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第4章 第四章“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下班後,我在樓下攔了輛車,直接去了海英巷的老宅。今天是周五,宋琤琤也從寄宿學校回來了。出租車停在巷子口,他從出租車上下來,見到我,臉上并沒有弟弟見到姐姐的親熱,反而問:“你怎麽自己打車回來了?我姐夫呢?”

我信口胡謅了個理由:“他最近很忙,經常加班。”

他“哦”了一聲,自顧自地往巷子裏走。我跟在他後面,突然,他停下來,轉身問我:“你們兩個人是不是吵架了?”

我将他的身體轉過去,他嫌棄我碰他,甩開我的手,然後一臉狐疑地回頭看我。我說:“你覺得我跟他吵得起來嗎?”

他想了想,說:“也是。”

我們倆一前一後進了大門,我爸正在中庭裏澆花。宋琤琤不冷不熱地喊了他一聲,然後一溜煙進去了。

“爸,我回來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着放下手中的灑水壺,目光往我身後探了探,然後問我:“秦森呢?沒一起嗎?”

我笑了笑,盡可能讓自己保持自然地解釋道:“他加班,忙不過來。”

他滿臉遺憾地“喲”了一聲,說:“你媽還特地做了他喜歡吃的炸小黃魚。”

一時之間,我莫名有些難過。我明明知道,他們對秦先生的喜愛并非一天兩天,自從秦老先生去世後,秦先生和表舅鬧掰,他逐漸成為了我們家的一份子,再後來,他提出要跟我結婚,所有的一切都格外地順理成章。仿佛在我爸媽的心目中,他早就是他們的女婿。如今,他們更加期待他的到來,我這個女兒似乎變得可有可無。

我對我爸說:“炸小黃魚,我也愛吃。”說完便進了正廳。

廚房裏熱鬧非凡,宋琤琤正在偷吃,我媽讓他先洗手,還說:“小黃魚是給你姐夫做的。”

宋琤琤一邊嚼着香酥的小黃魚,一邊說:“姐夫壓根就沒來。人家忙着呢。”

我媽轉過身,透過玻璃看我只身一人站在正廳,走出來問:“臻臻啊,秦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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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再說一次謊,可我媽看我的眼神似乎別有他意。然後,為了不讓我的謊言在短時間內被看穿,我逃似的上了樓進了卧室。

吃飯時,我媽冷不丁地問秦先生什麽時候來接我。小黃魚在我嘴裏如同紙屑,沒有了往日的香酥。我說:“我今晚睡這裏了,他最近太忙了,讓他早點回去休息。”

我爸附和着應了兩聲,宋琤琤卻不甘心道:“我還想問問他物理題目呢。”

看到他這麽專注學習,我爸打心眼裏高興,笑着又給他夾了條小黃魚,說:“等他忙過這段時間你再去問他,你姐夫又不會跑了。”

我內心覺得這話真是諷刺,可我只能隐忍不發,畢竟父母的唠叨與擔憂對于中年人來說并不能解決任何實際的麻煩,甚至還會讓情況更糟。随着年齡的增長,我不得不承認,父母的愛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無形的壓力,他們毫無保留傾訴的愛意,有時只是施加在兒女身上的枷鎖。

吃過飯,我躲進了卧s室,看着書架上小時候的照片,剎那間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我那純真無憂的少女時代。

六年級的冬天,媽媽懷了寶寶,為了照顧媽媽,家中請了一個女傭,我喚作陳姨。恰逢這時,奶奶身體不好,爸爸便把舊城的爺爺奶奶接到了海城——爺爺奶奶是不願意來的,怕睹物思人,想起我那早夭的大姑和大伯,但他們拗不過爸爸,也不願讓爸爸兩頭惦念奔波,便搬來和我們同住。

那段日子,全家人都懷揣着期待,小心翼翼地祈禱媽媽能平安順利地誕下家中的新成員。那時的我并沒有意識到,新生命的到來或許會分走父母對我的愛,我只是期盼着自己我可以跟同學炫耀,我終于當姐姐了。

宋琤琤誕生于炎熱的中秋前夕。我還記得那天我回到家,爸爸媽媽就已經去了醫院。晚飯時,爺爺奶奶心神不寧茶飯不思,我卻把陳姨做的可樂雞翅吃了個精光,吃完飯還跟秦先生打電話,問他:“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秦先生似乎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才說:“都不喜歡。”

我問他:“為什麽?你不想當哥哥嗎?”

秦先生條理清晰地分析道:“當有了弟弟妹妹之後,就意味着從今往後你不再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而且你是大的那一個,會被要求成為一個榜樣,甚至需要背上一種責任。所以如果我的爸媽問我想不想要,我的回答一定是不想要。但如果他們已經有了才來問我,我會說都喜歡。”

“你好虛僞哦。”

“如果他們征求我的意見再決定是否要生,我實話實話,并沒有錯;如果他們只是來跟我分享喜悅,那麽我便欣然接受,因為此時反對已沒有了任何意義。”他說這話的語氣,完全不像一個初一的男生,“人在長大的過程中,是要學會虛僞的。”

“你說的東西太深奧了,我不懂。”我一邊用手指玩着電話線,一邊搖頭說。

電話那頭的他笑了一聲,說:“你還是一個沒心沒肺的笨蛋,不需要懂太多。”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慶幸我是秦先生口中的笨蛋,否則,可能在我知道媽媽懷孕的那一刻起我便會開始焦慮。然而,沒心沒肺的我在這個電話之後,似乎開始感覺到了什麽。

那晚,平時早睡的爺爺奶奶一直到十點多還在客廳看電視,直到爸爸打電話回來報喜,說生了個大胖小子,他們倆才一臉滿足地互相攙扶着上樓睡覺。

那一刻我明白秦先生為什麽不想要弟弟妹妹了。

自宋琤琤降生後,我覺得家中所有人都把精力都放到了弟弟那裏。這時我已是長發,之前是媽媽替我梳頭,可現在她抱着弟弟騰不出手,便讓爸爸幫我,可誰承想,設計圖信手捏來的他在紮辮子這件事上卻笨手笨腳的。

于是,替我紮辮子的活便落到了陳姨手裏。她心靈手又巧,每天早晨都會幫我梳頭,替我編好看的辮子,還總是笑着誇我長得精致。

自從媽媽懷上寶寶起,爸爸就很少再送我上學,都是讓陳姨出門幫我攔車,然後我獨自去學校。而秦先生早就學會了騎自行車,每次我從出租車上下來,他都會鄙夷地送我兩個字:嬌氣。他雖這樣說,但每次在學校我頂着一頭散亂的頭發去找他時,他都會一臉嫌棄卻又熟練地替我紮好。我從來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直到初二時上生理衛生課,女生理老師讓男孩子們都出去,我才漸漸意識到男女是有別的。

後來,我開始刻意地疏遠秦先生,他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大概還在心裏慶幸我終于不再去鬧他。可當我的辮子再亂掉的時候,我請同桌女生幫我紮一下,她卻說:“這麽大了還不會紮辮子,你還是女生嗎?不會紮就不要留長頭發了。”

原以為她會像秦先生一樣,只是嘴上嫌棄我,還是會幫我紮的,但她卻把我遞過去的皮筋放回到我的書本上,冷冷地說了句:“自己紮,總要學會的。”

于是那天,我是披着頭發回家的。

恰巧那天還下了大雨,我從出租車上下來時下得正起勁,沒有辦法,我只得冒雨從巷子口跑回去,雖然不過二三十米的距離,可那天對我而言,仿佛怎麽也跑不到盡頭。我推開大門,在中庭和陳姨撞了個滿懷。見我披頭散發慌慌張張的,她吓壞了,還以為我遇到了什麽壞人。

她拉着我進了客廳,當時弟弟正在哭,媽媽抱着哄他;奶奶拿着撥浪鼓在搖,發出咚咚咚的聲響;爺爺從樓上下來,用哄娃娃的聲音說:“我的乖孫兒不哭哭。”

陳姨一邊幫我擦頭發,一邊溫柔地說:“趕緊上樓換身衣裳,別感冒了。”

我點點頭,脫掉圓頭皮鞋和已經濕掉的襪子,光着腳丫踩着木質樓梯上了樓,爺爺側着身子讓我,讓我小心別滑倒了。

大概,那段日子就是這樣慢慢過來的。至于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随着時間的流逝,我慢慢地也逐漸淡忘了,只記得後來我又把頭發剪短,留了一個櫻桃小丸子的發型,在別人看來依舊是乖巧的。

從那以後的很多年,我都沒紮過辮子。

看着照片裏長頭發的自己,我知道那一段時光再也回不去了,但我此刻是那麽懷念。我媽敲了敲門,然後推門而入。關上門,她在我身邊坐下來,拉着我的手,問:“你和秦森最近還好嗎?”

我今天撒的慌已經夠多了,但也不差這一個。我說挺好的,可是她卻用力抓了下我的手,然後鄭重其事地說:“為什麽要跟媽媽撒謊?”

她這副口氣俨然還把我當成十來歲的小姑娘,我看着她生氣的表情,剛想張口辯解,她卻打斷我:“方姨跟我說,你們兩個人去登記離婚了!”

我真是昏了頭,居然忘記她的一個朋友在民政局工作。事到如今,我做任何辯解都無用了,只好承認:“我跟他……過不下去了。”

“怎麽就過不下去了?”我媽語氣嚴厲地質問我,“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和你爸不清楚嗎?這麽多年他對你怎麽樣我們難道看不見嗎?”

我真是不願意從我媽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質問,畢竟,我一直希望,無論我做什麽決定,都只想我的父母站在我這邊,否則我就孤立無援了。但在這件事情上,如果我不說出實情,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支持我離婚。

“臻臻,媽媽不知道你們中間到底出現了什麽問題,但媽媽相信,他不會負你。”我媽篤定的語氣真的讓我又想笑又生氣,仿佛在她眼中,如果我跟秦先生的婚姻出現了問題,那麽問題一定是出在我身上。

我剛想反駁,結果她搶在我前面說:“臻臻,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終于,那段不堪的往事還是被翻了出來,而且,是被我媽親手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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