”
宣于岚之頂着“螣蛇”的名字,苦惱地咬了咬手指,眼中的光亮讓她仿若神人。
她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咬破舌尖,手指沾取舌尖血,點在秦雪若額頭,以鬼畫符的手法以鮮血繪上層層疊疊的遠古咒術。
她笑:“畫得有點醜,應該不影響效果,你湊合一下吧。”
鮮血好似有了生命,圖案堪堪畫成,便閃爍了兩下金光,鑽進秦雪若的皮肉,無影無蹤。
宣于岚之眸中金光更甚,帶着蠱惑,誘導式地說道:
“白矖,睡吧,快睡吧,睡一覺醒來,什麽都會沒事的。”
好像聽見了魔咒,秦雪若滿身席卷來一股抵擋不住的困意,白眼一番,幾乎是暈了過去。
人世輪回,彈指一揮間,凡人的愛恨嗔癡,不過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所作的一場戲。
人間的軀體将化為一抔黃土,神格歸位,宣于岚之不知,為何心痛欲死。
她施施然起身給秦雪若這副凡軀蓋上了被子。
是離開的時候了。
她已安排好人間的所有,順應天命,完成了女娲娘娘的命令,将解脫于凡間的皮囊,繼續熏陶香塵,回到孤獨清冷的修行之中,直到人間再一次天塌地陷。
為何,她卻雙腳不聽使喚,來到了姜故烨的住所?
禹應煥早已進入夢鄉,庭院中皎皎梨花開放,有人身長玉立,悵然凝視皎潔的梨花,思念着自己的妻子。
宣于岚之身體中還有屬于凡人的部分,她迅速撲過去,從背後抱住這位英武俊朗的将軍:
“姜故烨,我好想你。”
吸了吸鼻子。
凡人的眼中裏滿是她的愛人,她控制不住,眼淚稀裏嘩啦,又讨厭哭泣的自己,因為這樣她會看不清姜故烨的臉。
“岚之,我很想你,很愛你。”
內斂的年輕将軍,突破了世俗禮教的種種枷鎖,向心上人表達濃烈赤誠的愛意。
他們曾無數個日夜緊緊相擁,抵死纏綿,将對方融入骨血。但好像還沒怎麽開誠布公地訴說過愛意。一方糾結于姜故烨對她只是被死纏爛打得沒辦法了,日久生情,同袍之誼湊合過成夫妻也行,哪位熱烈大膽的女子糾纏于他他到最後都會很老好人地接受;一方揣測着宣于岚之對他只是為了謀求自保,被照顧呵護成了習慣,他的皮囊好看,性格逆來順受,能容她寵她而已。
愛與不愛,都存了些許懷疑。
姜故烨轉身,正面将她擁入懷中。
看到了她不同尋常的發光着的眼睛,心有疑惑,沒有問。
她不主動說的,他就不問。
從軍中初見,日日相護,生死相托,到同床共枕,夜夜纏綿,早分不清是哪一日情根深種的了。
愛她,能橫貫他的一生。
宣于岚之笑着撫上他的臉頰,縱然視線模糊,也要盡量多看幾眼,将他的模樣深深拓印:
“我要走了。”也是凡間擁有的身軀快死了。
“不走行不行。”
“不行。”
沉默,長久的沉默,姜故烨無言地吻上她的唇,狠狠蹂躏占有,最後唇齒中的不僅有津液,還有鹹味的眼淚,分不清是誰的了。
現世的宣于岚之,後世的宣于岚之,什麽一個魂魄兩個魂魄,她早就不糾結了,都是騰蛇神君的法相。
愛他嗎?她好面子,怎肯認愛了凡人。
她極力複現出往日驕橫跋扈的樣子,嬌斥道:“姜故烨,從今往後,你給我好好地安分守己地做你的鳏夫!別的姑娘,再嬌蠻,再可愛,都不許多看一眼,因為跟你沒關系知道嗎?你是我宣于岚之的男人,就得守男德,不然,不然,你百年之後,奈何橋上,我會生氣不認你的!”
神人殊途,哪有以後的奈何橋上相見。
這是螣蛇神君說過的唯一一句虛言。
人間将軍卻乖順點頭,期盼着百年:“好,你別生氣,我都答應你。沒有小姑娘比我的岚之嬌蠻可愛,更沒有人比我的岚之正直、睿智、勇敢,姹紫嫣紅開遍,我也是一眼不看的。姜故烨,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是宣于岚之一人的姜故烨。”
她還是沒壓住哭泣,按着頸間明珠,許下或不可實現的來生。
“姜故烨,本君答應你,若有來世,本君與你,日日夜夜,永不分離。”
“好,好,好。”
東魯的繼承人連聲說了三個“好”字,欣喜于仍有來生可待。
梨花翩然,一夜落盡,佳人如清風,消散無聲。
庭前只餘一人,空坐整夜。
義軍勢如破竹,民心所向,橫掃九州,直逼武都。
所過之處,軍紀嚴明,救濟百姓,共抗天災。地方上本來有些小諸侯兩邊下注,負隅頑抗,還期待着寒浞能夠反攻。但很快他們發現,寒浞是真的瘋掉了,根本沒想着要好好地當一個君主,以殺人為樂,據說還發展出了吸食人血的癖好。
能逃出去的武都百姓都逃了,人心惶惶,最後義軍攻進都城,寒浞見大勢已去,帶着三大伯侯一起于宮中自焚。
義軍首領娈徹重整山河,欲改朝換代,建立一個新的王朝。
戰無不勝的義軍成了百姓心中的天兵天将下凡,津津樂道着有關義軍的奇聞異事,民間流傳甚廣。其中據說有兩件大事,交口相傳,令人啧啧稱奇。
第一件,是義軍的軍師原是逐風族族長宣于岚之,忽的有一夜羽化登仙,無影無蹤,只給娈徹少主留下一本《定國策》,娈徹少主便是依着她的遺計,行軍安民,無往不勝。有百姓道,難不成,宣于岚之是神仙嗎?不過,宣于岚之留下了她的夫君、新封的東伯侯姜故烨一人在人世,夫妻之間不得相見,叫人扼腕。
第二件,是水鏡族的聖女、名滿天下的神醫秦雪若,不知怎的得了一種怪病,變成了文盲,大字不識一個,更別提治病救人了,拿到最尋常的藥草都不知道該怎麽用,更不會施針灸之術,害得水鏡族不得不另外選定了繼承人。
好在,這秦雪若早就将一身本領慷慨地授予衆人,不至于使得人才斷代。
“真是奇怪啊,好端端的神醫怎麽能大字都不識了呢?”
“你問我我問誰?我也不知道啊,奇了怪了的。”
武都收回,萬象更新,百姓們頑強地恢複着生機,最勤勞最勇敢的芸芸衆生,以野火燒不盡地姿态,書寫着屬于人族的歷史。
酒旗迎風招搖,春風拂面,大街小巷裏重新出現了熱火朝天的商販吆喝,被烈焰燃過的地方,新君麾下人才濟濟,正有條不紊地組織修複與重建,比原來的舊都還氣派呢!
仁德的新君還派出了能人異士,因地制宜,去治理各地災禍,自然災害在堅強不息的衆人智慧、努力面前偃旗息鼓。而且,自古以來尊貴無比的十方望族放下了門第之見,将各族敝帚自珍的絕學無償教授給普通民衆,授課的學堂日日人滿為患。
新封的北伯侯正攜着北伯侯夫人,打扮低調,穿着簡單的粗布麻衣,一面體察民情,一面做一對快活的鴛鴦,享受普通夫妻的煙火與快樂。
他們身處于一家茶館,人聲鼎沸,說書人将新朝建立以來的種種故事、傳聞講得妙趣橫生,于是茶館內擠滿了樂呵呵聽故事們的百姓們,下到八歲小孩,上到八十老人,人頭攢動,熱鬧喜慶。
桌面上擺滿了各色精致的點心,禹應煥對待她一向是含在嘴裏怕化了似的無微不至,投其所好,都是她愛吃的。
可是秦雪若失了胃口,捂着臉,哭喪道:
“完了完了,現在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個文盲了,我可怎麽活啊。”
“沒關系,有我在呢。”
這不是秦雪若第一次抱怨。
她沒有那夜宣于岚之顯示神君身份之後的記憶,只以為是宣于岚之不告而別,而她自己呢,一夜之間目不識丁,失去了一身醫術。而且吧!她重新學識字,還怎麽學都學不會!從此一躍成為衆人中文化程度最低的人。差點哭得昏死過去。
由于再分不清藥材,連挑揀藥材、曬藥這類小事都做不來,只能幹些掃灑後勤的粗活,禹應煥心疼她,不想讓她做這些下人做的事情,她仍是苦着一張臉流連醫堂,給新培養的醫師們端茶倒水,聽着衆人背誦醫典的聲音,心裏能好受許多。
好消息是,她消失已久的哥哥秦霜衡想通了一切,主動找他和解,結果發現自己的妹妹成了個遠不如他的廢物,差點沒樂死。
一邊咧嘴笑一邊安慰道:“沒事啊,輪到你嘗嘗廢物的滋味了,呃,平常心對待嘛,就當是女娲娘娘收走了你的天賦。”
好在這人除了幸災樂禍之外還做了點實事,日日陪着她勸導她,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還将雲游四方研習的秘方貢獻了出來,讓秦雪若多少添了些安慰,慢慢地接受了一個文盲的生活。
還是忍不住想當年。
身份地位調轉,不安的換成了秦雪若,她扯着禹應煥的袖口哀怨道:
“夫君,現在我什麽身份地位都沒有,治不了病打不了仗,還不識字,你會不會嫌棄我?會不會跟別的小姑娘跑了?大王前幾天找你去幹嘛呢?是不是密謀讓你納妾?你老實交代!”
嚣張氣焰還是沒下去。
他愛極了她使小性子的模樣,怎麽看也看不夠。
他探頭在她臉頰上落下虔誠一吻:
“夫人是在下終生供奉的神明,區區凡人,不敢背棄神明。虔誠信仰一生,日月可鑒啊。”
“油嘴滑舌。”
罵歸罵,還是很受用的,拈了塊桂花糕喂到他嘴邊,禹應煥張嘴咬下。他還沒完全适應得了香甜的滋味。
可他不會忘記,在他身處淤泥之中,是她有如皓月,無私地給予他光亮。
從此破敗凋敝的人生,有了微不足道的希望。
那點希望,對于富足的來說不算什麽,可足夠點燃他不堪狼狽的一生。野蠻的兇獸,在愛意的澆灌之下,化為人形,竟也學着垂憐更弱小的草木,是她給了他新生,雕琢頑石,融化霜雪。
那麽,哪怕她容顏幹枯,聰慧消退,世事變遷,她都是他景仰供奉的樣子。
禹應煥又解釋道:“你知道的,大王和姜故烨這兩個鳏夫天天抱團取暖,後繼無人,迂腐的老頭子們時常就後宅之事聒噪個不停。他們嫌煩,把我找去,準備從宗室旁支中各自挑選繼承人。”
秦雪若笑了笑。
不覺又想起那些黃土枯骨。
冉冉建立的新的王朝之後,是那些湮滅在歷史長河中的犧牲與血淚。
禹應煥知道她在想什麽,不忍再見她傷神難過,湊到她耳邊輕聲道:
“現已月落烏啼,不如夫人随我回府,為夫君我也操勞操勞子嗣之事?”
多年過去,這人的臉皮厚度還有增無減,秦雪若反手狠狠擰了他一把。
“流氓!”
站起身後快步跑出茶館:“那你來追我呀,追到了再說。”
北伯侯微笑起身,和她保持半步的距離,一路笑鬧。
北伯侯不知,他死的那次的真的死,他的活,是身側的神女,跪破了青石,誠心祈求。
青空之外,掌管時空的燭九陰眼睛慵懶地半睜半閉。
歸位的螣蛇神君正負荊請罪。
燭九陰俯瞰人界,打了打哈欠。它将這個世間重新開啓過一次。
上一次,白矖神君、螣蛇神君投胎下界,擇英主,平禍患,功成歸為。螣蛇神君都重入輪回了,白矖神君突然跪求大神,求再來一次,有一人未渡,是凡軀的未婚夫婿,她未渡他,心有不忍。
“他是惡人。”
“他只是未有做善人的機會。”
“凡事有因果代價。”
白矖神君叩首:“徒兒願一命換一命,行醫為善,醫治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力竭身死,換那人能重新來過,有緣從善。”
于是,天地改換,重新來過。
不過,螣蛇神君耍小聰明,給白矖神君畫了忘文符咒,卡住了白矖神君這一生一世,無法歸位。
“螣蛇,你膽大妄為,目無尊上,今罰你再入輪回,歷經凡人之苦,你可服判?”
“罪徒服判。”
天上一彈指,人間已洪荒。
垂暮老矣的東伯侯壽終正寝,溘然長逝,他的手上,握着一副畫軸,他的愛人永遠不老,邊角有一行潦亂蒼勁的字——
“岚之,下一世,我們一定要再相見。”
新王朝的君主薨逝後,那一對白首到老的夫妻最終送走了所有故人。
千秋萬載,朱火煥明,人間又歷着一遍又一遍的悲歡。永遠有人青春年少,永遠有人意氣長歌,不同的面貌有相似的豪情,談愛,談恨,時間駐足,駐足在他們眼眸。書寫着新一輪的明媚與春光。還好,這是一個旭日東升的太平盛世,還好,千百年之後,失散在輪回裏的人,有緣再度相逢。
至少這一世,她是為他而來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