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天平傾斜的角度逐漸增加。
你的大拇指不好用力,作業是菅原幫你記的,中午的便當姑且用左手湊合着吃完了,菅原通常是跟澤村一塊吃午飯的,今天他卻一下課就跑了出去,一直到午休快結束才捂着袖口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後面還跟着一個紮着頭發的魁梧男生,啊,是排球部的東峰旭。
結果正好被澤村在走廊裏碰到,菅原擡手打了個招呼就要進教室,東峰旭看到澤村卻吓了一跳,剛要轉身走就被叫住了,只能戰戰兢兢地轉回來,對菅原的方向投來求救的眼神,一米八的大高個在比他矮了半個頭的澤村大地面前默默低下了頭。
“哈……哈,是噴霧劑……咳咳,你應該會用。”菅原來不及分過去一個眼神,捂着的袖口一松,從校服裏掉出一瓶全新的鎮痛噴霧劑,還沒等你反應過來,冰涼的瓶身已經被塞進你的手裏。
“啊,謝謝謝謝。”
菅原孝支平複了一下呼吸,然後你們就聽到了澤村一聲嚴厲的“胡鬧!”。
你們聞聲擡頭看向窗外。
那位同學怎麽一副要哭了的樣子!兩個人怎麽還去了小角落,澤村也不是欺負同學的人啊!
“啊,你收好哦,我先去救人。”
菅原一縮肩膀苦笑了一下,然後又急急忙忙出了教室門。
嗯……然後你就看到菅原在澤村的注視下也站到了東峰旭的旁邊。
疏于人際交往的你震撼地感受到原來自己對同學的認識非常淺薄片面。
不能說是片面,那可以說是截然相反。
跟菅原的距離好像就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而拉近了。
你事後回憶起種種,不得不說還是那一個飛來橫球一下子打破了你和許多人的距離。
先是近藤由美來牽你的手時發現你受傷了,一雙大眼睛瞬間紅了,又心疼又愧疚地捧着你的手,然後瞪着紅眼睛押着當初那個男生來道歉。
你身邊一下子多了很多雙手,筆掉在地上了,周圍一圈人争先恐後地出手幫你撿,中午吃飯在你視死如歸的堅持下,近藤由美放棄了一口口喂你的打算,當周的值日也被差點砸到人的男生一手包辦了。
說真的,你恨不得把右手剁了。
這下你要怎麽處理這麽多個人際交往的難題!
救命,你腦子裏的天平快不夠用了。
當你向菅原傾倒這一筐難題的時,他右手握拳擋住嘴笑了一下。
“我是認真地在問!”
“不是不是,就是覺得你很可……很會為別人着想!”
菅原連忙擺了擺手解釋,他甚至結巴了一下。
“在回答之前,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可以直接拒絕哦。”
“是什麽?”
“為什麽你會擔心跟同學接觸呢?”他斟酌着字詞問道。
為什麽……
在你小腿側面有一道比膚色淺一點的疤痕,從中間一直延伸到膝蓋側面,斷裂的骨頭已經長好,但那段時間的崩潰與絕望仍然如沙粒般沉在心底,一開口攪動起湖水便揚起一片渾濁,讓不甘與遺憾溢出水面。
在菅原面前再次開口卻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艱難。
在初二排球比賽後,因為在賽後直言對方選手的不足,被意外推下了臺階,小腿骨折帶來的灰暗讓一向順風順水的排球生涯終止于初二。
初二是最好的年紀,在經過了無數次訓練的沉澱,作為初露頭角備受矚目的二傳手,破除了數學也能在排球上發揮作用的質疑後,你自信能用各種數據在初三帶着朝夕相處的隊友向輝煌璀璨的目标沖刺。
然而在歡呼與榮光後,只是因為幾句話,因為她們激動的情緒,再加上你站的位置實在不湊巧,在天地旋轉後,排球拍打在地板上的聲音從你的耳邊遠去,萦繞在耳邊的是刻意放大的道歉哭聲,難掩情緒的哽咽,還有小心翼翼避開你對病情的交談。
等回到家,跟排球有關的一切都被家人收到了看不到的雜物間,獎杯被放進霧蒙蒙的玻璃櫃,桌角和各種轉彎處被細心地包起來,康複訓練和初三的學業讓你無暇去思考更多,或者說你在心裏以此為借口去逃避了排球。
你應該感恩家人的,他們盡己所能考慮到了所有的方方面面,不在你的面前展現出他們脆弱之處。
但就像家裏被包裹住的棱角,仿佛有一層隔膜緊緊吸附在身上,你隐隐感覺到這一切是不對的,悲傷、悔恨、迷茫、抑郁,在不斷滋生彌漫。
沒有什麽事情是永恒的,但當時想不到這個道理,等到你想明白,已經太晚了。
即使再次站上排球場,比以前的自己,比隊友,也都落後許多步,你不想要這樣的結局。
“我放棄了排球,但幸運的是,數學沒有放棄我。”
還有一種人生的可能性在守護我。
“哪怕是變成徹頭徹尾的膽小鬼也好,我不想再一次讓這樣的可能性被打破。”
減少人際交往,就能保護自己了。你對自己這麽說道。
“但我不覺得你是膽小鬼哦。”菅原孝支隔空虛點了一下你的右手,溫柔而耐心地開解,“膽小鬼是不會毫不猶豫救下同學的,膽小鬼也不會為了不讓別人擔心而偷偷藏起傷口。”
“換句話說,或許叫你糊塗鬼才更合适!”菅原孝支偏了偏頭,看見你不可置信的表情笑出聲來,“你從來不會拒絕任何人的請求,大家這次都來幫你,”
他停頓了一下,“是因為你值得這份回報。”
你嘆了口氣:“數學很準确很方便,但是現在這樣我做不了運算了。”
“你……”他的手指點在你的身邊,在你和他之間的地上畫出一條最短的距離,“跟我。”
你的呼吸停滞了一下,天臺上的風卻忽然大了起來,肆意地從你和他之間穿過,揚起校服的衣角,卻帶不走你臉上升高的溫度。
或許有一秒,又或許有更長的時間,你有些無法分辨這是你主觀感受上的漫長,還是菅原真實的停頓。
好在,菅原孝支馬上繼續若無其事地說道:“還有其他同學之間的情感是不能被定級的。”
差點就要誤會了,你咽下一口唾沫,将翹起的裙角翻回去,悶悶地應了一聲。
“同樣一件事對不同人而言,份量也是不同的,所以所有的算法在這裏都是禁止行不通的!啊,以後工作了可能情況不同,但現在!請你把數學請出去。”
無形的天平被菅原孝支用誇張的手勢推翻。
菅原孝支叉着腰,豎起一根手指用班主任的語氣搖頭晃腦說道:“別被條條框框限制住了,順着心意去做你想做的,你現在能想到的最好的選擇是未來不會後悔的決定。”
他在扮演老師一角上格外得心應手,但菅原似乎并不想以老師的身份說話。
天臺很空,水泥裂開的縫隙裏長着稀疏的雜草,他随手摘下兩根狗尾巴草,手指靈活地将它們纏繞、打結,你還沒看清楚的時候,他已經捏着草杆遞過來一只草編的小兔子。
“人的心是敏銳的,”
那雙清透的眼睛卻看着你,語速放慢:
“它會每時每刻告訴你該向什麽方向靠近。”
他笑得眉眼彎彎,大方又自然,明媚的陽光照出他的神采奕奕。
你心裏那種慌亂的感覺又來了,這一次你感受到,他們不再是流速極快的漩渦,而是順着潮水輕輕湧上沙灘的的浪,甚至拍不出浪花,只會溫柔地覆蓋住踩在沙灘上的腳丫,頃刻的涼爽之後又飛快地退去。
你感覺自己好像就在這樣的海浪下,心甘情願地越陷越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