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盛大人的困惑(一更)

第51章 盛大人的困惑(一更)

街道司出售給窦姓商人的鋪子,于南方幾州被轉手給當地商戶一事又有了新進展。

大理寺留在南方暗查的差役回報,收買市鋪的商戶共有九家。其中又以紹州向家,建州趙家,鑫州杜家和陶州餘家,這四家最大,買下的市鋪也最多。轉手的京城各處小市門鋪共六十餘間,這四家占去了七成還多。

“紹州向家……”孟寺卿若有所思。

“紹州向家買下的市鋪最多,其次便是陶州餘家。”差役道。

卻見林柳搖頭。孟寺卿擡眼,示意他說:“子韌有話?”

林柳把手中的薄紙遞給老師,上面記下了方才差役所言,幾家商戶收買門鋪的數量,道:“粗粗一觀,确實是紹州向家所買最多,但若細看,陶州餘家或許買得不比他少。老師請看。”

林柳點上其中幾行小字。

“九家商戶當中,有三家姓餘,陶州這家最大,另兩家分別在鑫、建兩州,所買不多。餘非大姓,而陶、鑫、建三州所隔并不遠,若這三家是同宗呢?”

那加起來,就恰好與向家所買相同了。

差役眼前一亮,不禁道:“對啊!少卿所言,極有可能!”說罷自覺失禮,趕緊叉手賠罪。

孟寺卿不怪,令他順着林柳所言去查。差役便繼續道:“除卻各家所購市鋪的數量,小的們還查到一件怪事。”

便是這九家商戶皆申請了入京通關的文牒,且勾辦了一連手續。不日便要着人進京城來,或經營所購下的市鋪,或租賃更好的場所,開設酒樓歌館。

此言一出,孟寺卿與林柳對視一眼,雙雙想到了一處。

林柳轉身出廨房,回來時,取來幾片碎紙頭。其中一角信箋帶着燒焦的痕跡,模糊可見“待”、“京”二字,而另一片更為破敗的,上面依稀可辨“入京”一詞。

差役看那碎紙幾眼,問道:“這是端午節前,小的們從南邊四州官員家中暗搜出來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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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林柳點頭。差役眉頭一跳,明了了:“莫不然是早就預謀好的。”

“未得證據前,此話不可亂說。”孟寺卿踱步思索,末了,停在廨房正中,“去查明這幾家商戶與地方官員可有關聯,從祖宗查起,家中仆從都不要放過。”

待到差役領命下去,又與林柳問道:“小六可有找到?”

“長吏來報說,民夫當中确實有人認出小六的畫像。大約是打草驚蛇,去抓時,人已經跑了。”林柳微微握拳,輕叩了一下桌案,“然也說明兩點,一則确有人在幫他,二則此小兒定與我們所查之事有關。”

-大理寺那邊膠着,象福小市裏頭也不安生。

有兩家鋪子見江滿梨這頭大排檔生意火熱,便學着也以幾家合用商鋪的法子分攤市稅。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合用是合用了,卻未過明雇傭手續,讓街道司一查便查出來了。

鬧了幾日,先是務裏頭來人踢門,斥令補足市稅,可饒恕牢獄之災。其中一鋪受不住吓唬,趕忙補了稅錢,卻發現後頭還有大筆的罰金等着。罰金交不足,亦是要進大牢的,那已經補了的稅錢豈不又打水漂?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稅錢的事情不了,不但生意不能做,鋪子也私下售不出去,罰金便也湊不出來。最終別無他法,将鋪子抵給街道司,抵去大部分罰金,還剩餘的,幾家人砸鍋賣鐵,死命當了出來。

另一鋪見這般慘狀,哪還敢開口答應補稅?死命不從,鋪門一鎖,兩家老小連夜卷了鋪蓋行李。

待到務裏的差役發現情況不對,叫來街道司的兵差破門而入,人已經帶着銀錢跑了。空留一間門鋪任街道司收去,好歹家底沒配光,只要不被抓到,換個地方,興許還能東山再起。

“嗨喲……”竹娘看得心酸,卻又無能為力。合用鋪子旁人一看便知,但雇傭的法子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去的。再不忍也得管住嘴,這點幾家人都拎得清。

“東山再起甚麽喲,這都成了逃犯了,能躲哪去?躲進山裏,談何東山再起?”

媛娘拍拍她,遞過去一盞花茶:“你別操心這個,有身孕的人,不能着急上火。”

周大山點頭同意,道:“我都讓她這幾日莫要來了,不聽。看着幹着急的事情,眼不見心不煩。”

媛娘道:“我在屋裏躺着,心裏不還是操心鋪子的事兒……”

說到底,人人心裏揪着。江記的生意實在火熱,合用商鋪的法子又是江滿梨先想出來的。就怕街道司殺紅了眼,再把眼光轉回到他們這幾家身上。

偏生怕什麽來什麽。

兩家鋪子的事情一鬧完,街道司的兵差便意猶未盡地來了。不知得了誰的令,每隔個把時辰,便進江記的鋪子裏逡巡一圈。

要麽是粗手粗腳地推桌搡凳、高聲喝喊。要麽就幹脆叫了吃食,坐在正中的桌邊,一言不發,虎着臉盯着江滿梨幾人或是來往的食客打量。

總之讓開鋪的、用飯的,皆不舒服就是了。

兵差穿得顯眼,幞頭短靴,又帶刀,哪個老百姓在這些人面前高興得起來?莫說還時不時被瞪幾眼、呵斥一聲。有的食客光是見着堂中央坐着幾個惡狠狠的藍黑短衣人,心裏道句惹不起,面上跟江滿梨笑笑,口中便推辭了:“哎喲今日突然有事,改日再來光顧,江小娘子先忙。”

江滿梨仍是笑吟吟地:“無事無事,随時再來。”

兇神把門,食客驟減,江滿梨就立在櫃臺後頭算算賬,琢磨琢磨接下來要做的吃食。螃蟹近日實在受歡迎,不少老客礙着眼下的情況不願堂食,着人來點外送的卻增加不少,且必定要點上十幾只炭烤蟹。

就連那兵差……江滿梨掀起眼皮瞄一眼堂外竹桌凳。一滿臉橫肉的正吃着烤蟹、喝着甜米釀,時不時扭頭看看堂裏的食客和櫃臺、廚下的動靜。

“好像真能讓他守到什麽錯處似的。”媛娘摸過來,不滿道。

竹娘有孕在身,周大山怕起沖突,終于把她勸住留在家中,自個來守鋪子。此刻也過來低聲道:“阿梨,你真一點不着急麽?他們這般還不知要鬧到什麽時候,客人都趕跑了怎辦?莫不如我去同他們理論!”

江滿梨輕嘆一聲,笑笑:“急啊,怎能不急。”

見周大山眼睛亮了亮,知道他早就憋不住了,恨不能去吵一架,又道:“但是周大哥見過長廯的麽?長在身上,開始只是一小片,越是撓它刺它,長得越多不說,還潰爛出膿。”

言下之意街道司的兵差就如那廯一樣。等的就是他們沉不住氣,自個将短處暴露出來。

“倒不如不去理會。捉不到任何小辮子,他們遲早覺出無趣,也就作罷了。”

果不其然,兵差在江滿梨這鋪子裏盯了兩日,無甚結果,便轉去了雲嬸阿莊叔、邵康那頭找麻煩。

明日是休沐,今日夜市客流本就比平日裏更大。兵差來時兩鋪之間的桌凳都已經滿滿當當,排號等位的還站了不少。見尋不到坐處,幹脆轟開幾位正吃羊下水、小馄饨的食客,往雲嬸鋪子門前一坐,高聲喊上菜。

阿莊叔肩頭搭着毛巾過去給幾位被占了坐處的食客道歉、重新搬凳子,又忙不疊去招呼二位兵差:“兩位吃點甚麽?”

“你看着上,”那兵差嗓音粗啞,“不合胃口我便叫你調換。”

阿莊叔聞言回頭看看雲嬸和邵康,二人皆是“且先答應着”的表情,心裏暗暗罵幾句,也只得耐着性子道:“好說好說。”

那倆兵差言罷看看鋪子裏頭。一家中年兩口子賣羊肉,一家年輕郎君帶個小女,售面食馄饨,道:“你二家誰是雇主?”

阿莊叔忙道:“我便是。鋪子是我兩口子買下的。”雇傭和買鋪的契早就随身備着,此時拿出來與二人查看。

那兵差雖知曉是這麽個結果,然見了白紙黑字,心頭大約還是不痛快,嘴角一耷拉,眼神落在邵康家六歲的瑩娘身上。大人忙不開手,瑩娘正給他們端贈的小菜過來。

道:“這上菜的小兒也有雇契?”

“這,這,”阿莊叔氣笑了,“六歲的小兒,偶爾一次幫着她阿爹遞遞碗碟而已,您說……”

“那便是沒有了。”兵差直了直身子,眼看着手就要扶在刀鞘上。目光轉朝瑩娘一瞪眼,小瑩娘吓得瑟縮了兩步,手中的小碟沒放穩,“哐啷”便摔在兵差腳上,芥辣瓜兒汁水濺了一鞋面。

衆人心口一抖。

江滿梨一直悄聲看着這頭呢,此時見狀不對,端了一盤方炙好的鐵板鴨、一盤炭烤辣蟹,快步過去。媛娘眼疾手快又托上兩盞甜飲子、一疊紅糖方糕,跟在後頭。

卻是菜将将端上去,那倆兵差之一拍桌斥了句“小娘子甚麽意思”,就被另一個拽了起來。

一看,深綠官袍的員外郎,手中還抱着長腳幞頭,似是方從衙門下值。表情不顯,然眼中是頗為不滿,透着警告的意味。

“兩位有事?”林柳語氣很硬。目光先确認了江滿梨無事,才随意掃到兩個兵差臉上。街道司的兵,并不認得。

然林柳不認得他們,他們怎會不曉得大理寺這位?二兵差自覺不好,低頭相視一眼,老老實實行禮:“見過少卿大人。”

悻悻端笑,又道:“驚動少卿大人了,小的們只是來公辦。這小市有人合用商鋪避稅,我們受命來查訪。”

“這兩家有查到什麽?”林柳拿下巴左右輕點兩下。

“回大人,”兵差只能實說,“……未有。”

林柳等的就是這句話,聽罷也不再開口,就站着等那二人自己告退。那倆兵差自然也有數,躊躇片刻,頂着一衆食客的目光,道幾句抱歉的話,也就夾着尾巴趕緊走了。

兵差連帶着壓抑的氣氛一走,小市登時就歡愉許多。仿佛空氣重又活了,該吃吃、該喝喝,幾個食客郎君打趣着學方才那兵差的窘迫模樣,笑得前仰後合。

賀骥、宋钊三人排號等位,林柳便默默站到了江滿梨身後半步許處,陪着她炙辣蟹和茶油鐵板鴨。

原先的鐵網上增了一三面帶沿的小鐵板,炸過的脆皮鴨子斬好段,淋些茶油放上去,佐蔥蒜末、花生碎、香菜和油辣椒稍加煸炒,小鐵鏟壓一壓,讓滋味浸透鴨肉中,輕巧便炙好幾份。

江滿梨笑着與他解釋:“工坊做甜皮鴨,數錯了量,剩下些炸好的鴨子,我便讓阿念斬好了送過來。用這清涼的山茶油稍微炒一炒炙一炙,又比純粹的炸鴨好吃許多。”

說着拿筷箸夾一小塊裹滿料的,另一手細指彎曲捧作碗狀,轉身便要喂與他。

林柳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打了個措手不及,卻又被撩撥得心尖亂蹦,眼神躲閃了一瞬,抿唇勾起嘴角,輕輕帶住江滿梨執筷箸那只手腕順勢朝下,低聲道:“人多別鬧。”

另一只手自筷箸上迅速拿下那小塊鴨肉放進口中。

“如何?”江滿梨壞笑看他微微紅了臉。

-盛平一言不發轉過身去,快步朝小市外走。徐管事自知今日辦壞了事,小心翼翼跟在後頭三步,是既不敢太近,又不敢太遠。

今日是他得知街道司為難江滿梨,怕有沖突,擔心若是不說到時出了事怪罪,才去告知盛平的。盛平本有公務在身,徐管事也是看着他躊躇了好一會,終是放下手頭的事情前來。本還慶幸自個沒猜錯,郎君果然還是對江小娘子在意。

可誰能想到啊,江小娘子跟那位林少卿什麽時候走到一塊兒去了?

少郎君一向介懷的不都是許家那位三郎麽?

直至回府下了轎子,盛平臉色都很是難看,負手走得快極。待到要進屋,忽然停住步子,與徐管事和身邊小厮道:“以後街道司與她的事,莫要再來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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