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才只是傍晚,剛開門營業的清吧,三三兩兩就幾個人,慵懶的爵士樂和暧昧的氛圍燈填滿這個空間,才顯得不那麽冷清。

李鐘靈低垂着眼,纖細手指捏着酒杯,紅色液體輕輕搖晃,未曾去喝,就放在一邊,撐着下巴,對身旁人臨時起意,“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出國算了。”

“好啊,現在回我家,我們先一起看看國外的院校,你想去哪個國家?”

“……”

“嗯?”

她不吭聲,他還催促。

李鐘靈終于無奈,“為什麽我每次打嘴炮,你都要這麽認真?”

感覺她現在要是開玩笑說個結婚,蕭南都能立刻拉她去民政局,哪怕他們年齡都還沒到。

“真心話藏在玩笑裏,哪怕你只有一分真心,我也不想錯過。”

一條胳膊架在桌面的少年,表情辨別不出是開玩笑還是認真,說的話卻……

好真誠。

李鐘靈兩根手指搭上桌面,朝他下跪,“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打嘴炮了。”

感覺自己半夜醒過來,都得扇自己一巴掌。

蕭南低笑出聲,長指托着腮問:“所以,你打算報什麽大學?”

距離高考已經過了這麽些天,高考分數昨天出來。考試狀态坐過山車的李鐘靈,這次撞了大運,考出來的分數剛好在過山車山坡的最頂端,只報本地的大學,着實有些浪費。

Advertisement

陳美玉也讓她多看看其他城市的學校,無論距離遠近,選個最不辜負這分數的。

李鐘靈還沒怎麽想這事,知道自己考了高分,也興奮不起來。

那晚,和程嘉西吵完架之後,她就是這樣頹廢的精神狀态。

準确來說,那不算吵架,而是她單方面罵程嘉西。

以前覺得程嘉西情緒穩定,總是包容她任性,從來都不會生氣,這點好得不得了。現在只覺得,她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能無能狂怒。

程嘉西這個人,腦子有問題。

不是罵他,而是他的腦回路,他思考問題的方式,真的很有問題。

那晚,李鐘靈一把将他推開,把他做過的這些事,一件一件擺到面上,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時候,她還在天真地以為,程嘉西會道歉,會愧疚,但是,事情的發展,完全相反。

關于偷姜北言的情書,程嘉西完全沒覺得自己做錯。

“我只是制止了一場烏龍誤會,”他這樣說,“班花喜歡姜北言,姜北言那封信是寫給你,如果你把它交給班花,她會怎麽看你?”

“我……”李鐘靈竟一時答不上來。

“她會讨厭你,”程嘉西慢悠悠地幫她回答,“而你很喜歡她,如果她讨厭你,你會傷心。”

“我是在幫你。”

李鐘靈驚愕得睜大眼睛,想反駁,卻又離譜地覺得,他這個邏輯,好像沒什麽毛病。

“可這對姜北言不公平!”她不甘心地說。

程嘉西腦袋一歪,“為什麽不公平?你又不喜歡他。”

沒有絲毫諷刺的意味,他的分析尤為平靜,像一個冷酷的旁觀者,無情的糾錯者。

“即使收到也是拒絕,你拒絕他,他會傷心,你會尴尬,我只是在幫你們避免這場鬧劇。”

有點繞,這邏輯好像沒錯,思路也好像沒錯,主要是他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都尤其真誠,李鐘靈感覺自己快被他說服,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形容不上來的別扭感。

“那書店呢?”她從另一個點切入,“你假借姜北言的名義,安排蕭南和班花見面,又故意把我引去那裏,讓我看到他們,這你怎麽解釋?”

這總是他搗鬼的吧?

程嘉西眼睛彎彎,朝她笑了笑,沒正面回答,而是反問:“如果你有我喜歡你那麽喜歡蕭南,你還會退縮嗎?”

李鐘靈愣了,“什麽?”

程嘉西不緊不慢說:“我故意讓姜北言看到你的情書,想看看他是什麽反應,他很難過,卻什麽都沒做,反而想要放棄喜歡你。你看到蕭南和班花在一起,同樣很難過,也還是什麽都沒做。”

“而我,無論是別人喜歡你,還是你喜歡別人,都從沒想過放棄,我會去做各種事,去争取。能讓你喜歡上我,是因為只有我的喜歡才最堅定。”

他彎唇一笑,漂亮的眼睛裏盛滿自信的篤定,“只有對愛堅定的人,才能走到最後。”

安靜寡言的少年,頭一回一次性說這麽多話。李鐘靈卻聽得渾身發抖——給氣的。

下一刻,他說的話,更讓她心髒爆炸。

“還有你媽媽,”程嘉西斂了笑容,聲音冷淡下來,“她不喜歡我的性格,不希望我們在一起,我只是說了一句,我跟我爸很像,她就也開始退縮。”

“你媽媽對我爸,你對蕭南,姜北言對你,我沒有阻止任何人的感情,我給了你們很多機會,是你們自己,對喜歡的人不堅定。”

說這些話,他并非在嘲諷,相反,他的語氣平靜極了,清澈的嗓音毫無波瀾地陳述,也顯出對這件事完全旁觀的冷漠,此刻的無情和他平時的溫順完全割裂。

“即使我什麽都不做,這樣脆弱的感情,某一天也一定會分崩離析,而我做的這些,只是讓你們認清自己,及時止損。”

“……你在說什麽屁話!”

李鐘靈氣得從沙發上站起來,胸膛劇烈起伏,眼眶都通紅。

這說的是什麽話,這三十七度的嘴怎麽能說出怎麽冷酷無情的話,這麽乖巧的臉怎麽能說出這麽欠揍的話?

她總算知道剛才那種別扭是什麽原因。

程嘉西的邏輯看似合理,實際上有最致命的問題——他至始至終都沒考慮過除了喜歡之外的感情。

“是,如果我當年把那封信給了班花,或許我會被她讨厭,但你又怎麽肯定,被她讨厭的結果是完全絕對?我跟她解釋清楚,我跟她道歉,就沒有一點被她原諒的可能嗎?”

“我為什麽喜歡她,不只是因為她漂亮,更是因為她的性格,我知道她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她根本不會因為我送錯情書就讨厭我,也不會因為她喜歡的男生喜歡我而對我有偏見,因為我們倆是好朋友,因為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她和班花從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學,哪怕前一陣,都還約着高考完後去哪裏玩。

上高中之後,她有次開玩笑問過班花,還喜不喜歡姜北言。班花笑着說,一直都喜歡,但他好像只喜歡你。

李鐘靈當時只覺得她在開玩笑,沒把這話放心上,還一臉嫌棄,那我可就真覺得晦氣了。

班花笑得花枝亂顫,搶了她的話梅,大聲說着,可惡啊,這晦氣給我多好啊。

李鐘靈也一直以為只是聊天時的玩笑,現在想來,是她自己沒眼睛,看不出姜北言喜歡自己,也看不出班花早已把這一切都看清。

但,哪怕班花早就知道,她也還是繼續在跟她做朋友,從頭到尾都沒表現過任何偏見,甚至還在她因為不能和程嘉西在一起而失意頹喪的時候,想方設法地安慰她。

在喝醉酒之前,班花是唯一一個知道她喜歡程嘉西的人。

她們的感情有多好,程嘉西一點也不知道,不,他是根本就不在乎。

“是,就算我收到那封情書,知道姜北言的心意,我是會拒絕他,但你怎麽就能肯定,知道他心意後的我,之後不會對他有所改觀?你怎麽就能篤定,被我拒絕後的他,就會立刻放棄追求我,連朋友都不跟我做?”

她和姜北言從出生就已經認識,從小到大幾乎每天都見面,在認識他們所有人之前,他們就已經是密不可分的青梅竹馬,哪怕是吵一百次架,也一定會有一百零一次和好。

她太知道,姜北言對她的喜歡,并非不堅定。就像她當初對蕭南。

“還有蕭南,看到他和班花在一起,我是退縮了,我是自卑了,因為我覺得我比不上班花,但讓我放棄告白這件事,更多是因為,我以為他們倆互相喜歡,我希望我喜歡的這兩個人能幸福在一起。”

“蕭南之于我,我之于姜北言,我們倆的喜歡不是沒有你堅定,而是沒有你自私。你那些看似合理的邏輯,全都是在為你自己的自私開脫!”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大概是她實在哭得太兇,身前少年的臉上閃過慌亂。

李鐘靈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眼眶通紅地看着面前這個讓她覺得無比陌生的少年,壓着顫抖的哭腔,“程嘉西,你從來沒有想過別人,你只想着自己。”

“我真的……看錯你了。”

她的眼淚邊說邊流,程嘉西下意識伸手想替她擦掉,卻被她狠狠拍開手。

“滾開!”李鐘靈正在氣頭上,碰都不願意再讓他碰一下,“被你這樣的人喜歡上,我真是倒黴八輩子!”

程嘉西整個人怔住。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跟你這樣的人結婚!”

眼前閃過一個久遠得快褪了色,卻仍像昨日般清晰的畫面。

女人拖着行李箱,頭也不回離去的身影,與此時此刻,李鐘靈棄他而去的身影,竟然重合。

大門被人重重甩上,屋內回歸死寂。

程嘉西愣在原地許久,臉上神情無措到茫然。

他只是……在堅定地喜歡一個人。

這,錯了嗎?

-

世上有兩種讓人尤其後悔的事。

和讨厭的人吵架,事後越想越覺得沒有發揮好;和喜歡的人吵架,事後越想越覺得發揮得太好。

李鐘靈最近在苦惱後者。

是不是把話說太重了?倒八輩子黴什麽的……把他說得也太晦氣了。三輩子?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整理着便利店的貨架時,李鐘靈唉聲嘆氣。

其實除了程嘉西說的那些話讓她生氣,他偷親她又不告訴她這件事,也讓她生氣。

感覺自己在被他觀察,在被他用他自己的标準衡量,她對他的喜歡究竟堅不堅定。

為什麽一開始不去問他,費那麽大勁去向其他三人打聽?

當然是因為喜歡他,正因為喜歡,所以更害怕。

希望那個人是他,更希望那個人不是他。

所以,當她得知不是祁東的時候,她反而并沒有松一口氣,也在那時打消過繼續找出這人的念頭。再後來是蕭南……

唉。

李鐘靈又一次唉聲嘆氣。

早知道那晚就不喝酒了,都怪祁東,給她喝那麽好喝的雞尾酒。

等等。

李鐘靈放東西的動作一頓,雞尾酒?

祁東說她那晚喝的雞尾酒,是程嘉西調的,程嘉西什麽時候學會調酒了?他調酒……

她腦子裏閃過一個模糊畫面,蒙塵的記憶,從被遺忘的角落,漸漸浮現。

剛上高一的時候,某個周末,陳美玉女士一如既往邀請一個人在家的程嘉西來家裏吃飯。

李鐘靈抱着手機在客廳刷視頻,程嘉西在她家廚房,給陳美玉女士打下手做飯。

陳美玉喊了她好幾聲,她才依依不舍放下手機,去擺筷子,拿碗盛飯,邊對端着菜過來的程嘉西說:“我剛看到一個超帥的調酒視頻,待會兒給你看看。”

相較于高中生來說,在生活之外的詞彙,少年臉上露出些茫然,“調酒?”

李鐘靈拿着兩杯子,動作幅度誇張地晃來晃去,“就這樣,這樣,那調酒師姐姐的動作巨帥!”

完全沒注意到陳美玉女士如幽靈般出現在身後,正面無表情盯着她,她還挺興奮,“等高考完咱們也成年了,到時候去清吧看看現場。”

才說完,就被身後的陳美玉賞了個爆栗,“看你個頭,小孩子家家去什麽酒吧?我看你是欠抽。”

李鐘靈哀嚎了聲,捂着腦袋解釋:“我說成年,成年之後,而且不是酒吧,是清吧。”

“那不都一樣?”陳美玉女士把這類場所歸為一類,沒好氣警告,“成年也不許去!學什麽不好,學人喝酒,你媽媽我一眼就看透你了,你要是喝醉,這天花板都能掀翻。”

李鐘靈跟陳美玉據理力争半頓飯,還是慘敗。

吃完飯,她郁悶地去廚房洗碗,程嘉西在她旁邊,跟她一起洗。

比她高了大半個頭的少年,偏頭瞧了眼她氣鼓鼓的側臉,想了想,彎腰朝她傾斜身體,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悄悄說:“不用去酒吧,也能看現場調酒。”

“哦?”李鐘靈立刻來了興趣,湊過去跟他咬耳朵,一臉興奮和期待,“怎麽說?”

程嘉西一本正經:“我去學。”

“……”

李鐘靈的期待臉一秒垮掉,站直身體,翻個白眼,“你怎麽不說你先從怎麽釀酒開始學呢?”

也不知道戳中他哪個笑點,程嘉西低着頭,顫着肩膀笑。

少年眼睛彎彎,露出的牙齒整齊潔白,是被老天格外眷顧的寵兒,才能笑得這麽好看。

李鐘靈板着臉,憋了一會兒沒憋住,也跟着笑出來。

“傻不傻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