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定情之地
定情之地
“這是我們先看上的,你這妖怎麽不懂先來後到”當康抱着一盆藥植,朝對面那個女妖嚷嚷。
那女妖将将自己的獸耳露出,鼻尖也是黑色的,看起來像是犬類妖獸。
她面露不耐之色,道, “你付靈物嗎沒付這就是無主的。既是無主的,我買了又有什麽問題還不快将嬰果給我。”
當康呸了一聲, “強搶就是強搶,說什麽無主,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我偏不聽。小鹿,告訴他,這嬰果是誰的”
“當然是老大的。”小鹿在旁捧道, “自古交易講究誠與信,我們老大和店家講價,已經進入交易階段,這個階段,這個嬰果是非賣品,屬于我們老大和店家的,最終歸屬歸于誰,看交易成功與否。你強辯這嬰果無主,是想讓店家不誠不信,日後不能再來蜃市行商嗎”
店家本來在旁聽他們扯皮,無論是當康一夥,還是女妖所在的一夥,他都惹不起。本來他想着兩位大佬相争,誰掙贏了和誰交易,最好兩大佬互相競争,讓他獲利,萬萬沒想到,這把火會燒到自己身上來。
他忙道, “那可不行,要講究誠信。”
開玩笑,他能在蜃市擺攤,靠的就是多年信譽,要是被人告一個不誠信,他丢了這內城的黃金攤位,損失就大了。
當康挺直胸膛, “聽到沒有,趕緊走趕緊走,別打擾我和店家交易。”
女妖冷笑,對店家道, “一節三千年蛇蛻,龍盤木,螭龍颔下珠,賣不賣”
店家是蛇妖,一直想化龍,女妖給出的東西,讓他完全無法拒絕。
他面露猶豫之色,決定在化龍之物和黃金攤位間來回跳動,良久做不了決定,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到當康一夥,好似再說,加籌碼,加籌碼。
加了籌碼,他就倒向他們這邊。
瞧清楚店家眼底的意思,小鹿白了他個眼球,想得美,這嬰果病怏怏的,要不是他考慮到有蘇先生在,這嬰果他看都不看一眼。
正僵持間,蘇唯一行人認出當康,也認出當康對面的那女妖,是食肆前臺小姐姐。
蘇唯挑眉詫異,這麽快又遇上了。
當康和女妖一行人也瞧見了蘇唯五人,女妖對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青年低聲道, “尊上,那人就是那天來店裏搗亂的人類道士。”
青年雪袍玉冠,一頭鴉發垂落到臀,黑與白色彩濃烈對比,像是彼此分割,又似是完美融洽,猶如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看似溫和慈悲,卻又堕入黑暗。
他手上握着佛珠,一粒一粒地不緩不急地撥動,像是撥動着時間;他垂眸靜站,面上一片慈悲,猶如行走世間普度世人的高僧,純潔而神聖。
他擡眸,望向蘇唯。
蘇唯一愣,那雙眸子幽深黝黑,深不見底,像是無盡蒼穹,又像是地獄深淵。
本能的,他心生一抹寒意。
忽然眼前被一個背影攔住視線,加諸于他身上的恐懼遠去,蘇唯這才發現,自己掌心已經冒出冷汗。
蘇唯是第一次直面遠古大妖的實力,而這不過是他們實力的冰山一角,一眼之威,壓得凡人毫無還手之力。
見藺蘭能直面自己外洩的威壓,青年眼底閃過抹興味,他視線移到藺蘭身上,忽然開口, “你很不錯。”
他這态度,不啻于說,其餘人實力弱得,他連說話的欲。望都沒有。
畢竟,直至藺蘭出現之前,他沒開口說過半句話,安靜地站在一旁,像是背景,又不容人疏忽。
他的聲音很好聽,似那空山鐘聲,佳古佳音,帶着說不出的禪意。
藺蘭背對着蘇唯,在蘇唯面前一貫的溫和消失,他面無表情地盯着狻猊,眸底亦是幽深難辨。他聽了青年這句稱得上誇贊的話,眉眼動了動, “你也很好。”
兩人視線膠着,誰也沒有讓步。
場上一時無人說話。
好似過了一秒,又似是過了許久,那青年收回視線,低聲道, “走吧。”
他轉身,率先離去,前臺小姐姐瞪了當康和蘇唯一眼,跟了上去。
等他們走得遠了,當康猛地一拍胸。脯,後怕道, “吓死我了,沒想到狻猊這麽可怕。”
當康自認活得長,在妖怪中也算一方人物,就算狻猊是龍九子,他也不放在心上,比起跟腳,當康是上古異獸,狻猊只是雜血龍,誰比誰高貴
結果,狻猊氣勢好強啊,秒個他沒問題。
當康身後的小鹿白馬等妖都在狻猊的視線下吓的露出一部分原形,聽到當康說狻猊可怕,一個個的猛點頭。
小鹿低聲問, “老大,狻猊這麽可怕,我們還和他們作對嗎”
小鹿瞧向蘇唯,因為蘇唯得罪狻猊,值得嗎
當康緩過神,瞪了小鹿一眼,道, “我當康說過的話,一千匹白馬都難追,蘇唯是我兄弟,說不賣給食肆,就不賣給食肆。”
說完後又低聲道, “其實我覺得,他未必會計較我們這些小動作。”
狻猊一夥人已經離開,只有當康這一個買家,小販知道自己不能賣高價了,遺憾地報了價,恰好壓在小鹿心底的那個價格。
小鹿将買下來的嬰果苗遞給蘇唯,對蘇唯道, “蘇先生,這是嬰果,是‘一顆金丹吞入腹,嬰兒從中探出頭’的嬰,一顆嬰果富含的靈氣,相當于個人類道士修煉出的元嬰,無論對人對妖,都大補。”
蘇唯接過,問, “這嬰果能一直活下去嗎”
“當然能。”當康在旁接口, “靈草都能長久活下去,不過靈草基本上不會開智。”
可以放心吃。
蘇唯點點頭,問, “它一般多久會結一次果一次會結幾個果子”
“一般百年結一次果,一次結十顆果子。”當康根據經驗答道。
“謝謝。”蘇唯承諾, “若嬰果結了果子,我會給你們二個。”
蘇唯只承諾兩個,是因為嬰果百年才結果,他怕自己幾十年才能讓它結果一次。
小鹿在旁喜不自勝,嬰果的價值,可不是這株小小的嬰果苗能比拟的,他不由得慶幸,選擇将嬰果苗搶下送給蘇先生。
有了這兩個嬰果,老大實力能更進一層。
目的已經達到,小鹿很有眼色地提出告辭,兩方人馬分手,一方繼續逛街,一方繼續往戲院趕去。
戲院建在茶樓裏,舞臺上已經有妖在唱戲,臺下位置更是做了不少人。
蘇唯他們挑了張方桌坐下,茶樓就有茶博士過來,端着盤子站在旁邊。竹葉青抓了一把竹果放到盤子裏,交了茶水座位費。
交了後,茶博士端着盤子離開,又上前送了茶水,點心,靈果。
竹葉青給得大方,茶樓送的也大方,茶水是靈茶泡的,點心和靈果也是靈藥制成,價值比不過竹果,但加上座椅費,和看戲費,也就差不多。
唱戲的妖是鳥妖,咿咿呀呀地,聽不懂戲詞,但調子婉轉動聽,也是一種聽覺盛宴。
甘青在旁搖頭晃腦,跟着那戲文咿咿呀呀地唱, “我走那常州,看花開殘紅,杏子黃時,春衫薄透……”
竹葉青在旁拍了一下,道, “好的不學,盡學壞的,這些戲詞也學”
甘青躲了一下,小聲道, “這才哪到哪, ‘徑深幽處,桃花水流流’我都沒唱過,我聽你唱過。”
“嗯”竹清聞言掃向竹葉青。
竹葉青忙道, “你別聽他胡說,我怎麽會唱這種曲子”
甘青在旁毫不留情地揭穿, “你就唱過,還欺負我什麽都不懂的時候,跟我一本正經的解釋,這是形容春天好風光的。”
竹葉青在竹清死亡視線下,扛不住,湊近竹清耳邊,低聲解釋。
竹清面頰霎時紅了,他僵直着身子,扭頭看戲。
竹葉青低聲笑了下,握住竹清的手,安靜地不再開口。
坐在竹清和竹葉青對面的蘇唯将兩人互動看得清清楚楚,蘇唯忽然覺得自己在靈川吃得太飽,到現在都沒消化一絲半點。
甘青對這暧。昧氣氛習以為常,反正從小到大,兩位哥哥忽然就黏在一起,他已經習慣了。
他拿起瓜子磕,一邊磕一邊繼續跟着唱。
聽戲不是蘇唯的愛好,蘇唯勉強聽了片刻,就有點想摸出手機玩了。
藺蘭瞧出蘇唯的心不在焉,低聲道, “我們出去逛逛”
蘇唯瞧了桌上其餘三人一眼,道, “會不會不太禮貌”
“沒事,不會的。”藺蘭見蘇唯意動,擡頭道, “竹大哥,竹二哥,我和小唯出去逛逛,待會兒再過來找你們。”
竹葉青和竹清回頭,竹清笑道, “好啊,去吧,我們從小看戲長大的,忘了你們年輕人不喜歡看戲。你們玩夠了再過來,我們會一直在這。”
“好。”藺蘭答應了,拉着蘇唯起身
“蘇哥,等等我。”甘青起身,被竹葉青拉住。
竹葉青望着甘青恨鐵不成鋼,經常在他和二青身邊當電燈泡也就算了,怎麽還想去小唯那當電燈泡
沒看到那兩人彼此有意,正在加深感情嗎
“你不想看《斬魔》了”竹葉青問。
甘青之前說的‘魔靈試圖侵占人間衆妖齊力除魔’正是《斬魔》戲中的第三折。
甘青猶豫了會,只能舍下蘇唯,重新坐下,道, “蘇哥,你先和藺先生去玩玩,玩好了再過來找我啊。”
“好。”蘇唯點點頭,和藺蘭出了戲院。
兩人都是第一次來蜃市,看什麽都新鮮。
蜃市什麽都有,麥芽糖畫,紅糖畫,面人,面具什麽的,街頭巷尾有不少攤子,神奇的是,同樣是賣糖畫的,不同攤子上的糖畫味道都不一樣。
蘇唯心內感慨,沒有兩把刷子,都不能在蜃市占一席之位。
因為蘇唯有心種靈藥,做妖怪生意,所以他逛了片刻,就開始有意思的尋找賣靈藥種子的攤子,換了不少種子。
最讓蘇唯感慨的是,高階靈藥種子賤賣。
因為現世靈氣稀薄,這些高階靈藥種子根本不會發芽,當做普通靈種賣出去不甘心,賣高了又不會有妖買,他價格一降再降,連當做普通靈藥種子賣出去,都沒妖會買。
發不了芽的種子買回去幹什麽,砸手裏嗎
現在蘇唯願意買,他幹脆全都出手了。
這些高階靈藥種子是他以前攢的,全是發芽後能釋放靈氣的異種,可惜他種了這麽多年,這些種子沒一顆發芽的,他死心了。
他賣完後,難得良心發現,提醒蘇唯一句, “你最好也趕緊轉手出去,這些種子不發芽。你留在手裏越久,這些種子越不值錢。”
蘇唯道謝,将這幾十粒種子貼身收好,繼續逛。
藺蘭本來一直陪在蘇唯身邊,替蘇唯找買賣靈植的攤子,這時瞧見路邊的酒旗,站定了。
蘇唯走了一段距離,見藺蘭沒跟上來,轉身一看,藺蘭正盯着酒樓眼巴巴地瞧,像是跟着父親逛街的孩子,看中了個玩具,知道爸爸不會買,只能渴望地瞧。
蘇唯被自己的聯想揪得心一軟,他走到藺蘭神色,道, “蜃市的酒我倆還沒喝過,去喝喝試試”
藺蘭搖頭, “你還未成年。”
未成年不能喝酒。
“我已經成年了。”蘇唯深吸一口氣,拉着藺蘭往酒樓走, “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喝甜酒。”
藺蘭猶豫了片刻,不知想起什麽,抿了下唇,笑道, “好。”
酒樓和其餘店不一樣,只要交個人頭費,裏邊酒任喝。
走進去,一排排高可通頂的巨大罐子并行并列擺着,罐子是透明的,裏邊酒的顏色在透明罐裏,仿若琥珀般澄淨。
罐子下方,擺放着各種造型的小酒杯,有弓鞋,有獸足,有鹦鹉杯,有夜光杯,有三足爵……
不下二十種酒杯,供人挑選使用。
見蘇唯在看杯子,藺蘭在旁開口, “以前的人講究,什麽酒配什麽杯子,什麽宴會用什麽規格的被子,丁點都不能錯。他們管這叫風雅,錯了便是俗氣。現在倒沒這麽講究了,但這些杯子都留了下來。”
蘇唯瞅了兩眼,問, “這些都是古董”
“不是,有真的,有仿的。”藺蘭指指那象牙杯, “那就是仿的。”
象牙杯上鑲嵌有綠松石,鑲金鍍銀,富麗堂皇,上邊還雕着美人席間托舉圖,好似在勸人飲酒一般。
這象牙杯有原杯,原杯是春秋時的老物件,現在擺放出來的,都是仿的。象牙也不是象牙,而是一種顏色近似象牙的石頭,上邊的金和銀也不是足的,只是鍍了一層。
“還有這鞋杯,也不是以前女人穿的三寸金蓮鞋,而是新做的。”藺蘭說道新做,也感覺有點惡心,再怎麽新,這也是只鞋。
而鞋子,就讓人聯想到腳,以及腳汗臭。
藺蘭閉嘴不語,帶着蘇唯慢慢逛。
藺蘭閉嘴,蘇唯卻好奇地問, “我看一些傳奇小說裏,那些人偏愛裹腳女性的鞋子,喜歡在這種三寸金蓮鞋裏放酒杯,混着腳汗味飲酒,還寫過不少詩來贊這種味道,說是‘汗漬酒蒸異香飄’。我一直以為是杜撰出來的,原來真有鞋杯啊。”
藺蘭沉默了片刻,道, “其實不是腳汗味,那些女人喜歡在腳上抹上各種香胰香料,又不走路運動,所以鞋子是香的。”
“你怎麽知道”
“我媽媽說的。”
藺蘭找到了蜜酒,從下邊取了只白玉杯。白玉杯取走之後,杯盤下邊又送出新的白玉杯,将空出的位置補齊。
藺蘭又拿了只白玉杯,放到旁邊托盤上,盛酒。
蘇唯點頭, “蘭姨活得長,怕是親眼見過。不過想想還是覺得,鞋子這東西,細菌很多。”
藺蘭倒好兩杯酒,帶着蘇唯到中央找個位置坐下。
他将其中一杯蜜酒遞給蘇唯,道, “可能他們覺得這樣別有風味吧。”
藺蘭端起白玉杯,朝蘇唯敬了一杯。
蘇唯微笑,兩杯相扣,兩人一飲而盡。
喝完酒,藺蘭将酒杯和托盤丢進回收箱裏,拉着蘇唯想要出門。
蘇唯不解, “你不喝了”
藺蘭微微一笑,眼底似有星光閃爍,他低頭盯着蘇唯,視線專注而凝神,他答非所問道, “我媽媽當初是和我爸是在這一見鐘情,并喝酒定情的。”
蘇唯不明所以, “所以你過來,是來緬懷下你父母的愛情”
緬懷,意為追思,遙念,多與先人相伴。
聽出蘇唯話裏意思,藺蘭搖搖頭, “我媽媽和我爸很相愛。”
蘇唯吃了一驚。
他所知道的消息是,藺蘭是藺氏掌權人和他妻子生的長子,以前他不認識藺蘭,就以為這個消息是事實。
救了藺蘭後遇見蘭姨,得知蘭姨是藺蘭親媽媽,蘇唯又腦補出藺氏掌門人為豪門聯姻抛棄舊愛,舊愛生子送回藺氏的狗血故事。
現在藺蘭告訴他,蘭姨是他親媽媽,他親爸爸另有其人,蘇唯又腦補,小孩一出生抱錯,半妖成為豪門繼承人。
似是瞧出蘇唯的猜測,藺蘭感覺有些好笑, “不是你猜的那樣,我是我媽媽送回藺家的。藺氏是我爸的産業,我媽和藺振業做了個交易,藺振業夫妻養我成年,成年前藺振業暫為藺氏總裁,藺氏賺的錢都歸藺振業所有,成年後藺氏由我繼承,不過他夫妻能得到藺氏百分之五的股份。”
“藺振業答應了,成為我名義上的父親。”藺蘭說起這段往事很平靜,平靜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蘇唯不知道該怎麽接口,道, “我借個肩膀給你靠靠”
藺蘭視線落到蘇唯肩膀上,道, “肩膀太小了,我想借個懷抱。”
好吧,蘇唯無奈,他張開手, “來吧。”
藺蘭伸手抱住蘇唯,将臉埋在他脖頸間,深吸一口氣。
他終于抱上這個渴求已久的懷抱,哪怕是用騙的。
他不欲引起蘇唯的懷疑和警惕,正欲松開手,忽然蜃市內靈氣波蕩,好似有什麽東西正在鯨吞蛇飲,所有靈氣都往那邊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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