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阿梨睡不着麽?(一更)

第71章 阿梨睡不着麽?(一更)

與王氏一來一去地聊得正歡,銀春突然撩簾出去一趟。再進來對王氏比了個眼色,林舫波的聲音就自外頭傳過來了。

“那個什麽腸粉還有否?”

林舫波喜氣洋洋,穿得一聲赤紅鎏金的儒袍,大喇喇闊步進屋,後頭自然跟着老鄧。見了桌上還有腸粉,喜道:“我就知道,嘿。”轉身也不叫老鄧,偏示意銀春給他拿碗筷。

王氏趕忙起來行禮讓座:“公爹。”

江滿梨跟着行禮,問候了林舫波與老鄧二人,上前要給老爺子倒茶。

“不必拘束,”林舫波手一擡,坐下,示意銀春來倒。笑道,“我來看看我孫媳婦。聽聞我孫媳婦昨夜勇猛,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竟然拿刀紮得那歹人瘸了腿。不愧是子韌選的娘子,甚好!甚好!”

王氏見銀春比眼色的時候就知道不好,這老爺子淨會添亂。聞言蹙眉輕嗔一聲,有些尴尬地笑着看看江滿梨,見江滿梨亦是紅了臉,道:“公爹,人家江小娘子尚還未……您這般不合适。”

“怎麽不合适?”林舫波哼道,“還沒跟子韌鬧夠?”

王氏婆母還沒當上呢,“惡”字先被這老爺子寫在腦門上了,那哪行。趕忙想要解釋,可王氏這人嘴拙,着急愈發說不出話來,只道:“不是不是。”

林舫波看笑了,也不欲為難她,笑道:“你啊,刀子嘴豆腐心,也好!”

其實他這趟趕着過來,也是有些擔憂王氏會為着林柳的婚事為難江滿梨。此刻見兩人相安無事,王氏表現得也還有禮有度,頗有點意外,也對王氏改觀不少。

王氏難得受到公爹認可,反倒臉上紅了一瞬。林方波又看向江滿梨:“傷處可有好些?”

江滿梨方才跟站在風口浪尖上似的。林老爺子的話是一句不敢接,想幫王氏解解圍罷,又沒立場,橫豎開口就等于默認了林老爺子“孫媳婦”的稱呼。

此刻終于聽見句能應的,趕忙清清嗓子,道:“勞煩侯爺記挂,已經比昨夜好多了。”

林舫波“嗯”了一聲。見她臉色雖有些憔悴,但精神還是不錯,也非那種吓一吓就病得起不來床的小娘子。心頭贊賞,笑着道:“好,子韌不在,有甚麽需要就跟你婆母說。”

Advertisement

一句話又把好不容易緩過來的氣氛噎了回去。

江滿梨實在沒忍住,低頭撓了撓鼻尖側,心道這話讓人怎麽答?這老爺子三番五次,難不成是想給她倆提前脫敏治療麽。

卻是被同樣低頭無奈的王氏瞧着了,二人暗戳戳相視一眼,俱是忍俊不禁,搖了搖頭。

林舫波怎會沒看見?心底暗笑一聲,要的便是這般!

一掃而光剩下的腸粉,連蒸排骨都撿着肉多的吃了不少,讓銀春拿帕子來擦手,笑問王氏道:“今日歲節,朝食勞我孫媳親自動手,暮食可有安排妥了?”

王氏道:“仍是請了四司六局的人籌備,就是不知子韌能否回來用飯。”

林舫波點頭,交代了幾個自個想吃的菜色,又問了問要來府上用飯的親戚都有哪些。末了與江滿梨道:“晚上吵鬧,你好生養病,讓他們給你端去院裏安心吃。子韌若回來,我便讓他去陪你用些。”

又問:“有沒甚麽想吃的?盡管說來,讓你……”

江滿梨這回算是摸清楚了,搶在“婆母”二字前笑着道:“全憑大娘子安排就是。”

-林柳直到戌時末刻才回府。玄色的衣袍上盡是血跡和了泥土,一看便知是奔波了整日整夜。翻身下馬,頭一件事便問:“阿梨呢?怎麽樣了?”

“江小娘子在內院,大娘子讓收拾了清怡閣給住着,大夫昨日就看過傷處,已經塗了藥。藤丫小娘子跟着同住,暮食也是送進去用的,阿郎特地吩咐說勿得閑人去打擾。”

弘九叫人牽了烏棗去喝水喂草,自己給郎君打着燈,一邊說一邊看他,心疼得不行。

林柳聞言急急就要往清怡閣奔,弘九見他左臂活動不暢,知是傷處在那了,忙道:“郎君莫要只擔心江小娘子了,先去院裏把傷口處理了再去也不遲。”

見林柳不理,又道:“郎君衣服上都是血,去了定要惹江小娘子擔心。”

林柳這才頓住腳步,飛快思量一瞬,點頭轉身:“走罷,你先去,把水備上我要沐浴。”

弘九“诶”一聲趕忙應了,小跑向前,又道:“大夫也一直在前院候着呢,我這便去請。”

刀傷一共兩處,一處在肩臂,一處腰側,說深不深,看着卻也夠讓人心驚。弘九一邊幫着大夫給林柳包紮,一邊嘶嘶倒吸冷氣。處理好了,替林柳換上件暗紅的夾棉道袍,直領大襟,寬袖及膝,不束腰帶。又取墨簪給他束了發。

弘九從未見過自家郎君受這樣重的傷,憤憤道:“剿山匪那次都不見郎君傷一根頭發,可見這次那些歹人奸計如何歹毒。”

清怡閣依舊亮着燈,林柳還怕江滿梨睡了,故意攔下弘九未去通報。此刻靜靜站在屋門外,見裏頭微微顫的暖光把江滿梨的身影勾在雕花鋪紙的窗牖上,一直懸着的心才算回到原處。

輕聲屏退了弘九,自個留下,就這般自窗外看着她。

江滿梨執筆伏在桌案上,百無聊賴,正盤算與陸嫣、許三郎開分店的事呢。卻是晚飯沒怎麽用,喉嚨也極不舒服,又想着林柳,既睡不着,又無法集中精神,筆就随着心緒在紙上胡亂走。

一會是寫分店成本的條目,一會是算算昨日鋪裏還剩多少銀錢沒來得及取走,一會又心不在焉地勾出幅林柳騎馬的小像,再一會,畫得一堆相互擠壓着的豬火腿。

林柳見屋裏的暖光晃了晃,忽然多出了另一個人影,是藤丫。

藤丫背後的傷口不那麽疼了,給江滿梨送過來一只剛添好炭的手爐,看看江滿梨面前的紙,笑道:“小娘子這是在胡亂畫什麽呀。咦,這是林少卿?”

林柳心頭一顫,豎起耳朵,卻聽她又換了話道:“怎還畫這許多火腿?”

那可是塗了四遍大鹽、晾了一個月的好火腿。江滿梨說起來就生氣,昨夜為了設法牽制那兩個歹人,不得已把頭日剛從屋棚裏取出來、挂在粗繩上通風的火腿一股腦砸了,好不可惜!

此時唉聲嘆氣,道:“你說那些火腿可還在?可還好?若是這七日都不能去看看,壞了怎辦?我還等着吃腌篤鮮、花膠雞呢,可千萬不能一只都不給我剩下……”

藤丫便笑她,道:“小娘子竟然還記挂着吃。”

江滿梨又道:“不吃也行啊,那火腿可金貴着呢,腌好了售出去,能賺四倍不止。若是腌到中秋再用,加些糖來做成糖腿月餅,禮盒一裝,那可不止四倍,五倍六倍……”

林柳在外頭聽得揚起嘴角。本是一想起她昨日受傷的情景就心如刀絞,此時聽她啞着嗓子卻還是盤算着吃和生意,又覺得有些欣慰。心道他的阿梨像一只最堅韌的小鳥,即便偶爾跌下樹梢來,也能圍着樹下繞兩圈,啄些吃食、銜幾根樹枝,再自個想辦法飛上去,把窩築得愈發結實。

再想起她說要給自己“回魚箸”一事,一不留神輕笑出聲來,屋裏瞬間就安靜了。

林柳只得清清嗓子,喚道:“阿梨。”

藤丫笑看江滿梨一眼,自覺把暖爐塞進江滿梨手中,放了簾進耳房去。而江滿梨只記得林柳昨日把她抱起救走,之後就未再見過,也不知他可好,此時聽見聲音,自然也忙不疊去開門。

卻是門甫一開,便被人擁入懷中。

幽幽的冷香,伴着一小股不易覺察的鐵鏽味。江滿梨眉尖擰了擰,輕輕推開林柳,道:“你受傷了?”

江滿梨仍穿着那身暗紅的襖裙,外頭披件王氏送來的狐毛鬥篷。林柳只道句“不妨事”,伸手撥開她肩上的頭發,目光落在狐毛裏露出的那一小圈刺眼的紗布上,拇指輕輕撥開絨毛,撫上去,道:“阿梨,允我提親罷。嫁到平成侯府來,他們斷不敢再動你半根汗毛。你一個人,我實在不能放心。”

若是昨日再晚到一秒……他甚至都不敢想。

“好不好?”林柳捧起她的臉來。

弘九手中拎着個食盒返回來,手裏提的羊角燈晃着眼睛,直到走到近前才看清默默對視的兩人。“哎喲”一聲便遮着眼睛躬身要逃。

被江滿梨看見了。江滿梨握住林柳的手,從自個面龐上牽下來,笑着叫住弘九:“給郎君的吃食拿進來罷。”

一盅姜母鴨,一籠拿上釉白瓷盤墊着的小籠蒸牛肉,兩小碗稻米粥,粥裏點了雞肉糜。

兩人并肩而坐,江滿梨拿小碟給林柳盛鴨肉,并一碗粥垂眸笑着遞過去,道:“你阿娘還真是喜愛這油淋雞肉糜粥。”

林柳也跟着笑了,道:“這東西兒時吃得尤其多,後來去國子監念書,就少與阿娘一同用飯,卻不知阿娘仍常吃這道粥。”

到底是路上奔襲了許久,林柳腹中空空,菜還未吃一口,粥一到手便喝的精光。江滿梨鮮少見他這般饑餓的樣子,也覺有些心疼,把手邊的另一碗也推過去。林柳淨了手,取小盤中一只鴨腿,捏在指尖旋了旋,找到肉汁多且嫩的那一面,先送到江滿梨嘴邊。

姜母鴨是以芝麻油炒香厚姜片,加醬油、蜂蜜、米酒來炖煮。小火慢炖得焦香軟爛,骨酥汁透,江滿梨嗓子不舒服,象征性地用牙尖咬下一點點。姜味濃郁沁鼻,酒香入肉,炖得不錯,若是少些蜂蜜,再多加一點點腐乳……

林柳道:“是府上請四司六局的人來做的罷?”江滿梨點頭。林柳又道:“不如你做的好吃。”

江滿梨噗嗤笑了,輕聲道:“你又沒吃過我做的姜母鴨,怎知就比這個好?”

“這個呢?”又把小籠牛肉推給他,“你嘗嘗。”

二寸許的大片牛肉,旋疊鋪在夏日采集的幹荷葉上。裹了剁得極細的蔥姜花椒末,又加甜、辣兩種豆醬,裹腐乳汁。最後抓上香料炒制過的熟米粉,紅油封頂,上鍋大火蒸一個時辰,蒸得筋肉皆斷,入口軟滑,出籠調蒜泥、香菜。

肉片肥厚,裹了米粉,便愈顯得軟糯勾人,筷箸拎起來,一動一彈。連着鋪于表面蒜泥香菜卷起來,還未入口,林柳便笑道:“這是你教着做的。”

“噫,”江滿梨奇了,“這又是如何知曉?”

今晚林舫波和王氏都不讓她下廚,卻是她看着廚司的人做這道小籠牛肉實在看不下去了,指點了一二,讓那庖廚多加紅油,又在炒米粉時放了些許香料。

林柳笑着只吃不說,姜母鴨吃完鴨腿便不再碰了,只把牛肉吃得幹淨。二人邊吃邊聊,江滿梨實在忍不住問起昨夜的事。

林柳本是怕她再受驚吓,有意不提此事的。見江滿梨執意想要知曉,便挑着些關節講與她聽。

這才知道,原來昨日谏安去接她時發現了那幾個假扮太監之人的蹤跡,見那幾人鬼鬼祟祟潛入小市,以為是要對她不利,遂上前驅逐。哪知幾人身手不錯,且戰且退,谏安被引入埋伏,才驚覺事有蹊跷。

恰林柳率人巡察經過,前去解救,傷便是那是負下的,而後快馬加鞭返回小市,見江記的門鋪已經被砸。林柳這才幹掉那絡腮大胡的幾人,沖進後院,把江滿梨三人救了下來。

而餘昊蒼之所以能逃走,不過是大理寺欲擒故縱。目下已經以兇案在逃的罪名查封了餘家在京城的酒樓市鋪,只待他慌不擇路,主動把後頭的大魚暴露出來。

江滿梨托着下巴,聽聞此種種,既覺着驚心,更多是後怕。然聽見說餘昊蒼逃走是大理寺的計謀,又覺得安心許多。不知不覺往林柳身旁靠了靠。

林柳看她小臉煞白,尖巧的下巴埋在軟毛中一言不發,忍住再度問她提親之事的沖動,只順勢把她攬過來,靠在自己肩上。

撫了撫她細瘦的手臂,道:“你做的吃食,我便是不嘗,也能認出來。”

又道:“我也不知為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