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07

「遇你,仿佛困進了一場大雨裏,可分明覺得那是一場雪。」

見月服下藥後漸漸退燒,然後就睡不着。

在見月退燒前音珂根本不敢閉眼,現在兩人依偎着又聊起天來。

淡薄的月光落在窗臺上,見月盯着窗臺有些好奇的開口,“13個,我上一次來才是9 個,你每天都放一個嗎?”

音珂的目光也跟着看過去。

就像一座牢籠,唯一接觸外面天地的窗臺被整整齊齊堆疊的13個綠色飲料罐封死。

第一層五個,第二層四個,第三層三個,第四層目前一個。

像一座屹立在清輝中的綠色小金字塔。

“對啊,提醒自己時間一天天過去。”

就像十二點的鐘聲敲響,灰姑娘要離開,屆時她也要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軌跡去。

“是七喜吧?你喜歡喝七喜?可這樣陽光就透不進你的房間了,不會覺得很黑嗎?”

“可以的,”音珂看着那些飲料罐,“縫隙裏能透進來一點的。”

縫隙裏能透進來一點的。

從見第一面,見月就覺得音珂莫名親近,她沉靜,溫和,像湖面上那層銀粼月光,可能她不覺,但她偶爾說的話會讓人産生心疼的情緒。

音珂從不深究她的病她的經歷,心細又善解人意,見月也不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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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一輩子能挨過很多苦難就已經很厲害了,還要叫人去回憶才是真的殘忍。

但是有一些不會改變的事實她要讓音珂先知曉,不然到時候吓到她她會很內疚。

見月絮絮叨叨說完,音珂抱住見月,臉埋在她的頸窩,“早知道你活不久,我打死不跟你做朋友。”

“什麽嘛你這人,我以為你會抱着我嘩啦嘩啦哭呢。”見月又氣又好笑,緊緊抱着她,她很瘦,但抱起來莫名感到心安,是楚向凡之外,唯一能讓她感到有安全感的人。

過了會兒,音珂問,“為什麽不告訴阿妍?”

見月眉眼溫柔的笑起來,想起那個大大咧咧的女孩,有些羨慕道:“阿妍的生活太幸福了,幸福到感覺讓她知道一丁點不好都很殘忍,還是不告訴了。”

“那以後她要是問起你呢?”

“你就說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旅游了。”

很長的安靜過後,見月問,“珂珂,你有喜歡的人嗎?”

音珂沉默了一會兒,“有。”

“你好像有點傷心,他對你不好嗎?”

“他不知道我喜歡他。”音珂很平靜的說。

“那你多孤單啊。”見月替她有些可惜,她是那麽好的女孩,不被發現真是可惜了。

音珂卻道:“不孤單。”

他不知道我喜歡他,但其實我跟他有過很多次對白。

從喜歡上他的那一刻他就在我身邊。

他是我的愛情,是我的那個他者,愛情中的獨白都與他者有關,所以獨白是對話,對話不會停止,會因為我的愛而永無終期。

我喜歡他,他不知道也沒關系。

見月是個美術生,如果沒有休學,九月份她就高三了,其實也沒幾天了,現在都已經到八月尾巴。

她在弄的那幅牆繪就在藍夜到一丁的那條街上,那年還不是很流行街頭塗鴉,所以見月的牆繪是在一條巷子中的一塊斷牆下。

那斷牆旁堆着一堆沙土和斷磚,借着那塊高地能輕松爬上牆頭,就會發現見月選這堵牆的絕妙之處。

眼前是視野廣闊,水波粼粼的景湖,夕陽下呈現出一片瑰麗的橘紅色,林逸清家三層樓高的小別墅在西北角,遠遠看去像座小白塔似的。

湖景周圍有散步的人,而那處被密林遮蓋的籃球場是在……音珂尋視一圈,應該是正東方。

夕陽将牆頭上兩個女孩的影子拉得斜長,易拉環開啓,可樂的氣泡聲在熱風裏呲呲響,見月沾染上顏料的米黃色裙擺在風中翩舞。

剛完成的塗鴉顏料還沒幹全,遠望過去,是三個女孩錯落站在一截荒涼的鐵軌道上,她們伸展着手臂,衣闕和長發被風揚起,在太陽下自由自在。

而更遠處,是一棟爛尾樓,在爛尾樓的天臺上,有兩個身影很小很小的穿白襯衫的男孩懶散趴在天臺邊,風也揚起他們的頭發和翩翩白衣,身後的藍天和濃白的雲朵把他們框在漫畫一樣的布景裏。

那是之前她們出游的某一天,那天她們三用周妍的相機拍了合照。

音珂還記得從爛尾樓頂飄來甜美的旋律音,楚向凡抱着吉他彈一首英文歌,但風将那些音符擾亂在空中,聽不清具體是哪首歌。

是這首。楚向凡彈唱的《Bubbly》此刻正在見月的耳機裏輕響。

她幾乎擁有楚向凡的一切,或者說他能給的一切他都給了她,甚至是專屬的,只屬于她的,能稱作私有物的一首她喜歡的歌,他在天臺學唱,然後只有她擁有無限次循環聽到的權利。

他有多珍貴,她就有多舍不得。

見月枕到音珂肩膀上,良久,悠悠說出一句,“這個夏天真好。”

“是啊。”很久後音珂也接了句。

她們就不再說話,沉入自己的世界,只剩下眼底回憶翻湧,淚水盈眶。

看盡一場落日,兩個女孩結伴走出巷子。

遠遠便見着路對面站着的楚向凡,他像是已經久等。

他的目光始終在見月上,冷酷的眉眼難得溫和幾分,對她說:“過來。”

見月高興又羞赧的轉頭看音珂,音珂道:“去吧。”

“那你去哪呀?”

“我去一丁。”她今天白天跟老板娘請假陪見月來弄牆繪,今晚要值個夜班。

走遠一些,音珂停下來回頭看。

見月和楚向凡有明顯的身高差,穿衣風格也南轅北轍,一個黑沉冷硬一個明媚溫柔,那個在酒吧裏不近女色的高冷主唱此刻一手揣兜,一條胳膊懶懶搭在女孩肩膀上,女孩也環着男生的腰。

不知道女孩說了什麽,男生側過臉,垂眸睨着女孩嘴角勾起笑,大掌在她腦袋上撫了兩把。

道路兩側是高高的紅磚牆,綠色藤蔓攀延,綠葉之間開着小小粉色花朵,他們踩着落日餘晖往前走,那時那刻連影子都是溫柔動人的。

音珂豔羨的想,那應該就是她幻想中的愛情最好的模樣吧。

雖然她不曾擁有,但她見過。

而見證幸福,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見月和楚向凡回到家,她渾身髒兮兮的決定先去洗澡,回來的路上挨太近裙子上的顏料都蹭到了楚向凡的衣服上。

剛從浴室出來就被楚向凡提溜到沙發上吹頭發,這種小事他已經做得很順手,對于她來說簡直就像享受按摩一樣舒坦。

她還聞到濃香的骨頭湯,猜測他今晚炖的是蓮藕排骨。

吹完頭發,他又去衣櫃拿來一雙她的襪子蹲在沙發前給她穿。

見月就忽然想起那次周妍打開衣櫃裏面全是她的衣服。

其實楚向凡特別糙,比如他的衣服褲子就全都擠在一個大塑料箱裏,還為了不占地方直接塞在床底下,用的時候再拉出來,不像她的都熨帖的拿衣架挂在衣櫃裏,內衣褲襪子這些還分門別類。

他也就在養她這件事上最有耐心,最舍得花心思了。

像現在這樣半跪在地上給她穿襪子,從八歲開始他就在做,那麽多年過去,他依舊不厭其煩的在做。

“向凡哥,我想塗指甲油。”見月拿下巴磕在膝蓋上,腳指頭俏皮的刮了刮他的手心。

楚向凡擡起頭,額頭輕輕撞了下見月的,“臭美得你。”

楚向凡去拿指甲油的時候,見月對着他的背努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愛美。”

“所以拿水彩筆當口紅塗的也就你獨一份。”

“有嗎?我怎麽不記得?”

“笨蛋,那是因為你當時才五歲。”

見月确實不記得了,只是想起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就是一支口紅。

“什麽顏色?”

“紅色吧,喜慶。”

見月白嫩嫩的腳丫踩在楚向凡的膝蓋上,楚向凡躬着身,五官鋒利的一張臉距離她的腳很近很近,認真仔細得像是在精雕細琢一件價值不菲的藝術品。

見月撐着下巴很仔細的盯着楚向凡的臉看,他的眉毛、睫毛、鼻根、臉上細細的茸毛,舍都不舍得眨一下眼,想要牢牢記住他的樣子。

“向凡哥,你今晚去酒吧嗎?”

“今晚陪你。”

“那我想聽歌。”見月都覺得自己事多。

楚向凡卻不覺得折騰,頭也不擡的問,“什麽歌?”

“Bubbly。”

空蕩蕩的房間被歌聲填實。

……

I've been awake for a while now

You've got me feeling like a child now

見月捧起楚向凡的臉,他的眉眼輪廓很硬朗,楚向凡盯着她繼續唱下去。

'Cause every time I see your bubbly face

I get the tinglies in a silly place

It starts in my toes and I crinkle my nose

唱到此處,見月也彎腰輕輕吻了他的鼻尖。

楚向凡閉上眼,睫毛在顫栗,他仰頭,鼻尖輕輕碰上她的。

“見月,做手術吧,我們賭一次。”

“可是好疼。”見月把臉埋進他的頸窩,緊緊抱着楚向凡的脖頸,像抓住一截浮木。

楚向凡輕撫她的後腦勺,“哥知道,你疼哥也疼。”

“錢怎麽辦?”

“北京有個唱片公司的老板想要簽我,他說願意先借我錢。”

“真的嗎?”

“真的。”

“萬一賭輸了呢?”

“不會輸。”

這晚又下起雨來,一丁便利店在漆黑世界裏亮着暖黃燈光。

前有三妹後有藍夜,一丁最賺錢的時候就晚上,這也是一丁開到很晚的原因。

幾個男生從藍夜出來,那時雨已經小很多,誰都不打傘,直接迎頭走進雨裏。

灌了一肚子的酒水,正打算去三妹吃燒烤。

路過一丁,煙早就空了的祁肆臣拐了個彎朝一丁走去。

身後緊跟着祁肆臣的男生趕上他,見祁肆臣掀着門簾沒往裏走,推了他一把道:“杵這—”

話沒說完,只見前面的祁肆臣回過頭來,眉眼彎彎,食指輕抵在唇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男生踮腳越過他肩膀往裏看,只見一盞暖黃燈光下,有個女生側臉趴在櫃臺上很安靜的睡覺,從臂彎裏露出來的小半張臉白皙恬美,一看就是個那美女。

沒來得多看兩眼就被放下的門簾隔絕了視線。

祁肆臣又走進雨裏,男生愣了兩秒追過去,詫異的問他,“不是買煙嗎?不買了?”

“嗯。”

“這你能忍?就上次在北郊賽車,你他媽開兩個小時車都要繞回來買煙,現在你這都到門口了你不進去?你還是我認識的祁肆臣嗎?”

男生的話淹沒進了漆黑夜裏。

只有風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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