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你還在想着要怎麽回報菅原孝支的，不料他放學後主動問能不能請教幾道數學題，你松了一口氣點點頭，把要收起來的筆重新放在桌上。
“你今天不去社團嗎？”
“時間還早嘛，”菅原孝支把本子轉過來給你看，水筆在手上轉了一圈又一圈，“啊，不要小瞧我，雖然沒有你的天賦，但我還是有認真學的，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沒有的事。”你知道菅原孝支在開玩笑，但還是回了一句，低頭去分析題幹。
本子被側放在你的桌子上，菅原孝支一點就通，埋頭在紙上寫步驟，你拿水杯喝水的時候，看到門口探進來一個腦袋，頭發整齊地背到後面，整個人顯得更加高挺，額前只留下一縷柘黃的頭發。
“阿菅學長，你居然還沒去排球部!”
他的校服好像被拉了一下，小個子轉頭說道：“旭學長，為什麽要拉我啊？”
“馬上就來，你們先去吧。”菅原孝支似乎沒有料到他們會來，擡頭說道，他寫字的速度加快了，“下一步是代入？”
你點了下頭，又道：“菅原同學先去排球部吧，我聽說烏養教練回來了，如果遲到了不太好。”
門口的腦袋附和道：“現在去都要跑幾步了。”
“不好意思占你時間了，剩下的我回去再想想。”菅原孝支似乎也有點怕那位烏養教練，匆匆地收拾書包，“今天謝謝你了。”
你搖了搖頭，把筆放進桌肚，左手将已經整理完的書包勾起背上，側面伸過來一只手幫你把右邊的書包帶拉到身前，方便你右手直接穿進去。
“謝謝。”
“那我先走了？”明明時間緊迫，他還停下來回頭看你。
“訓練加油。”你小聲說道。
“好，明天見！”
菅原往門口倒退了幾步，對你揮了揮手，随後小跑着和門口的兩人彙合，你走出教室門的時候，他們已經跑到走廊樓梯口，其他班的學生熱情地跟菅原打招呼，“拜拜”的聲音在樓梯間重疊。
你慢吞吞地走出學校大門，沒有雲朵的遮掩，夕陽亮得有些刺目，你舉起右手擋住陽光，映入眼簾的肌肉貼和膚色形成鮮明的色差，就像小腿上的那道疤痕一樣，但似乎又有些不同，好像有人溫和又有力地在你身後撐了一把，讓你往前走了一大步。
拇指杵傷後，在家裏人的堅持下，去醫院用繃帶做了進一步的處理，那一大片白色過于醒目，因此你特地戴了手套把繃帶遮住，但讓手指變得更加不靈活，每動一下都面臨着手套的阻力和手筋的劇痛。
因此在上學路上，你不得不假裝看不見，踢了一路的鞋帶。
好想坐下來系鞋帶。
你這麽想着，在坂下商店門口遇到了剛吃了一口肉包的菅原孝支。
“早上好！手怎麽樣了？”他連忙嚼了兩口咽下去，拿着熱氣騰騰的肉包跑過來，“怎麽感覺你的手比昨天更腫了。”
你脫下一點手套給菅原孝支看綁得非常結實的紗布，“還好，我之前打排球的時候也有過。”
餘光瞥到一片黑壓壓的東西聳動着，再仔細一看，坂下商店的門內側站着好多高個子，在加上烏野黑色的校服，導致你一開始還以為那是反光。
門忽然開了，站在前面的幾個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地上，店主拿着掃把人一個個從商店裏戳出去，不耐煩地催促道：“走走走！別打擾我做生意啊！你們這群臭小子堵在門口幹嘛。”
此起彼伏的“學姐好”“學妹好”“早上好”從這些眼睛不知道往哪看，但總忍不住看向你們的男生嘴裏傳出。
店主手裏的掃把還沒放下來，沒了一群高個子，直接跟你們對上了眼。
“喲！青春啊。”
你的臉肯定紅了，摸了摸鼻子往菅原身後挪了一步的時候，菅原也跨了一步，隔絕開那些好奇、激動的目光。
“高橋學長，我一會找大家彙合可以嗎？”他雙手合十，朗聲對那邊喊道。
“早訓還能看到阿菅嗎？”
一群男生嘻嘻哈哈地起哄笑起來。
“好了，快點走，磨磨蹭蹭的是不是一會想多跑兩圈。”幾個高三生轟着人往前走，幾個高一的學生一回頭就被隊長敲腦袋。
“我好想早上偶遇潔子同學啊······”“就是就是，哪怕學姐從我身邊目不斜視地走過也好。”
等那一群人陸陸續續走遠之後，菅原孝支也松下了肩膀，把吃了一口的肉包放回塑料袋裏，遞過來：“能幫我拿一下嗎？”
“啊，啊好。”
你左手拎着塑料袋，冷不防看到菅原孝支蹲了下來，然後那兩根被你甩了一路的鞋帶被勒緊，鞋子的兩側随着鞋帶重新打結而貼合上你的腳，不用再走路的時候用腳趾扣緊鞋頭，以免鞋子飛出去。
你抓着塑料袋的手不禁緊了一下，菅原的頭發在陽光下被照得成淺色，白皙的手指在打結的時候小心地避開了你的腿，他總是會非常體貼照顧別人，剛剛請排球部其他人先走，現在只有你們兩個人的時候也是。
“好了。”他幫你把另一只鞋子也重新系好鞋帶，随後不着急起身，細心地幫你把鞋舌往上拔了一下調整位置。
“謝謝。”
他打的似乎不是常見的蝴蝶結，你這麽想就問出了聲。
“啊，對，之前拜托媽媽教我系不會散的鞋帶，我在家裏一直幫弟弟系。”他從你手中接過塑料袋，從裏面拿出一盒溫熱的牛奶，把吸管插了進去，“照顧善良的同學，應該的。”
總感覺被菅原當成小孩子照顧了······
“喝牛奶嗎？可以補充蛋白質。”
更像了，似乎這句話早上在家裏也聽過。
你搖了搖頭，你們隔了一段距離走在排球部的後面。
“都是排球部的，烏養教練說耐力還不夠，所以組織了早訓。”
“高一今年參加社團的好像不止這幾個。”
“他們年紀小一點，這段時間訓練量增加了有些吃不消吧，應該休息幾天還會回來的。”
菅原沒有責怪，沉思了一會又說道：“不過午托的時候還是去看看他們吧，要是訓練落下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菅原很有學長的樣子。”
你垂下眼，随着步伐，鞋子上蝴蝶結的兩個耳朵一晃一晃的。
“那可惜我要打破你這種印象了，”他把喝空的牛奶盒丢進路邊的垃圾桶，小小地用氣音歡呼了一下。
“昨天那道題我算出來的和标準答案不一樣，有空的時候能幫我再看看嗎？”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用有些期待的目光看過來。
即将步入三月的天氣一日暖過一日，你的手雖然還有些疼痛，但平時的活動沒有什麽影響，課間也不再是用數獨打發時間，數學競賽的日期已經出來了，你準備抓緊時間把往年的題目過一遍，因此除非必要，你的眼睛就沒有從書上挪開過。
當你吃好午飯準備繼續做題的時候，看到菅原抱着排球準備出去。
現在，是社團活動時間嗎？你眨了兩下眼睛。
“我跟大地他們想抓緊時間再練一下，三月份就要比賽了。”菅原孝支看穿了你的疑惑，主動解釋道，“高三的學長忙，我們幾個高二的就想再加油練練，到時候別拖後腿。”
你的眼睛落到了他的手臂上，自從烏養教練回來之後，他身上就多了鎮痛噴劑的味道，書包裏的膠布已經放了好幾天都沒機會送出去。
“菅原。”你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等在門口的澤村大地又看着他，菅原孝支立刻明白是什麽意思，走過去跟澤村大地說了幾句，也不知道他找了什麽借口，澤村都沒有往你這看一眼就點頭出去了。
你捏着繃帶走向上次的樓梯拐角，菅原孝支跟在你身後，你想了很久的腹稿，在轉過身看到菅原後，腦海裏的字全都混在一起。
“手。”
你一時之間只能從嘴裏蹦出這個字來，剛說完，就和菅原孝支忍不住相視一笑。
同為二傳手，你深知排球練習中會出現的傷口，傳球的時候容易讓指甲和指腹的肉裂開，他們臨近比賽，任何一點意外都會大大地打擊士氣。
你撕下一截膠布，他配合地把手指分開，你将菅原孝支食指指尖包住，然後又取了一段更長的，壓在剛才的膠布上輕輕地繞一圈。
你把呼吸放得非常輕，憋得胸腔疼，平時注意不到的心跳此刻越發明顯，帶動着胸口的皮膚振動着，幾乎要把顫抖傳到指尖上。
不，你的手确實有點抖，只是被你用連續不停的動作試圖掩飾。
樓梯間只剩下你們的呼吸聲，還有扯下膠帶的聲音，你幫他纏完兩只手，然後順手把膠布放進了口袋裏。
“你······你再自己捏一下膠布。”
你說完擡起頭才發現你們離得比上一次還近，菅原卻幾乎是在你擡起頭的那一秒，比你反應更快地後退了一步，他活動了一下雙手，又試了一下墊球的姿勢。
“謝謝你幫我綁膠帶，比賽之前一定會保護好手的，三月份漂漂亮亮地贏。”
他清了下嗓子，做了個打氣的手勢，眯眼開朗地笑了一下，好像什麽都阻擋不了他。
你點了點頭，目送他往排球館的方向跑去，手無意伸進兜裏的時候，心又提了起來。
膠帶······忘記送出去了。
你捏着膠帶回了教室，面對攤在桌子上的競賽題忍不住嘆了口氣，膠帶只好另找機會給出去了。
不對，你在草稿紙上演算的筆頓了一下，又在紙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剛剛為什麽不直接把膠帶給菅原呢，他自己也能纏手指······
你把臉埋進臂彎裏，進高中了以後就一直注意跟別人保持距離，今天卻做了這麽越界的事情。
“怎麽今天這麽心神不寧呀？”近藤由美推了推你的手肘，湊近了跟你咬耳朵，“是去做什麽壞事了嗎？”
你把臉從校服裏擡起來，有點迷惑地在心裏複讀了由美的問句，随即一下子明白她在說什麽後又把臉埋了進去裝死。
“別裝睡啊，說說嘛。”胳膊被由美搖得你裝不下去，只好抓了支筆想找借口逃：“我、我要做題了。”
“那你也先回答我，你喜不喜歡他？”由美變本加厲地挨着你坐在一塊，纏着不讓你看題。
你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這個超出你交流範圍的問題，想要捂住臉，胳膊卻被由美抱着。
“呀呀呀，這就是青澀的暧昧嗎？”
她忍着笑說，憐愛地摸了摸你的頭發。
“好像那種中年大叔喝完酒會說的話。”
你嘟囔着，右手撐着臉試圖給自己降溫，左邊的臉頰上被氣到了的由美捏了一下。
“喝醉了的大叔才看不清你剛剛笑了的樣子。”
讀了一半的題目頓時被忘光，即便眼睛還盯着題目，腦中卻只剩由美剛剛的話。
剛剛你笑了嗎？
“還有，趕快叫我十遍由美美少女。”
她還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絲毫沒有意識到剛剛的話點破了你的心思。
原本放松交叉的雙腿慢慢向後，直到腳尖頂上地面。
菅原回來的時候，手裏還拿了一件文化衫。
你忙于演算，又或者是出于什麽別的原因，頭都沒有擡起一下，還是聽周圍同學跟菅原聊天才知道，排球部的學弟送的那件衣服背面還寫了“垂成之功”四個字。
将要完成的大功業嗎？三月份的排球比賽是高三生的最後一場比賽，看來有烏養教練的烏野排球部這次能夠取得不錯的成績。
放學了以後就送給菅原吧，順便祝他比賽順利。你暗下決心。
“可以不送給我嗎？”
在心裏預演了好幾遍的對話反應，結果在第一回合就出現了令你措手不及的偏差——
菅原拒絕了你的禮物。
你還沒來得及調整錯愕的表情，菅原孝支接下來的話讓你震驚到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本來我想比完賽再跟你說的，可再不說看來就要被誤會了。”
“一直以來，其實我沒有表現得那麽從容，我會煩惱見你的時候是手插在口袋裏慢慢走過來，還是沖你招手跑過來，每次看到你我的腳步都會慢下來，實際上，見你我總想用跑的。”
“今天纏膠帶的時候我很開心，這是你第一次靠近我。我本來以為我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你願意從自己的世界裏走過來，但是，剛剛讓我有些害怕，讓我想馬上把喜歡的心情告訴你。”
像是煙花被封在了玻璃罐裏，感覺到它們在瓶壁上飛濺跳躍，即便眼睛不去看，耳朵也會捕捉到砰砰的綻開聲，和心跳融為一體。
金色的夕陽餘晖将樹影拉長，菅原站在樹影下，眼裏卻熠熠生輝。
初中的意外讓你總是用邊界将自己和別人分隔開，不跟別人聯系也就不會有矛盾。
但心早已不識邊界。
你的沉默讓他低下了頭，他放在身側的手握住了，中午你幫他綁的膠帶還沒有取下來。
“抱歉，今天說這些吓到你了吧，你不用當回事的，明天我們還是好同學。”
靜默的空氣再次被他打破，菅原笑着，語速極快地說道。
他的聲音有些幹澀，但還是勉力熱情地說：“很晚了，早點回家吧，數學競賽加油哦。”
他轉身走了兩三步的時候，你想要抓住他衣角的手停在半空，記憶裏的一抹橙黃色讓心髒猛跳了一下，你深吸一口氣，磕磕巴巴地說道：
“明天。”
嗓子像是被堵住了，連氣都喘不上來。
“明天，我要跟由美一起吃午飯，還要去圖書館借書，你……你稍微等我一下再去練排球好嗎？”
喜歡兩個字完全說不出口。
你盯着地面，不敢看菅原孝支。
但你看到那雙球鞋立刻轉向了你的方向。
“好，還有嗎？”
別的嗎？心髒猛烈跳動，把血液輸送給大腦，但你現在思考不了更多，幾乎都是下意識的反應。
“三月份的比賽，我能去嗎？會不會影響你發揮。”
“求之不得。”他的聲音染上笑意，“沒有了嗎？”
“沒了。”你呼出一口氣，感覺自己都快站不穩。
“那我可以抱你嗎？”
“唔······”
視野裏的那兩三步的距離被忽的拉進，你的肩膀被摟住了，他小心避開了你的右邊。你第一次聞到菅原發間的檸檬清香，頭發末梢撓得你臉頰上癢癢的，遲鈍緩慢的意識被這份擁抱拉了回來，存在感極強地訴說着少年的歡欣雀躍。
“請跟我交往吧。”
他是那麽風光霁月、細膩溫柔的少年，随和與堅毅在他身上并存。
我喜歡菅原孝支。
你默念着，擡起雙手回抱住他，直到夾在中間冰涼的校服也變得和體溫一樣。
“嗯。”
從未想過，你們的故事會續寫在橘紅色的晚霞裏。
菅原第二天就穿上了那件文化衫，大早上也不怕感冒，背着書包露着兩條胳膊坐到椅子上。
你一擡頭，映入眼簾的就是“已成之功”四個字。
電光火石之間，你明白了昨天菅原那快要成就的功業是什麽。
偏偏其他同學還在好奇追問怎麽改了字。
你的耳朵紅得發燙，菅原還轉過來問你覺得怎麽樣。
“笨蛋。”
雖然昨天同意公開，但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
你的臉肯定紅了。
“不會吧不會吧！”近藤由美哇哇叫起來，“你們在一起了嗎？”
“由美！”
“中間經歷了一點小波折，但結果非常圓滿。”
完全招架不住，好、好想逃學。
臨近考試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是春假，和菅原孝支戀愛并不是什麽轟轟烈烈的事情，你也被近藤由美問過會不會擔心其他女孩子對菅原的喜歡。
“不會，因為他是菅原。”
他值得被人們喜歡，他身上有許多令人贊揚的優點，但他的世界裏也有一份堅持，他的生活只有你能走得更近。
你知道這一點。
不是單方面的相信，也不是根據各種蛛絲馬跡發覺。
這一切是菅原孝支用他的真誠告訴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