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猜你還被他蒙在鼓裏”
第16章 第十六章“我猜你還被他蒙在鼓裏”
爺爺于我們婚後一年突發腦溢血去世,當年他突然中風,也是因為腦血管炸裂,不過當時發現的及時。可這一次,他就在我們身邊,聽我媽說,他是半夜起來上洗手間去世的。第二天早上我爸才發現他,彼時人已經僵冷了。
我和秦先生接到消息,立馬趕回了海英巷的家,此時爸爸已替爺爺換好了壽衣,社區街道的負責人也到了。我跑上樓,走到爺爺的房門口,看到宋琤琤穿着一身青衣跪在床邊,低着頭一邊燒紙錢一邊默默流淚。我撲通一聲在宋琤琤身邊跪了下來,秦先生跪在我們身後s,将我們姐弟倆攬入懷中。
當時正是夏天,遺體不宜在家中停放太久,于是很快便轉移到了殡儀館。臨近中午,小姑一家從舊城趕來,當日下午,所有親朋好友與爺爺的遺體告別後,爺爺便被推進了焚化爐,再被我爸抱出來時,他已經被裝進一個四四方方的骨灰盒裏。
最後,我們把爺爺送回了舊城,和奶奶合葬在一起。
之後,我們回了趟舊城的宅子,宅子有幾年沒住人,推門進去時,空蕩蕩的回響勾起了生離死別的傷感。之前爸爸一直沒哭,可能是作為一家之主,他需要保持鎮定才能妥善地處理爺爺的後事,直到看到門前的那棵香榧樹,他走上前撫摸着它那斑駁的樹皮,突然慢慢蹲下來,掩面痛哭。
他兒時送走了他的哥哥姐姐,中年又送走了他的父母。我無法全然體會他的悲痛,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和秦先生倚靠着站在一旁。我媽走上前抱着他,像安慰小孩子一樣撫摸着他的頭發。那時的我還不明白一段和諧的夫妻關系究竟有多麽重要。
——其實現在的我,也不見得明白了。
秦先生把我送到小區門口後便驅車離開了,我看着車子從我的視野中漸漸駛離,這一刻我才幡然醒悟,往後的日子,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像秦先生這般待我了,可我也明白,現在的我留不住他——若留得住,我定會脫掉礙事的高跟鞋和笨重的大風衣,不遺餘力地去追他。我要親口告訴他,我很愛他。
然而,這樣深情的戲碼只存在于充滿藝術色彩的文藝電影中,放在生活裏,別人只會以為我是一個瘋女人。
我轉身進了小區,結果在單元樓下被突然出現的方燃吓了一跳。
我連連後退,問:“你來幹嗎?你怎麽進來的?”
他一臉疲憊地說:“我怎麽進來的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說着,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想來這些東西用企業郵箱發你也不大合适,只好洗出來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我愣愣地接過信封。
“我原以為你知道了,可看你們的狀态,我猜你還被他蒙在鼓裏。”他說完,轉身欲走,可走了兩步又回頭,“我不是在幫你,你也不用感謝我。你知道的,我只想和他作對而已。”
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我一頭霧水。确認他離開後,我才刷樓下的門禁進去。
Advertisement
回到家,我打開那個信封,看到裏面的照片,我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開始結冰。原來,那不是我的錯覺。
照片上,秦先生和賀醫生一起牽着小孩兒走在路上,一起在西圖瀾娅餐廳吃飯,賀醫生眉目含情地看着他,那個小女孩兒更是直接抱着他的臉親。
我的手指驀然僵硬,照片嘩啦啦散落在了地板上。
難怪第一次見到賀醫生時我便覺得她有些眼熟,因為我之前看到和秦先生一起牽着一個小女孩兒的女人就是她,只不過當時我離得很遠,沒有看得特別清楚。想到自己毫無防備地跟秦先生将來的另一半說那些不堪的往事,我覺得天旋地轉,開始直犯惡心。
我癱坐在沙發上,回想起這兩次心理咨詢,若賀醫生不知道我是秦先生的妻子還好,若她明明知道還假惺惺地幫我,我只會覺得自己像是一只被耍得團團轉的猴子。我連忙打開微信拉黑了她,因為不管她知不知道我的身份,心理咨詢都不能再去了。
我不知道這一晚我是怎麽睡着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明天,但時間不會因為我而停止,星期一照常到來。
我拖着心力交瘁的身體走進寫字樓,在樓下和方燃以及徐芳打了個照面。徐芳心花怒放地和方燃說笑,見到我,她關心地問:“臻臻,你最近到底是怎麽了?”
我搖搖頭,說:“沒睡醒罷了。”
“你們家秦先生出差還沒回來嗎?看把你累的。”徐芳自顧自地嘟囔着。
這一刻我在想,要不直接跟她說好了,這麽裝下去,我感覺好累。幸好這時方燃說了句“電梯來了”,話題戛然而止。
之後的日子,就像被按了快進鍵一樣,渾渾噩噩的,直到有一天,方燃沒來上班,然後我接到了我媽的電話,她說:“秦森的爸爸走了。”
挂了電話,我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直到徐芳用胳膊撞了撞我,問我怎麽了,我才說:“秦森的爸爸去世了。”
“那你還不趕緊請假回去?”
徐芳這麽一說我才反應過來,請了假後便打車直接去了殡儀館。
表舅的遺體告別儀式很簡單,想來他人緣實在不算好,生意最後也經營得一塌糊塗,來吊唁的只有一些有血緣關系的人。
方燃的存在終究是一個未公開的秘密,他只是在一旁與工作人員溝通一些事情。秦先生跪在冰棺旁答謝前來吊唁的人,我媽讓我也一同行跪謝禮。一時之間我進退兩難,作為秦家的兒媳婦,跪謝前來吊唁的賓客是基本的禮貌,但我和秦先生現如今的狀況着實很尴尬。好在秦先生開口解圍,說:“媽,臻臻,這裏有我就行,你們幫我去招呼那些客人吧,一些親戚方燃可能不認識。”
于是乎,我和我媽便幫着方燃招呼賓客。親戚間多少有些議論聲,無非是關于方燃以及表舅生前的種種劣跡,見到我,又連忙轉移話題問我準備什麽時候生孩子,幸好我媽在旁邊,倒也沒特別尴尬,只是各自問一句答一聲,保持着基本的客套和禮貌。
表舅于第二日清早火化下葬,葬在離秦老先生不遠的地方。
從墓園出來,我爸對秦先生說:“你爸那些遺物什麽的,回去清一清一并燒給他。叫臻臻一起回去幫你。”
秦先生看了我一眼,對我爸說:“我自己可以的,爸。”
緊接着,我看到我媽給我爸使了個眼色,我爸恍然醒悟,然後拍了拍自己的嘴。
雖然他們都沒明說,但我知道,他們都在考慮我的感受,因為他們害怕我經過那個巷口時會想起那個夜晚——雖然自那件事情後,我就很少去那裏了,即便是去了,我也很刻意地讓自己不去看那條巷子,但那個陰影一直都存在——其實随着時間的流逝,他們也曾以為那個陰影不存在了,或許是我媽在得知我無法與秦先生進行夫妻生活的時候,她也明白了那個陰影其實從未消失,而我也未曾克服。
或許,當年秦先生在外面買房子也是不想我每日路過那個巷口吧。
看着他們小心翼翼為我考慮的樣子,我毅然決然地對秦先生說:“我陪你回去吧。”
那裏又沒有鬼,我有什麽好怕的。況且,我又不是沒去過。
秦先生點了點頭,說:“也好。”
雖然宅子在秦先生名下,但一直是留給了表舅住的,即便秦先生與他的父子關系再差,秦先生終究還是做不出絕情的事情來,只是把房産證和宅子裏一些貴重的東西放到了銀行的保險櫃裏。
時隔多年再見這棟老宅,它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光鮮亮麗,大概是因為這些年一直都沒有雇人打理的緣故。秦先生滿眼心疼,大概心裏在自責沒有保護好秦老先生留給他的遺産。
曾經我有一個疑問,表舅外貌一般、大腹便便,渾身上下透着土大款的氣質,當年君茹舅媽是怎麽瞧上他的。直到整理表舅的遺物時,看到表舅與君茹舅媽的結婚照,我這才發現,秦先生姣好的容貌其實不僅僅遺傳自他媽媽,也有一部分來自于他爸爸。
當年,舅媽也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舞蹈劇演員,生下秦先生後,為了重回舞臺,她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最後成為了舞蹈劇主演,之後全國巡演,全球巡演,紅極一時。
看到父母的結婚照,秦先生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麽情緒,但看他久久不願意挪開眼睛的樣子,我便知道,他心裏是思念君茹舅媽的。這麽些年,君茹舅媽杳無音訊,現如今舞蹈劇演員也不像那些明星一樣在各個社交平臺有一席之地,關于她的新聞早在多年前就越來越少。我們不知道她是否還在堅持她的事業,又或者是從臺前轉戰到了幕後。可無論如何,這麽多年她都不曾聯系過秦先生,這一點,秦先生或許多少也有些責怪吧。
說到底,如何當父母也是一門學問,有些人有了孩子之後,會模仿他們自己的父母或者不斷學習,随着時間的推進、孩子的成長,他們自然而然也學會了這門功課;可有些人,他們天生就是學不會當父母的,他們從心底裏覺得自己比孩子還要重要,所以寧願犧牲孩子,也要成全自己,比如表舅和君茹舅媽。
而我,這輩子應該都不會成為一名母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