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14
心理作用嗎?
藍忘機回憶起來,魏無羨理應真正感受到疼的時候,是從來不會去喊的。
當年魏無羨在雲深不知處聽學喝酒,被抓去挨戒尺的時候,雖然它盡做些誇張的哎喲叫喚,可面上卻仍舊對藍忘機笑嘻嘻,甚至還能抽空做出個龇牙咧嘴的鬼臉,跟藍忘機說:哼,小古板,我不服氣,你打也是不可能打到我心服的!不信,你下次再來抓我,看你抓不抓得住!
岐山玄武洞裏,為了保護羅姑娘,魏無羨硬是一聲不吭的把溫晁的烙鐵扛了下來,傷口都還未止血,藍忘機就聽見魏無羨笑着對江澄說,哎,江澄,我這裏有塊熟肉,你吃不吃啊。
血洗蓮花塢一事後,藍忘機沒能趕去魏無羨身邊,不知他是怎麽熬過這段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光,可藍忘機在姑蘇,聽說溫家人對逃亡的魏無羨和江澄,設下層層關卡且派人追捕,而魏無羨的生辰比江澄略大,逃亡一路多艱險,想必魏無羨也是在這一過程中,對江澄多加照顧,就如近些天在戰場上一樣,盡好一個師兄的責任。
至于自己累不累,疼不疼,并沒有人去問他。亦或是就算有人問他,魏無羨也必須說自己沒事。
直到藍忘機與魏無羨在驿站重逢,魏無羨攜帶一身怨氣歸來,與鬼為伍。可怨氣入體,又怎麽會不難受呢,魏無羨卻還是什麽都不說。
藍忘機的面上,恢複了平日的淡然自若,可仍舊固執的坐在魏無羨的身旁,仿若石化了一樣,眼睛不眨的,看着魏無羨微弱起伏的胸口。
溫情說完這番話,見藍忘機還是沒有反應,守在魏無羨身邊一動不動,起身整理了一下藥箱裏的東西,邊嘆氣道:“這不過只是我的一個推測,一切還是要等魏公子醒來,我細問他,才能知道真實原因為何。”
藍忘機卻忽然開口道:“可能,是這樣。”
此時溫寧進了營帳,看溫情正在收拾東西,以為姐姐要去隔壁配藥,道:“姐,需要我...幫忙守在這裏嗎?”
溫情沒答話,轉過臉看了一眼藍忘機,而後又轉身對溫寧搖搖頭道:“先和我過去配藥吧。”
溫情姐弟離開後,營帳裏只剩下藍忘機,見周圍再無旁人,他這才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向魏無羨心髒上方。
那裏方才因為受到藥石擊打,因此被溫情塗上了比其他傷處都略厚一層的外傷藥,藍忘機的手越伸越近,可終是停在了距離魏無羨心口處半指高的位置,随後他還是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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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魏無羨人還昏睡着,按道理說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可藍忘機還是不想輕易觸碰他,只好睜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魏無羨安靜的睡顏。
魏無羨的胸口在藍忘機的手下微弱起伏着,內外傷口得到救治,想必一時半會不會有事。
可藍忘機就是不願離去。
藍忘機順着魏無羨的心口向下看去,随後把目光鎖定在魏無羨手裏的陳情上。
從魏無羨意識全無至今,一直沒有人敢把陳情從魏無羨的手裏抽走,一是怕它會牽動魏無羨手上的傷口,二來魏無羨的手算是傷的比較輕,不是特別影響上藥,再者,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所有人知道陳情在外是何種威名,力量又是極其強大可怕,因此大家都默認,陳情必定自帶一層防護結界,他人碰不得。
溫情上藥的時候,也試圖抽出陳情,可她剛把手靠上去,上面的結界就把溫情的手震得發麻,沒法,她只好先行放棄,只在魏無羨手上的其他位置,上好外傷藥。
藍忘機深呼吸了一口氣,默默将手伸了上去,本以為做好了被陳情結界刺痛的準備,就算這樣會痛,那就讓他痛吧。
反正也不會及他心中所痛萬分之一。
可令藍忘機意外的是,他竟然就這樣毫無阻礙的,直接摸到了陳情。
為何會這樣?
藍忘機不知所措的握着陳情,他壓根沒想到會是這樣,如今笛子雖然摸到了,但他卻一點都不敢動手往外抽。
可長痛不如短痛,若早點将陳情從魏無羨的手裏拿出來,魏無羨也能更舒服一些。
看着魏無羨覆在雙眼上的白色繃帶,藍忘機忍不住起身,輕輕将唇觸碰在繃帶上。
他的力度足夠輕,同時握着陳情的那只手,也保持着原來的力度,藍忘機剛将唇覆到繃帶上,江厭離正好端着盆邊搭着條布巾的水盆緩步進來,奇道:“含光君?”
藍忘機窘迫起身,握着陳情的手也倏地一下彈開,耳上染上一股熱意:“江姑娘。”
江厭離并未直接斥責藍忘機方才的逾矩之舉,而是目光微閃,似是發現了什麽不同尋常之處,道:“咦,含光君,竟能直接摸到陳情的嗎?”
藍忘機道:“江姑娘,這是何意?”
江厭離将水盆放在魏無羨身邊的矮桌上,伸手将布巾在溫水裏浸了浸,水裏是她剛按溫情吩咐,加了适中比例的外敷藥,用于外傷最嚴重的幾處地方。江厭離把布巾伸向魏無羨握着陳情的那只手,就見陳情周身,再度漫起一道黑色結界,硬是将江厭離的手彈開了。
許不是第一次,江厭離躲避的很是及時,沒有被結界傷到,她也毫不意外,繼續用布巾清理魏無羨手上和胳膊上的其他外傷,邊清理,邊對藍忘機道:“就是這樣。不知為何,我觸碰不到阿羨的陳情,阿澄也試過,也被它的結界傷過一回。含光君,你是第一次這樣拿着它嗎?”
藍忘機道:“是。今日在樹林裏,魏嬰受傷昏迷前,還試圖擡起骨折的手,将陳情拿起來。我幫了他,在這過程中,我能觸摸到陳情,且并無任何異常。”
江厭離邊聽,邊替魏無羨外敷傷藥,想着白日裏溫情對魏無羨急救時,藍忘機的神态和舉動,若有所思道:“或許,在阿羨的內心深處,并未對含光君設防呢。”
藍忘機聞言擡眼看向江厭離,神色滿是疑惑。
江厭離了然嘆息,這倆人何止是沒說開啊,簡直是壓根就沒說。
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聽魏無羨在她面前再提到藍忘機了,反而是在其他世家中間,總是流傳着,一些如何言說藍忘機魏無羨二人不和的蜚語。
若藍忘機很早就向魏無羨表白了自己的心意,以他的高修為,又怎可能容許魏無羨在溫氏之人的手下,受這般重的傷呢。
她嘆了口氣,道:“看樣子,含光君并沒有和阿羨說開,對嗎?”
藍忘機沉默的點點頭,道:“魏嬰應是...對我無意。”
說到這,江厭離忽然就想到了些別的,道:“我先問含光君一個問題,之前我有聽阿澄說,含光君想把阿羨抓回姑蘇,廢了他的修為。可阿羨之前性子活潑、不拘小節,在雲深聽學的時候,就犯過不少藍氏家規,如今他又修了鬼道,而姑蘇藍氏雅正嚴苛,自然不會容得下阿羨,那,含光君想要帶阿羨回去的意圖又是什麽?真如阿澄所說的那樣嗎?”
如果真的是把魏無羨當作心上人來看,藍忘機屢次三番的勸說魏無羨回姑蘇,是否還有別的含義?
藍忘機猛然反應過來,這或許是他難得的一個機會,魏無羨是有多看重這位師姐,藍忘機也算是再清楚不過,如果能得到她的支持,魏嬰應該不會再對自己産生誤解了吧....
藍忘機道:“魏嬰所用之鬼道,長期與非人之物為伍,且他長期接觸怨氣,會有損身心,我很擔心他,帶他回姑蘇,也是怕他會遭到有心之人的暗算。”
江厭離道:“恐怕,也不止是擔心吧,姑蘇雲深不知處,也是含光君的家。”
藍忘機點點頭,沒有再說其他的話。江厭離倒是松了一口氣,道:“我沒什麽要反對的意思,只是,一切要看阿羨醒來之後,他的意願,以及,你該如何同他說,這一點,非常重要。”
江厭離将用過的布巾放回水盆,起身道:“阿羨,畢竟身修他道,若含光君能護住他...我願意在他面前幫你說幾句話。”
藍忘機起身行了一禮:“多謝江姑娘。”
待魏無羨剛恢複意識,茫茫睜開眼,他便知曉,自己身在夢中。
他不知道外界的時間過了多久,沒有靈力的他,聽着周身呼呼的風聲,就知道,自己此刻正在下墜,而身後,是陰森黑暗的亂葬崗,烏鴉和怨鬼兇屍的嚎叫聲,吵得他耳朵疼。
魏無羨猛然回頭,就已清楚的看到,他的身後已經緩緩纏上了幾絲怨氣,直朝着他丹田處,剛被溫情包紮好的傷口裏湧。
剖丹後的傷口原本就需要調養,魏無羨方才的傷口,不僅因為溫晁的那一腳已有隐隐要裂開的趨勢,更可怕的是,他清楚的感受到,怨氣已順着腹部的傷口絲絲滲入,沒過多久,它們就開始在魏無羨的體內橫沖直撞,絲毫不亞于剖丹的劇痛,迅速自魏無羨的腹部傳遍全身。
魏無羨發出了一陣痛呼,可他方才剖丹的時候,忍痛忍的習慣,除了開口跟溫情聊些有的沒的,以使他轉移注意力,魏無羨的心裏一直都在默念着
沒事
不疼
忍一忍
很快就過去了
不能睡着
不能閉眼
否則,你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年幼流浪的時候,被地上的碎玻璃劃破了腳也好,只是為了搶幾口剩飯,被惡犬咬到小腿也好,魏無羨總是一邊替自己吹着傷口,一邊默念着:不疼 不疼
一切總會好的...
許是這種心理暗示,竟真的起了作用,魏無羨的眼前竟現出一縷白光。
是他早已離世的父母,藏色散人坐在驢子上,魏長澤牽着缰繩,兩人背對着自己,越行越遠。
魏無羨大喊道:“爹!娘!”
前面的倆人置若罔聞,沒過多久,坐在驢上的白衣女子,将前面懷裏的小孩子,高舉着過了頭頂,一旁的黑衣男子也笑着逗弄起孩子,三人笑聲久久不絕,徒留旁觀的魏無羨,如何高聲呼喊着魏長澤和藏色散人的名字,而這個畫面,卻在他的眼中越來越淡,最後一切被漆黑籠罩,畫面再亮起時,面前只有之前趕他出客棧的那個人,對他說:
之前帶你來住店的,是你的父母吧?他們昨天晚上去獵殺一只妖獸,沒能回來,你....不能再住在這裏了。
許是也知道這孩子可憐,這客棧夥計還提前将客房裏剩下的,魏無羨為數不多的東西打包好,将它遞回魏無羨的手上,道:“我已經将你的東西全都收拾出來,你...走吧。”
四歲的魏無羨還不明白沒能回來的意思,還穿着薄薄的夏裝,道:“叔叔,什麽是沒能回來啊?是阿娘去給阿嬰買糖葫蘆,繞了遠路,還要很久才能回來嗎?”
這個客棧的夥計雖然為難,但魏無羨确實不能再住在這裏,他只好一邊拿着魏無羨的東西往外走,一邊扯着魏無羨的小手,将他帶出門外,道:“你的爹娘,都已經死在了昨天的那場夜獵,他們,不在了,不會再回來了!”
不在了啊....
不會再回來了啊....
畫面外的魏無羨眼眶發酸,微微合目,沒事,就算父母都不在了,後來的魏無羨,還會遇到江叔叔和師姐這樣溫暖的人...
可畫面再轉,是魏無羨和江澄被虞夫人決絕的用紫電綁縛,送到小船上,而後又是他和江澄溜回蓮花塢時,校場的地上滿是血跡,早已沒了氣息的江叔叔和虞夫人,躺在蓮花塢的校場上,以往清麗的蓮池,覆滿了之前師弟們的屍體,魏無羨趴在牆檐上,眼眶通紅,渾身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
沒關系的,魏無羨,江澄還在,師姐也還在,魏無羨,記住你今天所看到的,日後定要岐山溫氏加倍償還于他!
就算金丹給了江澄,也沒關系,兩夜一天一直清醒,從一開始靈脈被割的痛楚,到最後靈力的波動逐漸趨于平靜,平和,乃至平庸。
痛嗎?
真的太痛了。
可他不敢喊出聲音,只好咬牙默默将這股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都咽進肚子。
只要移丹成功,過程再痛又何妨?
沒事,他可以說自己不痛的。這樣,他沒準就能活下來。
怎麽說,我還想見見小古板藍湛呢...
真是想到什麽來什麽,藍忘機的臉,忽然就這樣幻化在魏無羨面前,于此同時,魏無羨周圍的場景也發生變化,仔細看去,是魏無羨第一次翻牆進雲深不知處的那晚。
魏無羨忽然就樂了,這不是當年,自己同藍忘機相遇過招的地方嘛。
藍忘機還是一如之前,說着同初遇時一模一樣的話:“......雲深不知處禁酒。罪加一等。”
魏無羨卻像是沒聽到,一邊慢悠悠的在藍忘機面前揭開酒封,一邊悠哉的喝了口酒,只見藍忘機突然沖了上來,避塵的劍鋒直接向着魏無羨另一手提着的天子笑刺了過去。
魏無羨剛想把随便召出來,就忽然發現,手裏的劍,竟不知何時不見了,忽然變成了一支難以在如此近的劍術下存活的笛子。
而藍忘機的臉,忽然由面無表情,變得滿是失望,倆人的距離,也因為藍忘機忽然上手去捉魏無羨拿着陳情的手,變得非常的近。
藍忘機說出去的話,也變成了:“有些事,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住的。”
而魏無羨還未從月下同藍忘機初遇時的場景裏回過神來,就見藍忘機的态度忽然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可置信道:“藍湛...?”
見魏無羨一臉錯愕,這個藍忘機依舊沉着聲音道:“此道損身,更損心性。”
藍忘機仍不後退,定定望着魏無羨,道:“魏嬰,修習邪道終歸會付出代價,古往今來無一例外。”
魏無羨拿着陳情的手,緩緩放了下來,而藍忘機好似要追究到底,直接沖到魏無羨面前,想要搶走他的陳情。
也不知為何,明明魏無羨應該先行一步做出反應,可當魏無羨對上藍忘機滿是失望痛恨的眼神時,他的心口就沒來由的傳來劇烈的疼痛和窒息感,讓他毫無招架還手之力。
為什麽連你也要這樣?
魏無羨眼看着藍忘機,就這樣将他手裏目前唯一能保命的陳情搶走,然後就這樣在自己面前,将陳情毫不猶豫地,生生折為兩半。
而魏無羨卻只能紅着眼眶,啞着嗓子,呆呆地看着藍忘機,喉頭發澀,心間劇痛,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就這般恨我?恨我恨到都要奪走我能夠拿來保命的最後一點東西?
夢外,藍忘機眼見着,魏無羨方才分明還好好的,此時此刻唇角卻忽然毫無征兆的流出一絲鮮血。
看着那縷鮮血,藍忘機也覺得自己的血液也快凝固了,他輕輕喚了聲:“魏嬰?”
魏無羨原本還微微起伏的胸口,此刻竟平緩冰涼到,讓藍忘機看不到任何呼吸起伏。
藍忘機顫着手,去探魏無羨鼻尖的呼吸和脈搏,沒過多久他便猛地睜大眼睛。
沒有呼吸。
沒有心跳。
只是魏無羨口中的鮮血,卻這樣越流越多,這樣還不夠,原本眼睛周圍的繃帶,也突然流出大股大股的鮮血,就像是淚水一樣,汩汩而下。
藍忘機跌跌撞撞的起身,想說些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所幸門口還有值守的藍氏門生,見含光君突然沖出來,立刻飛奔到隔壁,大喊道:“溫姑娘,魏公子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