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聲

第4章 回聲

直到上課鈴響,嚴飓才領着新同學回到教室,坐到了最後排。

前面的刺猬盤起長發,打開靜默空間和嚴飓私聊:“不是說要給新同學準備個大驚喜的嗎?人家好像并沒被吓到啊。”

“不關你事。”

嚴飓将手掌裏藏着的大蜘蛛收回玻璃罩,一副刻意掩飾的樣子。

刺猬給他發了一堆嘲諷的表情,關閉了對話框。

鄧賞月取出包裏的書本,整齊地碼在桌面上,側頭打聽:“請問一下,我們等會兒上什麽課呀?”

嚴飓告訴他:“學校沒有老師,我們都是自學。偶爾季哥,也就是剛在外面讓我帶你上樓的人,會帶我們上實踐課。你有什麽事都可以找他,他對我們很好。”

“好的,我知道啦,謝謝你。”

鄧賞月選了本舊教材,低頭認真翻閱。

嚴飓四處張望,确認沒人看着他這邊,才拿出幾塊水果糖,吹了口氣,五顏六色的小糖果就飛快塞進了鄧賞月諵楓的抽屜裏。

這動作像是不想讓他發現,鄧賞月便不吱聲,繼續安靜看書。

別看他面上波瀾不驚,心裏其實慌得不行。

鄧賞月沒在學校待過多長時間,因為體質特殊,他一直在家裏待着,只能通過網絡了解外面的世界。從記事起,盡管家人都很小心地避開“異能”這個話題,但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和別人的不同。

身邊的所有人都可以很輕松地使用異能,尤其是作為優秀救援人員的爸媽,但他怎麽都做不到。

他生來就有異能,卻無法随心所欲地使用。混亂游走的能量仿佛被無形的鎖給封住,他僅僅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還有不知緣由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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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給他請過好幾位私教和醫生,都沒什麽成效。

現在各地異能濫用事件頻發,管理局發布的限制條例越來越嚴。教育改革後,現在新學制不得不參加異能專業評定考試,才慌裏慌張為他尋找合适的學校。

市裏最優秀的學校都不收他這樣的孩子,掌握最基本的異能是道門檻。家裏好不容易找到一所要求松一些的學校,鄧賞月去試讀了一段時間,最終沒能适應那裏的模式,他竭力忍耐,最後還是失敗了。

他藏好傷疤,帶着被人畫得亂糟糟的書本,十分愧疚地回到了家。

爸媽愁白了頭發,畢竟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卻還是舍不得責備他半分,反而安慰他說:“沒事,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們再找。”

鄧賞月很難過,只能緊緊抱着他們,忍住淚。

不想一輩子給家裏添負擔,他下定決心,這次不管條件都艱難,都會堅持下去。他開始自己找信息,之前聽爸媽談及一所暫停招收新生的學校,他很好奇,想去試試。但爸媽很快就否決了那個想法,說那裏邪氣太重,就算能免去入學考試,他們也不想考慮。

鄧賞月偷偷地從各種資訊網和民間小論壇了解到,那曾是本市生源最好,也是歷史最悠久的一所高中,走出過近千名頂尖的異能者,其中一半都在最高管理層任職。

近百年來,這所高校都保持着輝煌記錄,再往後的歲月裏,本應按人們期望的那般,将好名聲延續下去,可誰都料想到,輝煌強勢的第一中學會在一年四月鬧出嚴重的死亡案件。

官方歸檔對此事一筆帶過,只有在折疊區域才能找到只言片語,說是什麽幾千年才出的至暗勢力混入學校,謀殺了高三年級最優秀的學生,搶走了那孩子的全部異能,只為奪得最強異能者的榜首席位,向最高管理層發出警告。

又有人說,起因不過是一對小情侶鬧矛盾,劇情十分狗血,一方劈腿要分手,惹怒了另外一個。倆人還都是學校裏的佼佼者,大打出手,根本沒人勸得住,戰況維持了三天三夜,最後不肯分手的那個人失手殺死另一個,事發當場就逃走了,在外面足足躲了半個月,才到管理局自首。

各種亂七八糟的傳聞都有,主要分兩派,一邊說是怨恨所致、蓄謀已久,一邊說是愛而不得、無心殺害。

鄧賞月看得頭大,關了聯網設施,靜坐整理信息。

經過那次惡行事件,學校的聲譽就毀了,招生量遠不如以往,加上随之而來的一系列變故,第一中學就這樣沒落了。資金緊張,運轉不周,到現在只剩一個畢業班,收留着幾十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鄧賞月思忖再三,從床下拖出準備了好久的大背包,留下封信,走了。

到校後他才打開通訊設備,爸媽像是知道他會這麽做,竟沒有太生氣,只是擔心他。

“沒事啦,我總歸是要一個人學着獨立的,爸媽,我這次一定會盡全力拿到畢業證書的!”

鄧賞月很努力地笑,露出整齊的牙齒,對着他們的投影擺手。

“你們照顧好自己,我提前做了點便攜營養餐和沖劑,你們工作前記得帶着,要好好吃飯!”

“好的,我們都帶着呢,謝謝寶貝。你也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跟同學好好相處,在學校裏好好的,聽老師的話,不要出去亂跑知道嗎?”媽媽微紅着眼,摟着爸爸的胳膊,和他講話。爸爸則壓低了帽檐,沒有直接看着他,鼻尖也是紅紅的。

“我知道,你們放心!”鄧賞月伸手,很想抱一抱他們,可惜指間只能穿過虛無缥缈的成像光束。

“你好好的,爸媽才安心。”

他用力地眨眨眼,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們也是,馬上我要去吃飯啦,爸媽,晚上再聊!”

“嗯,好孩子,快去吧!記得分好吃的給同學們!”

他将東西一股腦收進包裏,胡亂地擦掉淚水,走出教室。

沒想到門邊站了人,就是早上在樓下瞪他的那位,同學們都叫他季哥,說是看管他們的門衛。但鄧賞月覺得,他更像一名什麽都負責的老師,極具威懾力的同時,又在學生間頗受歡迎。

只是看到季明靈的側臉,他就吓了一跳,也不知道門衛先生有沒有聽到他剛才在教室裏的對話。

鄧賞月有點窘迫地捏着飯卡,拘謹地喊了一聲。

“季,季老師?”

在稱呼方面,他真的很犯難,叫門衛叔叔吧,人家好像也沒那麽老。

鄧賞月做不到跟其他同學一樣親昵地叫季哥,更沒法直呼其名。

“你怎麽還在這兒,”季明靈摘下耳機,裝成剛才還在認真聽歌的模樣,随意地看了眼鄧賞月,“不去吃飯嗎?”

鄧賞月老實交代:“不好意思,我想給家裏打個電話,就晚了點。”

“噢,沒事。”

季明靈本來想學着慈祥一些,像校長那樣噓寒問暖一番,但怎麽想怎麽別扭,他怕強行找話題吓着新同學,索性不說話,端着飯盒走了。

鄧賞月倒不太怕他,加快步伐跟了過來。

前面是幽深的走廊,季明靈嘆口氣,頭也不回地問:“嚴飓沒告訴你,這邊不能來嗎?”

“他說過了,但是我不怕。”

季明靈挑眉,看着前路盡頭的黑影,轉身問:“真的?”

“是的。”鄧賞月很堅定地說。

“那就走吧。”季明靈戴上耳機,繼續往前行,只不過刻意放慢了速度,打量鄧賞月的表情。

光線昏暗,只有鄧賞月的眼睛微微發亮,注視着前方。

随着一步步邁入最幽暗的地方,走廊仿佛漫無邊際,陰冷的風吹過,季明靈聽見慘叫聲,調高了耳機音量,簡單揮揮手,和藏匿在這裏的家夥打了個招呼。

“啊,您好。”

新同學感覺到了回聲,停下來試圖和她握手。

果然不是一般人,竟一點都沒流露出恐懼的神情。

季明靈記得頭回陪其他學生走路的時候,就連嚴飓那座小冰山,都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差點沒給吓暈過去。

自打他來學校後,隐匿在各個角落裏的邪祟都乖巧不少,雖然本性難移,喜歡吓唬膽子小的學生,但至少沒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過事。

只要不傷害孩子們,就不算踩到季明靈的雷區。正好,在一定範圍內幫孩子們壯壯膽,也順便給他的生活添點兒樂子。

季明靈覺得挺不錯,就留下了這幫不算太壞的暗勢力。

下了這層樓,他贊許地拍拍鄧賞月的肩膀。

“不錯啊,你是第一個沒被【回聲】吓到的學生。”

鄧賞月奇怪道:“什麽回聲?我沒聽到聲音啊。”

季明靈口中的回聲,其實是人。

死前,她是個性格活潑的女孩,喜歡拉着人聊天,不管和對方熟不熟,哪怕是初次見面,也能相談甚歡。從小在親友的偏愛下長大,她活得像太陽,光明燦爛,心思從不會彎彎繞繞,非常善于交際。

後來,她遇到了中意的人,交出了所有熱情,卻捂不化他的心。不管對那個人多好,還是不斷地遭受冷眼和指責。承受過無數次的心碎和漫長的冷暴力,她總是期待着戀人回心轉意,哪怕對她好一點點,她就很知足。

可惜最後,她小心翼翼對待的人,還是做出了背叛,離開前,只留下一句,說回聲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戀人。

回聲不堪打擊,自殺後靈魂沒有離去,一直躲在學校的暗處,探聽別人的心思。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她會有些惡劣,喜歡鑽到人心底找出恐懼的根源,從而模仿那些聲音。

只要你走到這裏,她就悄無聲息地附到你耳邊,反複低語着,直到你吓得哭出來。

當然,一般只對初來乍到的人這樣,給個下馬威。

這個故事,季明靈沒說完整,就挑了最後那部分,讓鄧賞月知道回聲會做什麽。

至于她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沒必要跟一個心思單純的小孩子講。

聽了他簡潔的陳述,鄧賞月撓撓頭:“可能是因為我心大吧,沒啥怕的。”

季明靈敷衍地應一聲,在口袋裏找通行證來開食堂的門。

鄧賞月猶豫着開了口:“那您剛才有聽到什麽嗎?”

季明靈回頭,看着他。

這下有了光,可以望見這孩子眼睛雪亮,看起來十分機敏。

年輕人不擅長隐藏好奇心,季明靈一眼就看出來,鄧賞月想了解他。

“我什麽都沒聽到,因為回聲她不敢吓唬我。”

“那她也知道您怕什麽嗎?”

“怎麽,想替她吓我?”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您這麽厲害的人會不會也有害怕的東西。”

無聊的問題。

季明靈用力推開門,丢下一句:“除了不發工資,我什麽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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