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離了婚,我就可以娶你了”
第3章 第三章“離了婚,我就可以娶你了”
每個人記憶的起點都是不一樣的,有的人直到成年還能記得三四歲的事情,有的人甚至連小學之前的事情都能忘得一幹二淨。而我記憶的起點,明明有很多人,可那些陪我偷李子掏鳥蛋摸螃蟹的人,我只記得他們存在過,他們的長相名字,我通通都不記得了。
記得兩年前聖誕節,我跟秦先生出去逛街,遇到了街頭采訪,小姑娘問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場景,我和秦先生雙雙愣住了。如果要準确地回答我們的第一次相遇發生的事情,我們肯定要回去問各自的爸媽或者爺爺奶奶,照理來說,人類五歲前的記憶是很難被長時間保存的,但是那天秦先生卻說出了我五歲時發生的一件糗事。
他說,那年夏天,我跟爺爺奶奶去他家裏,那是我第一次用抽水馬桶,結果屁股卡在了馬桶上哇哇大哭。那個時候,大人都忙着解救我,而且那個年代,大人都覺得小孩子不分男女,結果他在一旁看着大人解救我,甚至還笑得比任何人都高興。我對此完全不記得了,後來我回去跟我媽求證,她卻樂呵呵地笑道:“這件事你怎麽會記得呀?你不說我都不記得了,還是當年你爺爺回來講給我們聽的。”
所以,我在秦先生初始記憶裏,是以這麽狼狽不堪的畫面存在的。我記得跟我媽求證完,挂了電話,我看向坐在角落裏看雜志的秦先生,他跷着二郎腿,表情似笑非笑,而我卻頗難為情。
為什麽,我記得和不記得的所有醜事,他都知道呢?
我媽的電話把我從記憶中喚醒,我慌忙地拿起手機走到茶水間,小聲地問她:“怎麽了?”
她的語調跟往常一般溫柔,輕聲地說:“臻臻啊,今天下了班跟秦森一起回來吃晚飯。”
我下意識地想找借口推脫,但一想到萬一她打電話給秦先生,我跟他的說辭不一樣,那豈不是露餡了?我只好應下,下了班我自己一個人回去,臨時再找一個借口就好了。
挂了電話,我準備回辦公室,然而一轉身,方燃卻堵住了茶水間的門。跟七年前相比,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長高了這自然不必說,當年稚嫩的臉如今輪廓分明,當年變聲期那粗啞的聲線如今增添了幾分成熟男性的磁性,可一開口,他會不自覺地開始笑,一笑,眼睛就眯成了兩條縫兒。
“臻臻姐,你都不記得我了,我好傷心哦。”
他長得人高馬大,說起話來卻像刻意在撒嬌,可能是我習慣了秦先生的穩重,面對他這種比我小半輪的弟弟,我下意識地就會想到宋琤琤——那個比我小了一輪的弟弟,如今他十六歲,卻已經跟秦先生一般高了,說起話來也是個十足的小大人,我總覺得他是秦先生的翻版。
“這麽多年沒見,不記得很正常。”我與他保持着一米的距離,正想從他身邊過去,他卻刻意攔住了我的去路,微微欠着身子說:“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真冷漠。”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看着他的眼睛,提醒道:“我和秦森已經結婚了。”
“我知道呀。”他突然笑了,有些洋洋得意地說,“呀,我還什麽都沒說呢,臻臻姐這麽緊張幹嗎呀?”
我這才意識到,我似乎還把他當成七年前那個說要娶我的小孩子。這讓我很難堪,畢竟在正常人看來,那不過是青春期的小孩兒年輕氣盛說的糊塗話,當作笑話聽聽還差不多,作為大人的我來講,應該完全不當一回事。可如今我的反應,似乎把當年他說的話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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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臉很快便開始發燙,想必他也看到了,于是笑得更放肆:“臻臻姐,你臉怎麽紅了?”
我連連後退,說:“方燃,我跟你還沒熟絡到可以随便開玩笑的地步。”
我退無可退,而他卻步步逼近,一邊走一邊說:“那如果,我知道秦森哥見不得人的小秘密呢?你是不是願意跟我熟絡一點?”
我不明就裏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話裏的“小秘密”到底是什麽。
他笑着對我說:“從你的表情來看,你似乎并不知道他的小秘密呢。真好,這樣他就有把柄在我手裏了。”
他那一臉得意洋洋的樣子仿佛還是當年那個小孩,并沒有因為身高的增長而變得成熟,但他自以為已經成熟了。我質問他:“你想做什麽?”
他并沒有在乎我的情緒,而是依然笑着說:“這樣好了,今天晚上你陪我吃飯,我就告訴你秦森哥的小秘密。”
我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不必了,你大可直接拿他的小秘密去威脅他,但結果可能跟七年前一樣。”
可能我的語氣過于嚴肅,他立馬改口道:“好啦,我逗你玩兒的,秦森哥那麽正直的人,怎麽可能有見不得人的小秘密呢?你說是吧,臻臻姐?”
瞧他那副以逗人為樂趣的s笑容,我終于理解,為何當初秦森那麽不待見他了。我也隐隐約約猜到,或許,他手裏有秦先生出軌的證據,因為我實在想不到,除了這個,秦先生還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
“臻臻姐,當年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吧?”方燃成竹在胸地問我,可不等我回答,他就繼續說,“我說過,我長大了要娶你,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變哦。”
我重申道:“我已經結婚了!”
他笑眯眯地說:“所以,我要想辦法讓你們離婚,離了婚,我就可以娶你了。”
我不知道他為何能笑着說出這樣的話,此刻,我只想離他遠一點。他突然讓開了路,像個紳士一樣做出“請”的動作,在我跨出茶水間門的那一刻,他輕聲地說:“臻臻姐,回家不要跟秦森哥吵架哦。”說完,他還朝我揮了揮手。
大三那年的暑假,秦先生的爸爸——我應該叫作表舅——帶回來一個讀初中的男孩兒,說是朋友的兒子,因家中遭難,需要他照顧一段時間。這個男孩兒就是方燃。
他和秦先生天然就不對付,秦先生是個不喜歡吵鬧的人,但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經常逗貓遛狗,最過分的是,他居然把秦老先生養的鹦鹉玩死了。表舅不好說他,便怪秦先生沒有看好弟弟。
秦先生什麽都好,學習好,也聽話,獨獨無論大事小事一定要分出個是非對錯,像一頭牛一樣犟。恰好那日我去他家看望秦老先生,就見表舅指着那只被拔了毛的鹦鹉,質問秦先生為什麽連看小孩兒這樣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當時秦先生冷着臉,說:“他都十五歲了,不是五歲,我怎麽看他?這是你朋友的兒子,又不是我朋友的兒子。”
表舅氣得直接将手中的紫砂壺摔了,而方燃在一旁幸災樂禍,甚至還問秦先生家的保姆會不會做鹦鹉吃。然後,他見到我,竟自來熟地湊上前來,一張口就像是《紅樓夢》裏的賈寶玉,癡笑着說:“好漂亮的姐姐呀。”
秦先生二話不說拉着我的手上了樓,之後他氣鼓鼓地擰着魔方,最後魔方都被他擰散架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秦先生那麽生氣,但很快,他就意識到我在他房間裏,便默默将掉在地上的魔方碎塊撿了起來。
他問我為何突然過來,我告訴他,我媽讓我來看看秦老先生。他帶着我來到秦老先生的房間,此時,秦老先生已病倒在床,連坐起來都困難。
見到我,秦老先生笑着伸出形如枯槁的手,因為牙齒沒剩幾顆了,所以說出來的話也含糊不清,可那句“臻丫頭來了”我還是聽清了。我陪他聊了會兒天,可交流起來實在是困難,秦先生耐心地替我翻譯着,又替他擦了擦臉,問他想吃什麽,但就是沒告訴他,他心愛的鹦鹉已經死掉了。
半個多月後,秦老先生去世了。那幾天,秦先生像個大人一直忙着招呼各方親朋——比他爸還要像個大人。他一直都沒有哭,直到葬禮結束,我們從墓園出來,他突然跟我說:“臻臻,你陪我走走吧。”
我們從雲海路一直走到海棠路,又從海棠路一直走到新外灘,三十好幾度的天,他一路上也不說話,直到我們在中央公園坐下來,他才跟我說:“臻臻,我只有你了。”
我知道,他和秦老先生的爺孫情誼濃厚,跟他爸的父子關系反而淡如水,甚至還有父子仇。說起這個,就不得不說起他的媽媽。
君茹舅媽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性,她是個心氣極高的藝術家,每年都要去幾次國外演出,追求者從悉尼歌劇院排到了法國盧浮宮。在世人眼中,她是可望不可即的女神,也正因為她走到哪裏都有無數男人追捧,她和表舅的關系也逐漸破裂。
那是一個再美好不過的春天,君茹舅媽拿了一個國際大獎,風塵仆仆地回國慶祝,當時我和秦先生已經上高二了,得知她回來,許久未見她的秦先生放學後便鉚足了勁騎車,結果一回到家,卻撞見表舅和舅媽在大打出手。
那一天,我幾乎聽到了所有不堪入耳的話,一個丈夫,扯着自己妻子的頭發,掐着她的脖子,惡狠狠地罵她婊子……也就是從那天起,秦先生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一天,他抄起了秦老先生每日都要拜的佛像,狠狠地砸向了他爸的背;那一天,他的媽媽丢掉了所有的光環,狼狽不堪地從家裏逃走,就連心愛的兒子也沒多看一眼;那一天,他知道了,原來他的父母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父母。
後來我便再也沒見過君茹舅媽,就連我們結婚,她也沒有出現。
那天之後,他與表舅的父子關系就冷到了極點,幸而表舅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他們見面的次數少之又少,而每每秦老先生身體出現問題,也是秦先生和家中的保姆照顧。再後來就是表舅突然把方燃帶了回來,之後我們就接到了秦老先生病倒的消息。
“臻臻,方燃其實是我弟弟。”
不知道是這句話過于勁爆,還是陽光過于灼熱,我感覺頭暈眼花,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他繼續說:“那天我爸把方燃帶回來,直接跟我和爺爺說,方燃是他和外面的女人生的,現在那個女人去世了,方燃得由他來照顧。爺爺聽後直接氣暈了過去,醒來後說打死不認方燃,方燃聽到了,所以才故意把爺爺養的鹦鹉弄死。”
我沒想到一個小孩子居然這麽狠毒,跟秦先生簡直天壤之別。
“我媽不要我了,爺爺也走了,臻臻,我現在真的只有你了。”
我抱住他,我很想告訴他,其實除了我的家人,我也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