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些年,你真的快樂嗎?”

第15章 第十五章“這些年,你真的快樂嗎?”

我和秦先生并沒有在大學畢業後就立馬結婚,原因有二。

其一是畢業後,獨自住在江南舊城的爺爺突然中風,我回舊城住了一段時間,後來爸爸考慮到我照顧爺爺不是很方便,于是想把爺爺轉到海城的康複醫院來。爺爺先是一萬個不肯,爸爸狠下心說要把舊城的宅子賣掉,賣掉的錢一分錢都不給他,全部給小姑家還按揭。原以為爺爺會生氣,但聽到爸爸這麽一說,他居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自言自語道:“也好也好,你們兄妹能有這般,我也放心了。”

從那以後,老宅一空便是好多年,直到前年拆遷,才與我們真正地告別。

其二是秦先生回去拿戶口本時,才知道表舅把戶口本帶走了,他無奈給表舅打電話,表舅卻與他做起了交易,讓他把房子過戶給自己。這棟房子保留了很多秦先生祖孫的回憶,也是秦老先生留給他的遺産之一,他猜到房子一旦過戶給了表舅後,表舅很大概率就會轉手變現,所以他沒有同意。

表舅揚言道:“你不把房子過戶給我,你就別想跟臻丫頭結婚,我看你能熬多久。”

後來秦先生跟我以及我家人說這件事時,氣呼呼地悶了一杯酒,之後在沙發上睡得像一個孩子一樣。我當時看着他熟睡的樣子,說:“我根本不在乎那張結婚證,我只想要你一直陪着我。”

後來,表舅的生意起起落落,最艱難的時候手底下員工的工資都拖了好幾個月,最後只好又求到了秦先生這裏。秦先生說可以給他錢,得拿戶口本來換。表舅一番讨價還價,秦先生從秦老先生的遺産中s劃了八十萬給他,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可拿到錢的表舅出爾反爾,并沒有交出戶口本,最後強迫秦先生為他和方燃購置一套房産。為了拿到戶口本,秦先生不得已以方燃的名義購買了一套小三居,這才拿到戶口本。

經此一事,他們父子的緣分也算徹底走到了頭。不過,秦先生還是好心地提醒了方燃,讓他拿好房産證,這是他能從秦家拿到的唯一的東西,之後不會再有了。

之後我們結婚,一些不太清楚緣由的賓客還以為秦先生是孤兒,入贅了我家。秦先生聽到了,還笑着對我說:“倒也沒什麽不好,爺爺在世時就很喜歡宋家,我要是真的倒插門進了你家,爺爺說不定還挺高興。”

他笑着笑着,又突然遺憾地說:“可惜爺爺沒看到我們結婚的樣子。”

正所謂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世間沒有什麽事是完美的,遺憾才是常态。

就比如,我當時以為我和秦先生結了婚,我和他的人生就完美了,可結果當晚,我親手毀掉了我們的新婚之夜,毀掉了本應該屬于我和他的最美好的夜晚。

之後我才明白,那些我們刻意視而不見的傷痛其實一直在背地裏偷偷蓄力,就等我們以為它徹底消失的時候,一鼓作氣地給我們當頭一棒,将我們虛假的完美人生打碎。

一片狼藉,滿目瘡痍,才是我生活本來的面貌。而那些靠忽視和僞裝換來的美好日子已經成為過去式,欠生活的債也到了該還的時候了。

所以,結婚前的我們有多麽令人豔羨,結婚後的我們就有多麽不堪和狼狽——只不過我們藏着掖着不與人說,甚至還想粉飾太平裝作若無其事。可逃避往往是無用的,生活中的各種問題不會因為我們的逃避就放棄侵蝕我們的生活,它們只會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嚣張,更加肆無忌憚,直到讓我看到生活被它們破壞得面目全非,那個時候,我也會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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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有風,天氣多雲。

我和我爸媽來到醫院看望表舅,見到他時,我仿佛都認不出他了。他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面部蠟黃沒有一丁點光澤,他的四肢瘦骨嶙峋,可腹部高高隆起,像是肚子裏寄生了什麽怪物一樣。

方燃看到我們,愣了一下,看着我爸媽買的營養品,他說:“沒必要破費的,他現在什麽都吃不了。”

我爸喊了表舅兩聲,表舅沒有答應,只是一個勁地哼唧着。

我媽沒話找話聊,問方燃:“這裏就你照看着?”

方燃冷漠地說:“工作日請了護工,周末我陪着,反正也陪不了幾天了。”

沒想到他話說得這麽直白,我媽不好接話,只是聊表惋惜地嘆了口氣。

“怪誰呢?只能怪他自己。”方燃冷笑道。

我媽和我爸別有深意地對視了一下,大概是在想表舅這小兒子可着實是冷酷無情。

“爸,媽,你們怎麽來了?”

秦先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的到來也讓尴尬的氣氛得到了緩解。我爸媽滿臉笑容且略有些激動地應了一聲,我媽說:“我們帶臻臻來看看你爸爸。”

“秦森啊,你怎麽都不跟我們講你爸爸的事情呢?”我爸埋怨道,“要不是你媽聽臻臻的小舅提起,我們還不知道呢。”

秦先生如實說:“我也是周五才知道的。”緊接着他問,“你們來多久了?怎麽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們。”

“剛進來呢。”我爸回答完他的問題,也開始沒話找話,“醫生怎麽說?”

“醫生建議出院。”秦先生一邊倒水一邊說。

方燃插嘴道:“他一天要打好幾支杜冷丁,醫生都說是在浪費錢。依我看倒不如趕緊死了算了,遭罪!”

我從心底裏認同他說的話。與其讓表舅在床上承受病痛的折磨,倒不如讓他早日解脫。

緊接着,我爸也像我媽一樣嘆了口氣,只是不知道他是在感嘆病痛的無情,還是感嘆方燃的冷漠。

秦先生看着床上被病痛折磨得脫了相的表舅,說:“能多活一日就多活一日吧,這也是他該受得罪。”

他這話說得更加無情,但他還是把插了吸管的水杯遞到表舅嘴邊,問他:“喝水嗎?”

表舅大概已經痛得神志不清,只是一個勁地搖頭晃腦,也不知是在回應秦先生的問題,還是痛得只能用這種毫無意義的方式來緩解疼痛。

這時,有護士進來說要給表舅抽腹水,我們借此離開了病房,臨走前,我爸對秦先生說:“秦森啊,晚上回來吃飯,你媽做你愛吃的小黃魚。叫上……”他大概已經忘記了方燃的名字,“你弟弟。”

秦先生沒有推辭,但方燃說:“我就不去了,我晚上有約。謝謝叔叔阿姨。”

從醫院出來,我本想直接回去,可我媽将我拉上了車,說:“你一個人回去幹嗎?就不能多陪陪我和你爸嗎?”

她心裏打的什麽算盤我聽得一清二楚,他們表面上說不管我和秦先生的事情,實際上,只要有合适的機會,他們一定會見縫插針地參與進來。畢竟在他們的眼中,我和秦先生是相配的,也是相愛的。

我猶豫着要不要把秦先生出軌的事情告訴他們,但我怕他們的反應比宋琤琤還要激烈,我不想毀掉秦先生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于是回到家,我跟宋琤琤說,讓他不要多嘴。

自上周五那頓早餐之後,這是我再次和秦先生坐在一起吃飯。我爸媽一個勁地給他夾菜,而之前最喜愛他的宋琤琤此刻一言不發,時不時挑起眼皮睨他一眼,然後用筷子戳碗底。

“你這是做什麽?”我爸問他。

他不做聲,只是趁秦先生夾菜的時候故意搶他的菜,并且嚼得咔呲作響,一副要把秦先生生吞活剝的模樣。我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因為他從小就跟我作對,覺得秦先生才是他親哥,如今卻視秦先生如仇敵。

“你搶你姐夫的菜幹嗎?”我媽不明就裏地問。

宋琤琤猛地扒了兩口飯,然後把飯碗重重地放下準備離席,見秦先生要去夾小黃魚,他幹脆把那盤炸小黃魚一并端走了。

“唉唉,你做什麽?”我爸喊了兩聲,然後對秦先生說:“也不知道鬧門子的小孩子脾氣。”

秦先生扯出一個笑容來,說:“沒關系,爸。”

這頓飯并沒有讓我渾身不自在,我反而格外珍惜這次機會,因為我知道,這一次他沒有拒絕我爸的邀請,不代表下一次他不會。無論我和他是不是夫妻,最起碼,我希望他還能是我的家人——雖然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原以為飯後我爸媽會輪番上陣,轟炸也好,勸解也好,總之只要能打消我跟他離婚的念頭,他們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去做。但他們沒有。除了宋琤琤,所有人似乎都當離婚這件事沒有發生過,我爸像以前一樣關心了一下他的工作,然後說如果表舅的事情需要幫忙盡管開口。秦先生一一作出回應,直到八點多,我提出要先回去,他一并起身說與我一起。

我看到我爸和我媽對視了一下,然後我媽把我推向秦先生,說:“路上慢點開啊。”

我和秦先生一前一後出了門,他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示意我進去,說:“我送你。”

我沒有推辭便坐了上去,仿佛一切從未發生,什麽也都沒有改變。

海城的夜晚比白天還熱鬧,我看着外頭喧嚣的世界,問他:“這些年跟我生活在一起,是不是挺無聊的?”

他沒有回應我,專心致志地開着車。

我看着他,語氣我自己聽着都有些咄咄逼人:“所以,你現在都不想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他語氣一如往常,沒有什麽情緒變化,只是輕輕地說:“臻臻,這些年,你真的快樂嗎?”

不知為何,這個問題令我打了個冷戰。

我快樂嗎?

快樂是什麽東西,我似乎都已經忘記了。它什麽時候來臨過,我也忘記了。我原以為我和他結婚我會很快樂,可最後毀掉我們婚姻的人是我。我所有的不快樂,也是我自己造成的,甚至還連累了他。

所以這麽些年,他一直都不快樂。

而我從未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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