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入平成侯府(二更)

第69章 夜入平成侯府(二更)

餘昊蒼頭上戴軟幞頭,打扮得與堂外那桌如何不肯走的郎君一模一樣。

江滿梨反應過來,這群歹人是早先便計劃好了。以絡腮胡子作掩護,餘昊蒼混在其中,趁人不備偷溜入後院埋伏,而外頭不知何時再補上一個以免引起注意。待時候到了外頭挑事鬧起來,兩邊一圍堵,便能把江滿梨三人如甕中捉鼈,一舉拿住。

至于為何選在除夕夜動手,大約就是如雲嬸所擔心的那般了。

算定了傩戲甫一出禁中,街道司的兵差就要換到禦街去,小市空無人管,再加上宣天的鑼鼓爆竹,可不就成了燈下黑?就算明日案發,除夕夜游人往來紛雜,無頭無緒,又如何能查得清。

年關夜裏市井小販慘遭劫財喪命,說起來也不過是令人嘆句“可惜”,搖搖頭,再道句“世風日下”便能忘卻的邊角新聞罷了。說不定還要譴責一二句:“賊人也想過個好年啊,誰讓那小娘子大晚上地不知防範、給人可乘之機?”

亦或是:“賊人怎就光搶她?怕是那小娘子自個也做了什麽不幹淨的事罷。”

總之輿論大有可造之處。江滿梨再度感嘆餘昊蒼這人旁的不會,選犯案的時機地點那是當真有些本事。

眼見這歹人撲将而來,江滿梨手中剖魚的薄刃小刀一擡,蹭過餘昊蒼臂膀,血珠子噴濺而出。餘昊蒼未料到江滿梨帶了武器,怒目圓睜向後半步,從腰間抽出一條長鞭。

藤丫尖叫一聲撲上去,死死抵住餘昊蒼,嘴裏喊道:“小娘子快走!”

江滿梨自知不能硬來,迅速環顧四周尋逃跑的法子。目光剛落在通往後廚的門栓上,就聽得裏頭傳來一陣撞門的砰響。

餘昊蒼聞聲知同黨要來了,露出一個可怖的笑容,想将藤丫推開往前,卻被藤丫不知用何方法絞住蹀躞,搡了一把竟沒搡動,反而被絆得踉跄一步。

撞門的那頭哐啷一聲巨響,緊接着有碎木落地的脆聲,大約是門上砸開了一個口子。廚房的小門是擴店裝整時新加的,算得上厚實,能再經得他們砸上二三回。但若破開沖過來,後院這道經年失修的老門,可就不那麽扛事了。

間不容發,江滿梨只得往屋棚那頭沖過去,口中連喚兩聲“阿霍”,道:“快拿竹梯!”

阿霍早就拽着那竹梯使力,卻不見動,江滿梨三兩下奔過去,才發覺院中竟然還有一人,正與阿霍争搶竹梯。對方亦是臉上粘着絡腮胡,只露出兩只鼠眼,黑暗中仿若閃着歹毒的黃光。

他一手牽住竹梯,見拉不動,另一手從腰背摸了一下,取下一把鏽跡斑斑的剔骨刀,照阿霍拽梯的手砸去。說時遲那時快,阿霍手松梯落,那刀子锵的一聲,撼在牆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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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街巷裏的爆仗噼啪兩聲炸響,星點火光滕起來,在那人刀背上一晃而過,郭東樓樓梯上的一幕并着小六潑水磨刀的樣子倏忽間鑽進江滿梨腦中。

小六與江滿梨對視一眼,見江滿梨手裏捏一柄小刀朝自己刺來,下意識側身躲過,讓開了屋棚後面的通道。哪知江滿梨只是虛晃一槍,并未真的要刺,而是奪路向右,擡手照着院角一條粗繩斬去。

院落裏懸着的幾十條腌火腿登時噼裏啪啦砸落下來,連帶着扯下那遮熏肉的木頭棚頂,正好砸在餘昊蒼背上。江滿梨呼道:“藤丫阿霍!竹梯!快!”

二十幾斤一條的豬火腿砸得小六猝不及防歪了身子,阿霍見機撿起地上的矮凳勉力砸他頭上,回身接住江滿梨搶下來的竹梯,兩人合力扶穩靠牆,藤丫也尋到機會跌跌撞撞地往牆邊撲,卻被餘昊蒼一鞭子掀倒在地。

藤丫一聲痛呼,江滿梨連忙去拉。阿霍雙手扶梯,目光卻突然落在小六的草鞋上。那草鞋被扯開個口子,一只畸形焦黑的腳趾自縫裏露出來,猙獰至極。

“那日偷襲我的就是你?!”阿霍道。

“認出來了?”小六撐刀起身,笑道,“讓你僥幸跑了兩回,真是不應當。”說罷揮刀,卻不知是方才被砸得暈眩了,竟沒砍中。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殺我!”阿霍反以竹梯擋住他刀刃,怒吼道。

“那你便要去問問你那好阿爹究竟得罪了誰!”小六發狠似地攪動刀刃,竹梯再承受不得,啪啪兩聲崩裂開來。小六抽刀挺身,一腳連梯踹倒阿霍,道:“我這便送你去跟你阿兄團聚!”

阿霍聞言瞳孔大張,倒地的一瞬見江滿梨藤丫二人也正同餘昊蒼扭打在一處。

江滿梨手中的薄刃戳破了餘昊蒼短筒靿靴,刺進皮肉,使他一腳不能正常動彈。可刀刃卻卡在了靴面上,無論如何拔不起來。餘昊蒼趴伏在地,兩手死死勒住江滿梨脖頸,藤丫拼命去拽,那手卻如鐵箍一般,硬是撬不動半點。

眼見江滿梨面色開始發青,就要窒息過去,後院的門栓猛烈地挺動兩下,突然破開。人影未出,長槍先行,只見那槍尖如流星閃過,直指揮刀的小六!

不容他躲,锵的一聲便把人穿了肩膀釘在牆上!

餘昊蒼本以為是同黨終于破門進來,看清來人後,手上一松,面色由喜轉愕,大驚失色地跳将朝後,躲過來人劈臉一掌。

卻是那人怒不可遏,招招直指命門而來,餘昊蒼勉力招架,躲無可躲。迫到牆邊,見對方伸手拔下釘住小六的銀槍,照他印堂刺來,慌亂之下竟把倒在血泊之中的小六拎起往前一抛。

小六登時被貫穿胸膛,七竅血珠噴湧四濺,餘昊蒼借勢偷得一瞬翻牆的時機,落地回眸間見對方臂膀一揮,三五個勁裝的帶刀侍衛便追着他躍上牆頭。

江滿梨見小六與餘昊蒼一死一逃,阿霍藤丫死裏逃生,方才放下心來。卻是一直強撐着的氣力耗得精光,此時身子一松,脖頸間火辣辣地燒起來,肺裏悶如閉棺,眼皮子也越睜越淺。

恍惚間只覺有人輕手輕腳地把她攔腰抱起,後續再多,就不記得了。

-醒來是在緩奔的馬車上。江滿梨後腦勺下墊着一只狐毛小枕,甫一睜眼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藤丫阿霍也受了些輕傷,卻堅持留在她身邊照看。此時聽她醒來,兩人立時掙紮起身,藤丫慌慌扶住江滿梨的背給她拍撫,阿霍就從角落的小條幾上端起插了葦稈的小竹筒,待江滿梨咳完了,遞過去道:“阿梨姐抿一口水罷。”

脖頸疼得如撕裂,勉強咽下些許,便聽得馬車外有人問:“小娘子醒了?”

江滿梨試着問道:“谏安?”

嗓子喑啞,幾乎發不出聲音來。然谏安還是聽見了,應道:“是我,小娘子可還好?”

江滿梨示意阿霍撩開車簾,便見谏安的馬行在車外,是匹黑馬,也只有一匹,并未見林柳的烏棗。忽然又瞥到谏安胳膊上有幾道鮮紅觸目的血印子,心底謄地亂了一下。

谏安看她勉強撐着身子顧盼了幾下,猜出來了,道:“林少卿追着那賊子去了,走前吩咐我護送小娘子。”

江滿梨這才又平靜下來,用下巴點點他傷口:“受傷了?”看來今日遲遲未來接,果然是遇見了意外。

谏安似是不願多說,只道:“險些中了那幾個賊子調虎離山的奸計。”

馬車出乎意料地沒有行回江滿梨租住的小院,而是停在了平成侯府的大門前。

老鄧已經帶着些個女婢仆從在門前候着了,此時幫着把人攙下來,與江滿梨道:“江小娘子放心住下,都是少郎君差人來安排好的。今夜不太平,大理寺人手也不夠。賊人沒拿到,少郎君怕小娘子回自個院中再出事,倒不如住在府裏來得安全。再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動平成侯府。”

江滿梨和藤丫被安排到內院住下,阿霍就跟着老鄧留在前院。谏安看着人進了府,方放心拍馬離去,消失在夜色中。

大夫來給江滿梨和藤丫先醫治傷處。

江滿梨脖頸上一片血痕青紫,很是恐怖,所幸未傷及咽喉。吩咐近日吃些清淡易化的食物,又給開了內服和外塗的兩副藥,叮囑一定要每日朝暮塗兩回,否則容易留疤。

藤丫最重的傷則在背上,便是被餘昊蒼的鞭子勾到的那一下。鞭尾的倒刺穿進皮膚裏,硬生生剜去一塊肉芽。老大夫看得嘶嘶倒吸冷氣,道:“幸虧冬日裏穿得厚重,不然那倒刺戳進肺腑,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待老大夫離開,小女婢們安排江滿梨洗漱休息。藤丫頭一回被人侍奉,很是不得勁,忍着傷痛掙紮着想要自個動手。江滿梨精疲力盡,倒是客氣不動了,微微笑着與藤丫道:“莫要折騰了,小心又把傷處掙開。”

兩人正說着,簾子忽而被撩開,王氏的貼身婢女喚銀春,手裏拿勾金的雕花盤托着幾小盞進來。見了江滿梨,上下打量幾回,笑着道:“江小娘子沒歇正好,大娘子讓我來送兩樣安神的吃食,不如稍微用些,睡得踏實。”

江滿梨趕忙起身道謝,幫着把小盞都放到桌案上,揭開來,是一道雞肉糜粥,一道桂圓綠豆乳。

江滿梨喉嚨刺痛,但想着畢竟是王氏的好意,還是撐着笑意嘗了幾口。雞肉糜打得極細,抿在舌尖肉茸茸的,伴着些許蔥油醬汁的滋味,稻米也煮得很是爛乎,看得出為着她好下咽,特地煮得頗稀。

江滿梨輕聲道:“是油淋雞改作了粥?”

銀春聞言詫異,道:“确實是油淋雞改來的,江小娘子這都能嘗出?”

江滿梨便道:“雞肉糜要打得這般又茸又細,定然是先蒸後炸過。而這樣細的肉糜又極其入味,便是蒸炸的時候就調了滋味了。醬油蔥油、姜糖麻油,我能想出來的,只有油淋雞。”

又有些羞赧笑着道:“庖廚當得久了,吃東西總是免不得要細究做法。”

銀春這才想起江滿梨自個就是庖廚一事。心下有些驚訝,方才光顧着打量她舉止儀态,見她姿容姝麗,禮儀上又穩重謙和,并無甚錯處,竟一時把她當做尋常貴女,忘了她是個小市的廚娘。

點頭笑笑,道:“江小娘子傷在咽喉處,大娘子特意交代廚房煮些粥。但又怕白粥過于無味,于這除夕夜吃着,也頗冷清了些,大娘子自己常吃這油淋雞肉糜粥,便想着讓煮來試試。”

“勞大娘子費心了。”江滿梨客氣道了謝,又端那盞桂圓綠豆乳來嘗。

桂圓只取汁水,綠豆煮得沙軟,又過了篩,喝起來便是絲綢一般順滑。二者皆融在牛乳裏,清甜中帶些醇香,倒是出乎意料地好喝。江滿梨不知不覺多嘗了幾勺,竟喝得要見底。

銀春綠豆乳得了她喜愛,不知怎地,還有些自豪自家廚房的手藝起來。問道:“江小娘子可還想要一盞?”

江滿梨搖搖頭,道:“桂圓綠豆乳滋味絕佳,若不是我實在咽喉疼痛,定要多喝好幾盞。”

銀春心下愈喜。又聽她道:“不知這院中可有單獨的小廚房?今夜勞累大娘子替我操心,明日一早自當由我做些大娘子愛吃的,親自去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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