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上畫舫做廚娘

第19章 上畫舫做廚娘

端午節休沐一天,江滿梨本是打算上午歇了朝食的攤子,好好休息半日,晚上夜市人流肯定好,宵夜再多做些,将利潤補回來。

哪知剛帶着藤丫準備出門采買、順道看看河邊龍舟競渡,就見徐管事步履匆匆,小跑着到了院兒門口。

顧不得喘歇,眉開眼笑道:“哎呀江小娘子,幸好幸好,趕上了。可算你還沒走。”

此時不過剛打了辰時的鐘,江滿梨從未見徐管事這麽早來過,有些意外,道:“徐管事有何急事麽?請到屋裏來說。”

藤丫更是第一回 見着徐管事,從衣着判斷,大約知曉是高門大戶裏的仆從,第一反應是不是賣出去的吃食出了什麽問題,人家找上門來了。

聽見江滿梨跟他熟絡,才稍稍放下心來。連忙跑回去開了屋門。兩個小娘子的住處,徐管事不大好跟着進去,藤丫便搬出凳子來放到屋檐下,又從竈上提了方才燒好、還溫熱的铫子過來倒茶水。

徐管事視線掃過院裏一圈,似是才放下心來,接過茶水喝了一口,緩了緩一路跑來嗓子幹癢,道:“江小娘子今日是不準備出朝食攤子了罷?”

若要出攤,寅正就該走了。

“今日準備休息半日,也去河邊看看龍舟呢。”江滿梨道。

“端午龍舟定是要看的,這京城裏節慶雖多,可就屬龍舟最熱鬧歡騰,小娘子想看龍舟,正巧了!”徐管事放下茶杯,正中下懷一般,笑着道。

“此話怎講?”

“不知小娘子可聽說今日除了龍舟競渡,也有各家畫舫游湖?”

各家定然是指各名門望族、勳貴世家了。江滿梨倒是知道些,聽說端午這日京河賽龍舟,從河道起始,直劃入金縷池內為終。而官家連同一些王公貴族們,就會于金縷池的畫舫內觀賽,最終拔得頭籌者,還會受到官家親賞呢。

她點點頭,不過并未想出徐管事前來跟畫舫游湖能有什麽關聯。畢竟往日裏都是來請去許國公府做暮食,而且頭兩次是徐管事親自來,後面熟悉了,也只是差下人來請而已。

徐管事好像也看穿了她心中所惑,道:“說來也慚愧,其實郡主和郎君每次邀江小娘子上府裏做吃食,都應當我親自來請,只不過有時手頭是在抽不開,才讓下人代勞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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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像是為難起來:“如今我突然打擾,又要麻煩江小娘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無妨無妨,不計您來還是別人來,每次去國公府都有馬車拉着,采買也不用我操心,還有賞銀拿,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滿。”

江滿梨連忙笑着擺手。想起徐管事第一次來時,申阿婆也是一眼看穿她心思,心中感嘆這姨侄倆真是如出一轍地狡黠呢。

又道:“徐管事但說無妨,可是郡主和盛大人需要我去做朝食?”

徐管事聞言便笑了,道:“江小娘子聰穎,确實是郡主想請江小娘子去做些朝食。”頓了頓,“但不是做朝食,而是想請小娘子上國公府的畫舫,随船做頓午食。”

上國公府的畫舫?

此話一出,江滿梨還沒說什麽,藤丫先愣住了,眼睛睜圓,看看徐管事,又不可置信地看看江滿梨。江滿梨心中雖也意外了一下,但被她逗得一樂,笑了起來。

這笑容看在徐管事眼裏,自然是等同于應允了。喜道:“那我這就差人去幫江小娘子采買?”

江滿梨确實也沒打算拒絕,但畢竟第一次做這樣的席面,還是問清楚些好。

給徐管事又添了些茶,拉着他坐下,把需要做多少人的午食、幾時上菜、多少道菜、有無忌口、有些什麽規矩禮儀、何時能下船離開等等一一講清楚了。确認自己能應付得來,且只需管辦一餐,不會耽誤晚上夜宵攤子的生意,才颔首。

“行。多些郡主看得起我,那我便随徐管事登船。只是有一點,想請徐管事首肯。”

“只要我能做主的,一定滿足。”

“此次要準備二十人的午食,光我一人,定是忙不過來的,屆時耽誤貴人們用飯就不好了。徐管事若允許,我想帶兩個幫手同去。徐掌櫃放心,此二人都是信得過的。”

徐掌櫃當然也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其實是已經準備好一些個府裏的幫廚,打算到時差遣給江滿梨用。

不過此時聽她這般說了,只當她在委婉提醒前些次去做暮食,府裏的幫廚用着不合心意。

思忖了片刻,問道:“可否問問江小娘子要帶哪二人?”

江滿梨指指藤丫:“這是我近日新雇的幫手,還有一人,得勞煩徐管事差人跟我一起去尋。”

-今日不上工,阿念本在家舂稻米,聽得六歲的小妹過來說有人找,還只當是小孩子弄錯了。

小妹抄着小奶音,氣鼓鼓地仰着頭,學着阿念的模樣把手叉在腰間:“真的有人找阿兄,騙人我是小狗!”

話音剛落,江滿梨的聲音便傳來了:“數到五,不去就算了啊,一,二——”三聲不到,阿念滑溜過來剎住腳,眉開眼笑。但立時又看江滿梨身後跟着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丫頭,還有車夫駕着馬車,似是在等他們,很是意外,只叫了句“阿梨姐”,其餘的疑問一骨碌卡在舌尖上。

江滿梨笑着攬他過來:“你阿娘怎不在?去把小妹安頓好,剩下的上車再給你說。”

舫字,意指雙船連并。

許國公府的畫舫,華麗大氣,雙層兩船,黑底紅欄,其上雕花彩畫,頂翹角飛檐灰瓦。

江滿梨帶着藤丫、阿念,經過了盤查,随後廚采買的仆從一齊,帶着菜蔬鮮肉,在宣橋道頭乘小船,向西駛出新城門後,于京河與金縷池交彙處換登畫舫。

江滿梨懂得凫水,前世生長在江邊,自然不怕。但藤丫和阿念是內陸人,第一次在河道中央換船,吓得不得了。由仆從們扶着,又讓船夫抛繩從畫舫上拉緊了,保證小船不會左右擺動,才戰戰兢兢地邁腳。等上了舫,已是冷汗流了一背。

舫上的後廚在一層船尾,經由狹長的屟廊走過去,一路上透過或高或低卷起的竹簾向外望,清波浩渺,水光粼粼。

近處河灘柳岸搖曳多姿,遠處湖心亭畔繁花似錦,湖邊層巒疊翠、春和景明,日頭将升,浮金掠影,真真是“畫舫煙中淺,青陽日際微”①。

藤丫和阿念都沒想到能沾着江滿梨的光,登上這般華貴的畫舫,激動得不得了,一并忘記了方才登船時的苦痛,只管壓着嗓子“哇,哇”地左右顧看。又怕顯得沒規矩,給江滿梨丢臉,所以每每遇見來人,還得裝出一副正經模樣。

畫舫上層是貴人們觀景之處,下層前半段分作許多雅間,可供三兩閑談小憩,或坐下用飯。

後廚裏頭爐子冰窖一應俱全。雖不算寬敞,但卻為防走水,開有兩扇大窗牖,恰好可以一邊做飯,一邊賞龍舟。

江滿梨對這趟小旅途也很是滿意,考慮到龍舟賽午正才開始,此時将将巳時,便先煮了些加了陳皮的酒釀銀耳圓子,笑吟吟讓徐管事送去,代為謝過郡主和盛平。

先前上許國公府做暮食時,江滿梨就做過這酒釀小圓子,盛平最為喜愛。此刻面色蒼白地坐在舫頭的雅間裏,後腦抵住窗框,見婢女送來晶瑩剔透的一盞,便知是阿娘把江滿梨請來了。

落盞間和淑郡主也撩簾而入,看見盛平的臉色,不免皺了皺眉頭。

“還是不舒服?可要讓他們煎藥來吃?”

盛平微微搖頭,勉強把側出窗外的肩膀收進來,道:“無事,讓阿娘挂心了。”

婢女攙着和淑郡主在對面坐下,郡主目光落在案中央的小盞上,道:“阿娘讓徐壽把江小娘子請來了,今日舫上的午食就由她來做,你若能用得下,就盡量用些。暮食要去禁中用,你向來不愛那些做法複雜的,又有暈船的毛病,只怕硬撐着坐上一日,到時也吃不下多少。”

盛平點點頭。

江滿梨是從徐管事那裏知曉盛平暈船的,故而差人去采買時思索了一番,盡量避開了重口、油膩的菜式,選了幾道清淡不膩卻有滋味的,又讓人跑了趟藥飲鋪子,買得些對治暈船暈車的話梅和陳皮。

“阿梨姐,話梅還能做菜?”

阿念不解,但還是遵照江滿梨的吩咐,把話梅果脯用溫水浸泡。舫上人多,她雖只需要準備貴人們的吃食,量也不少,話梅便泡下去滿滿一小盆。

“當然能呀,”江滿梨起鍋,将斬作小段的豬排骨下鍋焯水,加生姜黃酒香蔥去腥,“這菜叫做話梅排骨,盛大人不是暈船麽,吃些帶酸的最好。”

排骨焯上,又忙不疊去撈已經炸好的鳳爪。

鳳爪是一上舫便用麥芽糖水浸泡,又用油炸制。以麥芽糖浸泡,是為了炸出金黃勻實的琥珀色,而想讓炸過的鳳爪表面變成綢緞般皺起的虎皮狀,還需兩步。

一是要炸得透徹,二便是要用涼水來泡。

登舫晚,要泡夠尋常的兩個時辰是不可能了。好在舫上有個小冰窖,江滿梨思索片刻,想了個辦法。便是以冰水來泡,并将盆置于冰窖之中,加快起皮的速度。

把藤丫叫過來一同制冰水,阿念則支去炒糖色。

阿念興致勃勃,這他在郭東樓裏可沒少幹。冰糖以木勺畫圈翻炒、小火融成焦褐色,這一步關鍵在于耐心。而後将焯過水的排骨全數下入鍋中,翻炒均勻至每塊肉骨都裹上漂亮的紅褐色,再看不見一丁點肉白。

這就需要一點臂力了。畢竟鍋大竈大,腦袋大的笊籬撈排骨,撈了十幾回才撈完。阿念撩緊袖子,持着大勺,左右揮翻,左手以半幹帕子握鍋沿,時不時颠簸兩下,抖起塊塊色澤鮮麗的小排。

回頭向江滿梨露出一口大白牙,炫耀:“阿梨姐看我這功夫怎麽樣?”

江滿梨正與藤丫把浸了水的一盆盆鳳爪往冰窖裏搬,目光卻也一刻不停關注着阿念鍋中的排骨,見他糖色炒得勻亮,鍋子也颠得利索,誇道:“很是不錯!比我走時大有長進。”

藤丫與阿念差不多同齡,這個年紀的男孩女孩,正是相互較勁的時候。甫見時還沒什麽,登舫之後,聽見阿念三番五次向江滿梨誇耀獻寶,只覺這哥兒真是自大,不由嗤地笑了一聲。

“這有何難?不過是用點巧勁罷了。”

阿念本還對藤丫挺好奇的,現下一聽,不樂意了:“不難,那你來颠一個我看看?”

“颠就颠。”藤丫挺胸應戰。

江滿梨只關心排骨炒得如何,倒也不攔着,倆小孩平日就難放松,本就是出來游湖,玩鬧一下才正常。便看着藤丫當真過去,搶了阿念手裏的鍋和勺,幹淨利落地颠炒起來。

藤丫滿臉得意,阿念卻愣住,半晌紅着臉,蚊蠅般哼了一聲。逗得江滿梨笑起來,分別誇了兩人幾句,各自拉至竈上繼續。

炒上色的小排加入話梅、香料、醬油、鹽糖和些許酢,以泡話梅的原汁炖煮。

煮上約莫一個時辰,待到湯汁收濃,排骨煮得軟爛赤亮,以筷箸便能輕松脫骨,正好午正,外頭鼓聲漸起,是競渡的幾股龍舟已自京河出發了,這邊鳳爪取出,也泡得恰是漂亮,時間正正好好。

鳳爪一斬為二,換水入大碗,加鹽、花椒、蔥姜和香料,再隔水蒸透腌味,取出,以面粉混合豆豉、醬油、芝麻醬、香油、辣油、鹽糖、胡椒粉、蒜蓉等調成的料汁抓拌均勻。

裹好料的鳳爪分裝進勾金彩白瓷小盞中,重新上鍋,小蒸一刻即可。話梅排骨也收汁出鍋,裝在同色勾金彩白瓷小碟裏,撒上一把醇香的熟白芝麻點綴,就着一碗香米白粥和幾碟清炒時蔬,便可以上菜。

待到小碟落了雅間的桌,簾外已是鑼鼓宣天。

夾雜着時而熱烈、時而尖促的喝彩,六股龍舟急速進發。

其首一條赤金綠鱗蛟龍,靛發紅角,長須迎風,昂首挺胸,徑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開河面,破入湖中,引得湖岸一陣搖旗吶喊,拍掌稱好!

“嗯,”和淑郡主彎眼笑笑,“今年不出意外,又是許家的舟隊要贏。你說官家今年會賞些甚麽?”

盛平默默垂了簾,女婢已經為二人打開了盛着鳳爪的小盞,又分別夾出幾粒排骨晾涼。

搖搖頭:“兒子不知。”

鳳爪鹹香,裹挾着豆豉獨特的醬味,看似清淡,實則入味頗深、滋味濃厚,又輕輕一抿即可滑入舌尖,柔軟彈糯,口感甚好。盛平吃完一只鳳爪,即刻就要去夾第二只,方才想起來應當喝口粥。

香米粥煮得軟爛适口,并無它味,只一股濃厚的稻米甜香。吹着喝下幾口,便夾一塊排骨來。

和淑郡主本來很是擔心盛平會因暈船而食不下咽,此刻見他吃得香,又看看菜色确實清淡适宜,側身與女婢耳語幾句,差她去給江滿梨打賞。

排骨炖得酥軟,肉絲吸飽湯汁,又收得緊致,所以脫骨下來一品,便是軟彈帶着微微的嚼勁。話梅淡淡的酸味融在醬油和冰糖的鹹甜之中,順着喉頭入胃,并不覺負擔,反而十分解膩,令人胃口大開。

盛平飯前吃了些陳皮酒釀小圓子,已經不如剛登舫時那般難受,此時又吃下幾粒帶着話梅滋味的小排,更不知不覺舒暢許多。

江滿梨與阿念、藤丫方才得了賞,正放松地趴在窗牖邊上觀龍舟,見那赤金綠鱗龍舟勢如破竹沖向終點,紛紛小聲叫好。尤其江滿梨與藤丫,兩人老遠便認出那龍舟上帶着彩頭巾、赤膊劃水的許三郎,壓着嗓子給他一路加油,振臂喝彩呼號。

“江小娘子認得許家三郎?”

平靜似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江滿梨猛然轉過身去,才見盛平盛大人好似已經在後廚門口站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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