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年初一見家長
第70章 年初一見家長
稻米是昨夜便泡下、小廚房的仆從一早幫着磨的。量不大,磨得也快,江滿梨進廚房時,恰見一小女婢捧着壇子在磨口下接米漿,瓊脂白玉似的顏色,濃稠一股,很是漂亮。
排骨也買來了。看了看,幫廚斬得太大,淨了手,取刀來改一作三,只要寸把長的小方塊。
時間尚早,藤丫昨夜因着背後的傷口發起燒來,折騰到清晨才退燒睡下。阿霍在外院,昨夜只聽小女婢說受了些擦傷,已經請大夫處理好了,此時也不知如何。
江滿梨脖頸上抹了藥膏,拿紗布輕輕纏住。女婢又給她送來一身對襟豎領的襖裙,暗紅的纏枝四季花紋搭玄色的織金雲鸾百疊裙,白領子正好把頸間同色的紗布擋住大半,只露出一小圈邊緣,遠遠看去,倒也不引人注意。
“大小正正好,顏色也正适合歲節呢!”女婢替江滿梨沐浴更衣後高興道,“江小娘子看起來身量不大,卻有副好骨架,穿衣裳真是好看。”
玄色裙就罷了,江滿梨極少穿赤色,總覺得顯得人過于白膩。加上受了傷,臉色寡淡,鏡中看起來紅衣雪膚,就愈發對比強烈。
問能否換一身顏色素些的,女婢搖搖頭,道:“這套衣裳本是大娘子給許家的蔚娘子準備的,因為聽說蔚娘子要回京過年。哪知銀州今年大雪下個不停,臘月下旬寄信來說回不了京了,衣裳也就只能收起來。”
又道:“正好拿出來給小娘子,也是巧了。只可惜因為給年節準備的,就這一套,沒有更素的了。”
江滿梨昨夜疲乏得睜不開眼,光想着讓廚房泡些稻米做腸粉,倒是忘了請人幫忙回自家一趟取些衣物,此時也只能依了。
大約同是市井出身,女婢看出她仍舊不自在,略微思考一下,就猜出了症結。
笑着寬慰她道:“小娘子平日在小市勞作,又得防着人心,應當是慣愛樸素,不敢打扮得過于惹眼。可今日是年節,又在府中,小娘子大可放下心來,即便簪支金釵也無妨呢。”
米漿沿着壇口倒入刷了油的方瓷盤中,左右晃勻了鋪薄如紙的一層,澆上一層打散過的蛋液,又撒蔥花一把、炒制過的豬肉末一把,上籠屜大火蒸。
竈膛裏火燒得勁旺,頃刻便蒸熟取出,趁熱拿一小竹板輕推成褶,再輔着筷箸左右一夾,自方盤中拿下。
小廚房裏幾人昨夜就好奇江滿梨為何讓他們泡米碾漿,此刻倏地圍過來看。
方才接米漿的小女婢不過十一二歲,見剛剛還流動的米漿眨眼就成了這幅模樣,奇道:“呀,竟然成了綢緞一樣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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腸粉晶瑩透着蔥綠、卵黃,肉沫炒過上了深色,嵌在黃綠之中,如山珍玉寶,很是好看。粉皮沾了油、又光滑,火光照着,自然就如綢似錦地亮。
其實因着沒有澱粉,只用純純的稻米漿,過軟過粘,還不算好看。若有時間去郭東樓要些紅薯澱粉來摻着蒸,多幾分韌性,那才叫一個順滑、流光瑩瑩呢。
腸粉蒸好六條,取炸過蔥蒜香料的豆油,加糖和醬油熬作鹹甜适口的料汁,均勻淋上去,讓白嫩腸粉浸在棕褐的湯水中。聞一聞,又與方才的清淡不同了,肉蛋米香之中,油醬裹挾着不易覺察的香料氣,絲絲繞鼻。
盛着腸粉的盤子放進勾金雕花托盤中,豉汁排骨也從另一竈頭上的蒸籠中取下。
揭蓋來看,蒸得軟嫩正好,胖乎乎的肉頭裹了面粉煎過,故而蒸出來表皮松軟、浸透了湯汁。顏色也恰如其分地誘人,是半數沾染着豆豉的深褐、半數挂着油脂的松香色。
豆豉、姜蒜香氣融為一體,自盤底往上鑽,再點綴些翠綠的蔥花上去,關火回籠悶上小半刻,取出來,又多了幾分青蔥氣。
與腸粉一齊放進托盤,并一盅冬瓜蓮子湯,親自端去王氏院中。又差小女婢幫着備兩盤一樣的,分送給林舫波和林大學士。
-銀春正伺候王氏梳洗。
王氏昨夜守歲幾乎未合眼,清早想睡也睡不着了,精神并不算好。問銀春道:“子韌還未回來?”
銀春道:“未回來。院裏的人已經去門口守着了,少郎君一回來就能知道。”
王氏搖搖頭。年初一的,大理寺公務忙成這般,連休沐的時間都占用了,事關京城大案,又不好說什麽,作母親的,只能坐在這裏憂心兒子的安危。
又問:“起來了?”
銀春知道她問的是誰,道:“天不亮就起來了,直徑去了小廚房。”
“不是受了傷麽?”王氏詫異道,“不好生養着,還去廚房作甚麽?休沐的日子,難不成她還想去開鋪?怎也不好好勸一勸,到時子韌回來,還以為是我照看不利呢。”
說到這裏,語氣有些不愉。
王氏本就不贊成林柳自個選的這門親事。方家昨夜嫁女,更是光想想就堵得慌。
若不是林柳胡鬧,方毓娘昨夜就該嫁到平成侯府、當她兒媳來了,哪還會有什麽小市救人、擔心歹人報複又送進府裏來看顧的這出。
跟林柳吵也吵過、勸也勸過,就是不管用。王氏也曉得自個生的兩個兒子跟他們阿爹如出一轍,表面看着溫良恭儉,其實都是倔驢性子。
否則也不會一個說不再談婚事就不再談婚事,北上從戎,一個說退婚就退婚,非要取個市井女郎。尤其林柳,不僅随他阿爹,更随林舫波那老爺子,渾身反骨。
可說到底還是自個的親兒子,氣歸氣,終了還是默認了他的選擇。王氏也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昨夜聽說江滿梨幾人受了傷,還是仔細交代了好生照顧。
“娘子莫急,”銀春笑着給她簪頭發,道,“江小娘子不是為了去開鋪,是昨晚便準備好了,今早要親手給娘子做朝食呢。”
“給我做朝食?”王氏愣了愣。
“正是。”銀春道,“昨夜我去送吃食便問我院裏有無小廚房,聽聞大娘子思鄉,就說要給大娘子做些漢州的小食呢。”
“她怎知我家鄉在漢州?”王氏道,“你告訴她的?”
“是我不小心說漏嘴了。”銀春羞赧笑笑,道,“昨夜送去油淋雞改的肉糜粥,我說了大娘子因着思鄉常常讓做來吃,她一思索,便猜出來了。”
王氏輕“哦”了一聲。想起方才還在心底怪罪江滿梨不好好養傷、不懂得為他人着想,倒是生出些許愧疚來。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轉而問道:“衣裳可拿去了?”
聽銀春說送去了,又問道:“傷處有無幫着塗藥?”
銀春道:“塗過了的。”
王氏又問:“聽說是原陶州錄事參軍的女兒,兄長還在陶州做官。想來應當也是懂禮儀的,能讓子韌不管不顧地喜歡,可是當真長得俏麗?”
銀春最了解王氏,看出她這是為方才話說重了找補呢,笑道:“大娘子待會見着不就知道了?”
說話間梳妝完畢,女婢撩了簾進來,說江滿梨已在中堂等着了,銀春便攙着王氏過去。
王、江二人是頭一回見面,又是在這般情境下,多少有些不自在。江滿梨見了禮,二人相視默了一會。
江滿梨不是個怕生的性子,奈何喉嚨有傷疼痛,說不得太多話。
王氏先是看她着了華服,笑容绮婉,模樣儀态都好,一時只覺是和方小娘子一樣的世家女,忽而想起非也,和昨夜的銀春一樣有些驚訝。
再看又發覺她雖撐着笑容,面色卻白得難掩憔悴。目光掃過她頸上露出的一小環紗布,再看看她手裏的托盤,心底動容了。
讓銀春接過朝食擺案,拉着江滿梨坐下同吃,道:“昨夜守歲,子韌的幾個半大堂、表弟妹都來了,爆仗扔得到處都是,睡得不踏實罷?”
江滿梨笑着搖搖頭,道:“多謝大娘子挂心,大抵是太累了,又用過大娘子送的安神綠豆乳,睡得很好,絲毫沒有聽見爆仗聲。”
王氏聽得提及她送去的吃食,有些高興,道:“那就好。”說罷看看銀春擺下來的幾小盤。
看見那盤灣在油醬汁裏的腸粉時,格外驚喜地“嗯”了一聲,擡眸看向江滿梨:“你還會做這個?”
銀春趕忙遞了筷箸過去。王氏迫不及待夾起一小塊恰裹滿了雞子、蔥花和肉末的,略沾些料汁送入口中。
只用稻米漿蒸的腸粉韌性欠缺,但最是軟糯,覆了雞子,口感軟中帶嫩,其間又有肉末微微的勁道,汁水充溢粉皮的每個褶子,嚼起來是軟而厚、厚而香、香中濕滑。
王氏連着吃了幾筷箸,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沾沾嘴角,笑道:“打從漢州嫁到京城來,已有二十來年未嘗過腸粉了。不是沒讓人試着做過,實在是怎麽做都不對味。你這個,卻和我記憶中的別無二致。”
江滿梨也慢慢吃下一小角,笑應道:“今日時間緊,廚房的人幫着去采買,只買到豬肉。大娘子愛吃,下回若買得了芽菜和牛肉,我再做個別的味道來。”
她說話仍舊啞,聲音也小極,王氏聽得揪心,先前對林柳婚事的不滿都暫且擱到了一旁。拍拍她手道:“你有心了,受了這般重的傷,本該好好歇着的。”
疲乏尚可忍受,就是嗓子難受些,江滿梨心底擔憂的其實還是藤丫阿霍,以及小市鋪子目下如何。
不好擅自出府去,便就着機會問王氏可否差人去打探。
王氏自然應允。差了人去,不多時就回來,道:“霍書外傷塗了藥,已無大礙,有鄧管家照料着,不用擔心。”
“江記的鋪子昨夜被砸得嚴重,因着是大理寺點明了要查,街道司的兵差已經派人把守住了。門上亦貼了封條,一般人等不得擅入,裏頭存餘的食材和銀錢都點過數目,丢不了。”
又道:“年節七日休沐,昨晚又出了那樣的事。官家已經下旨,休沐期間所有小市暫閉,待休沐結束方才能開。江小娘子可以放心養傷了。”
王氏聞言也寬慰江滿梨幾句,二人熟絡了些許,不似剛開始那般拘束了。江滿梨道了謝,給王氏盛些豉汁排骨。
排骨蒸入了味,肉頭又彈又軟,一抿就能脫下骨來。江滿梨特意選着瘦多肥少的排骨斬來,吃起來便不油膩,亦不會過于柴。
王氏一塊接一塊吃,贊嘆不止。又說起江滿梨怎知她家鄉漢州一事,王氏問道:“難不成你去過漢州?怎知油淋雞是漢州的吃食?”
江滿梨心道确實去過,只不過是上輩子的事了。
暗自笑笑,與王氏道:“未曾去過漢州,是兒時跟阿娘一道從南食店裏點來吃過,後又在阿爹留下的菜譜裏見過這一道,便曉得了區別。”
又呷着茶水緩緩解釋給她聽,道:“油淋雞這道菜,屬東南靠海的吳州、漢州最常吃。但兩州做法又不同,吳州慣愛把雞生炸,且炸時抹蜜,醬汁也調得更甜些。而漢州卻有先蒸後炸的做法,蒸時先抹醬油,炸後就愈入味。”
“故而嘗出那雞肉糜是蒸過剁碎、且以醬油腌入味了時,就大致猜到是漢州的做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