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宋念初開門回家後才發現自己的手機還在沈則随的媽媽手上。

她解開糯米的狗繩, 把外賣一并放在桌上,關好門後揣着鑰匙去隔壁敲門。

沒人應聲,但門沒關緊, 被推開了一小道縫隙。

不知道他們要多久才會出來, 宋念初敲門的手指在門前停滞片刻,終究還是推門而入。

這套房的布局和宋念初租的那一套是一樣的, 卻又在經歷過無障礙設計後變得處處不同。

分外寬敞的過道, 低矮的櫃臺,連電路都經過了改造, 牆上的電燈開關坐着便能按到。

宋念初輕輕抿了一下嘴唇, 心緒難免變得有些複雜。

客廳裏沒有人, 通往卧房的門大敞着, 隐約可以聽見聲音。

快走近的時候, 她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響, 聽到女人的尖叫聲。

宋念初稍稍一怔, 想起之前物業與沈則随媽媽的對話, 眼眸睜大了些,瞳底隐約現出幾分慌亂。

她下意識快步小跑上前, 在門邊站定, 目光往卧房裏一掃。

那副景象與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樣。

女人跪坐在一片狼藉的地板邊,側臉淚水漣漣。

而沈則随好端端地坐在輪椅上, 熟悉的面容上浮現出她所陌生的冷戾神态。

與那天出現在她家門口,垂着眸說“我怕你出事, 所以想來看一眼”的男人相比,像是換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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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念初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他看了過來, 冷冰冰地質問她。

就仿佛她是什麽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

鑰匙圈在手心裏晃蕩,宋念初不自知地将它握緊, 開口。

“……我來找阿姨,”

地上的女人擡頭看她,在門口時看見的精致妝容已經被淚水浸花。

宋念初頓了頓,接着小聲說完,“阿姨,我的手機在你那兒嗎?”

顏裏從包裏翻找出紙巾,抽出一張,在眼睛上輕輕按了按,然後擡臂扶住了床腳。

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女人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一聲。

她穿着高跟鞋,剛才摔在地上時崴了腳,一用力就疼得面容扭曲。

“小同學,”

女人半坐在床邊,扭頭看向宋念初,聲音還帶着哭泣後的細顫,深呼吸幾回後才慢慢平複下來。

“你能來扶我一下嗎?”

宋念初愣了愣。

沈則随坐在那裏,面無表情地垂着眼,像是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她把鑰匙放進口袋裏,走過去。輪椅上的男人終于動了動,在她扶起他的母親時平靜出聲。

“記得把門帶上。”

宋念初看了他一眼。

她沒有說話,沉默着扶起女人。

成年女人身體的重量幾乎全壓在宋念初的身上,宋念初有幾分吃力地将她扶到外頭客廳裏,讓她在沙發上坐下。

“真是麻煩你了。”

顏裏在自己包裏找了找,将方才随手塞進去的手機遞給她,又吐出了一口顫抖的氣息。

“我剛才沒有注意,可能是不小心把你的手機當作自己的了。不好意思,小同學。”

宋念初接過手機,說了聲沒事。

女人崴了的那只腳踝慢慢開始紅腫淤青。

宋念初注意到了,有些擔心:“阿姨,我去拿個冰袋給你吧?你按在腳上敷一敷。”

“真是謝謝你,”女人感激道,從包裏找出自己的手機,對着腳踝的傷處拍了張照片,像是發給了什麽人。

“不過沒關系,太麻煩你了。我家司機就在樓下,我讓他上來接我。”

宋念初搖搖頭:“不麻煩,我冰箱裏就有,放着也沒什麽用。阿姨你到醫院還得等上一段時間。”

她一個人住,時常犯懶,不太喜歡逛超市,時常在網上訂購些超市裏的生鮮蔬菜,送到家裏。

買一些冷凍産品的時候貯存袋子裏總會裝着冰袋或者幹冰,她今早正好就有個快遞到家。

顏裏沒再拒絕,宋念初小跑回隔壁,拿了只冰袋來,給她敷在腳踝上。

女人按着冰袋,看着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真是個體貼溫柔的孩子。”

她低聲說,“如果小随也像你一樣,我不知道能夠省下多少心。”

宋念初飛快眨了一下眼眸,嘴唇張了張,忍不住反駁:“……他也很好啊。”

顏裏苦笑着搖了搖頭,對她展示了一下鮮血淋漓的掌心,“你看到我的手了嗎?會有好孩子對親媽媽做這種事嗎?”

她再一次嘆了口氣,垂頭看着自己的手,神态哀傷。

“他變成這樣,有時候我真的會害怕他……但他是我的兒子,我愛他,也不可能不管他。”

卧房裏始終安靜着,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宋念初指尖無意識地劃了劃手機殼。

她欲言又止,看着眼前仿佛沉入悲傷之中的女人,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顏裏的司機很快就上來了。

夏季的衣服沒什麽口袋,宋念初放下手機鑰匙,和司機一起扶着顏裏進電梯。

女人眼睫上還挂着淚珠,勉強彎起嘴唇,語氣真誠地對她道了數聲謝。

電梯門關上了,顯示板上的數字緩緩減少。

宋念初折返回去,将自己的東西拿上。

黑貓躲在櫃子底下,一雙金黃色的瞳孔豎成一條細線,謹慎地打量着她。

這裏已經沒她的事兒了。

宋念初直起身,在沙發前站了幾秒鐘。

那間房間裏仍舊沒有一點兒聲音。

她遲疑了許久,心中像是在天人交戰。

最終宋念初還是走了過去,站在門邊。

“……貝貝?”

她擡手,示意性地敲了一下敞着的門,說:“阿姨已經走啦。”

輪椅停留在原來的那個位置上,男人稍稍仰着臉,眼鏡已經摘了,手背蓋在眼睛上。

聽到她的聲音,沈則随喉結滾動了一下,放下了手。

他偏頭看來,一雙狹長雙眼晦暗不明,眼底似乎染着點點空洞死寂。

在看到這座房的模樣之後,在聽到他的親生母親所說的那些話之後。

有些複雜的、難以言描的情緒,突然間就變得分外清晰明顯,纖毫畢現。

鞋子好像被什麽東西蹭了一下,宋念初下意識垂下眼。

沈則随家中的那只黑貓不知為何走到了她的腳邊,擡着張臉看她。

再擡眸時她心中的澀然已然平複,對視短暫錯開的時間讓她有鎮定下來的空隙。

“林清銘跟你說過來我家吃火鍋的事吧?”

宋念初彎了一下眼眸,語調輕松地說:“貝貝你有什麽忌口嗎?我提前了解一下。”

黑貓又扒拉了一下她的腳。

宋念初低下頭去,跟它說:“小貓不可以吃火鍋,不好意思啦。”

少女狀若沉靜地說着話,語氣自若地轉開話題,一派輕松愉快的模樣。

就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她也什麽都沒有看到一樣。

沈則随靜默許久,忽然也笑了笑。

“你回來幹什麽?”

她想要維持體面,想要故作鎮定。

就像一直以來的他一樣,意識不到這種刻意在旁人眼中有多麽醒目突兀。

他今天偏偏不想再維持那些體面和尊嚴,“你不是很怕我嗎?”

眼前的女孩像是沒有預料到他會這樣說,一時怔在那裏。

“我的腿可怕嗎,”

沈則随笑着,自問自答般地喃喃,“這麽醜陋,很可怕吧。”

“不然的話,你為什麽總是不敢看我啊。”

空氣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但我不明白。”

沈則随閉了閉眼,唇角諷刺般勾了勾。

“你這麽怕我,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圖什麽。

“幫助我這樣的殘廢,”

他慢慢地、一聲聲地問,近乎再次感到了自殘的快感,“能滿足你的精神需求嗎?”

沈則随的聲音很輕,尾音仿佛消散在了空氣裏。

落在宋念初的耳中,卻好似沉悶的、帶着刺的巨石,一下子砸得她喘不過氣來。

女孩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要說什麽。

她或許會安慰他,善良溫柔,說他和正常人沒什麽不一樣。

抑或會氣紅了臉,轉身就走,在心中罵他不知好歹。

就這樣吧。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他就應該一個人爛在這裏。

亂糟糟的聲音在腦海中尖叫嘶吼,額角都開始發疼。

沈則随看見她的眼眸慢慢紅了起來。

她故作的鎮定、刻意的輕快,确實破裂了。

但沈則随卻覺得心中有一處地方在發緊作痛,沒有分毫破罐子破摔的暢快。

“你是這樣想的嗎?”

宋念初攥緊了鑰匙,銅制的尖端磕得她有些發疼,指尖卻未曾松開。

“你擔心一個沒見面的網友出事,坐着輪椅也要去找她。”

她努力穩住嗓音,一字一句地問,“可她會因為你的腿不好而害怕你,甚至一邊害怕,一邊借着靠近你來滿足自己的善心?”

沈則随張了張唇,喉口發澀發啞。

宋念初的聲音變得有些輕,喃喃重複,“……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沈則随沒有說話,手指卻無意識地掐住了掌心,用力到指尖泛白。

女孩的眼中好像隐隐有水光,似乎也快要哭了。

可是沈則随沒有看到她落淚。

宋念初擡起手,手指松松攥成拳,用力地擦了擦眼睛。

然後她吸了吸鼻子,偏開臉,往後退去幾步。

“咔嗒”一聲輕響。

女孩帶上了門,就這樣走了。

動靜輕微,甚至沒有發出什麽聲音,卻仿佛在那一剎将他與外界徹底隔絕。

沈則随怔着,坐在那裏。

他的上身無意識地往前傾了傾。

就像是想要起身,想要上前,想要站起來、追上去,然後對她說些什麽似的。

熾亮的燈光仿若審判庭上巨大的探照燈,刺目又冰冷。

地面上的那一片狼藉入目分明,男人眸底的沉寂頹唐亦無處遁藏。

良久沉寂,沈則随僵硬的脊背慢慢、慢慢地彎了下去。

黑發遮住眉眼,他用力地将那張英俊又頹廢的面容埋進了掌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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