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朱知長身而起,雙手一招,墨色長劍與劍鞘化作兩道流光,轉瞬投入他手中。

“阿蛛……”

顧裏的聲音已經顫抖的不成調子:半空中一手執劍一手執鞘的朱知,簡直如同天神般威風凜凜不可一世,桃花林枯而複生,生而複枯,在墨滌劍下似是被完全碾壓。

群妖歡欣鼓舞;蓬萊島的地仙們卻是神色凝重;白雲子眼鏡蛇仙鶴惴惴不安;而顧裏,他的心就宛如被人用刀子慢慢切割,用烙鐵殘忍炮烙,痛得連呼吸都不能了:他看不見那個橫掃一切的蜘蛛精,只能看見一團燃燒的火焰,每一顆火苗,燒的都是蜘蛛精的修為,甚至他的命。

“阿蛛,不要……寧可我們都死了,最該活下去的明明是你,你明明就是那麽前程遠大的妖中君王,明明将來……你可以真正帶着墨滌劍橫掃所有魑魅魍魉,不要……不要為我們這群廢物犧牲掉,不要啊……”

顧裏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眼淚在臉上橫流,怎麽也沒辦法止住,那架勢,仿佛要把這輩子所有的眼淚都流盡似得。

“別這樣,也許……結果不至于糟糕到這個地步。”白雲子本來想故作輕松地“斥責”顧裏杞人憂天,然而話出口,他才發現自己說瞎話的本事并不如想象中高明。

“不會更糟糕了,如果只是讓墨滌劍出鞘,或許還不至于就要了他的命,然而這片桃花林,還有那個叫什麽坨羅殺的怪物,阿蛛……他根本就是要和對方同歸于盡,為了救我們……騙子,說什麽為我們自己而戰,全都是胡扯,他根本就是在舍己救人。”

顧裏伸袖子一把擦去臉上眼淚,哽咽嘶啞的聲音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當他看到朱知如同流星一般向桃林正中急墜而去時,終于忍不住扯開喉嚨大叫道:“混蛋,你就騙我吧,一個妖精舍己為人,誰要你有這種覺悟?你又不是大英雄,告訴你,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領情,我一個堂堂人類竟然要被妖精救,還怎麽有臉活?”

旁邊眼鏡蛇本就心中煩亂,此時終于再也受不了,尾巴拍在地上啪啪作響,它不耐煩道:“我理解你面臨生死離別時肝腸寸斷的悲痛,但現在蜘蛛精還沒死呢,那把劍很厲害,他付出所有修為性命換來人劍合一,破桃林,斬殺坨羅殺不過是片刻之間,最後應該還能給自己留點時間和你交代遺言,你有什麽話就那個時候說吧,該罵罵該吼吼,想殉情都沒問題,或許蜘蛛精害怕你死,能硬撐着活下來也說不定。”

這份毒舌比起顧裏也不遑多讓了,以至于雖然它說的很有道理,白雲子卻還是一瞬間就産生了把它套進麻袋裏砸死然後炖蛇羹的沖動。

顧裏這個時候卻前所未有的“寬宏大量”起來,他全部心思都在朱知身上,哪裏還會在意眼鏡蛇說什麽。

“轟”得一聲巨響,仿佛天崩地裂一般,大地随着聲響劇烈晃動,接着遠處一白一黑兩道身影一飛沖天。

随着兩人越升越高,吸取了全部桃花林和妖修元力的天魔坨羅殺身形也在不斷改變,原本龐大的黑色身體慢慢伸展柔軟蔓延,到最後竟然成了一道長長地黑色匹練,忽然似是一陣風來,匹練倏然暴漲,頃刻間天昏地暗,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被匹練吞噬,眨眼間大地便被墨色般的黑暗籠罩,伸手不見五指。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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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叫聲接連響起,顧裏身子忽地一軟,“咚”的一聲坐在地上,四肢百骸泛起劇烈地疼,仿佛有千萬根細針紮進了肉裏,正在向外抽取他的骨髓血肉,這種痛苦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最恐怖的是他竟然連一點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雖然看不見別人情況,卻也知道此時情形着實緊急萬分,顧裏先是一陣緊張,但很快便放松下來,索性也不再掙紮,攤平了四肢任那痛苦蔓延,他的嘴角甚至都露出一絲微笑,想着就這麽死了也挺好,陰間路上有阿蛛陪伴,大概也沒有厲鬼冤魂敢欺負自己。

剛想到此處,就見無邊黑暗中猛然一道亮光閃過,如同夜空中貫穿天地的粗大閃電。下一刻,高空上長聲慘叫響起,黑暗潮水般退去,朗朗晴空仍是一碧如洗。

純淨的藍天下,朱知白衣幾乎被血染紅,而對面的黑色坨羅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如同一枝經不住寒霜迅速凋零的黑色花朵,最終崩飛成片,消散在烈烈陽光中。

“阿蛛……”

劇痛在黑暗退去的一瞬間便消失無蹤,顧裏身上重新恢複了力氣,這家夥一個鯉魚打挺躍起,沖着天空大吼大叫。

仿佛是聽到了他的聲音,半空中幾乎成了血人的朱知忽地直挺挺墜落下來,死裏逃生的群妖潮水般湧上前,伸出手臂接住那個急速墜落的人影。

顧裏跌跌撞撞夾雜在其中,無恥書生頭一次痛恨自己的渺小,他不能上前接住朱知,甚至會不會被這些焦急的妖精誤傷踩死都不知道,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努力上前,哪怕是随波逐流。

“都躲開。”

混混沌沌中忽然一聲暴吼,接着激動的群妖就被一陣龍卷風卷了出去,卻是眼鏡蛇和白雲子一起發威,合力辟出了一道飓風,不但将群妖推開,也接住了連安全着地能力都失去,直挺挺落下的朱知。

“大家關心妖君大人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我想他現在最希望見到的人應該是顧裏……”

面對被飓風掀翻的群妖,白雲子有些歉然,連忙解釋了一句,不等說完,就見眼鏡蛇蛇眼一翻,大吼道:“和這群廢物廢什麽話?剛剛你們幹什麽去了?這會兒都撲過來了,把顧裏踩死怎麽辦?蜘蛛精有一線生機也要被你們氣死了。”

白雲子抹了一把汗:這暴躁蛇也太直接了,剛剛你不也是廢物點心中的一員嗎?好意思埋怨別人不幫忙?平心而論,剛才那情形,誰能幫的上忙?一群地仙不也都在下面廢着,只能聽天由命?

但不管怎樣,總算是給顧裏倒騰出了空間,白雲子和眼鏡蛇如同拔蘿蔔似得把顧裏從妖群中拔出來,帶他來到朱知面前,仙鶴柔順地卧在地上,給蜘蛛精做靠墊。

“阿蛛……阿蛛……”

顧裏一看朱知雙目緊閉血染征袍的模樣,就撲上去抱住對方大哭起來,只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一邊叫道:“臭蛇說過你會留點時間交代遺言,我還恨它詛咒你,可你……可你怎麽還不如它說的,你連交代遺言的時間都沒留,你不能這樣,是我啊……你看看我,我是顧裏啊……”

白雲子默默看着,只覺鼻子發酸,群妖中有那感情豐富的,已經忍不住哭起來,一時間哭聲直上雲霄。

“沒有用了。”眼鏡蛇來到朱知面前,輕聲道:“蜘蛛精的修為全失,生機已斷,就算現在有九轉仙丹,也救不活了,更何況這群魔肆虐過的蓬萊島,根本就沒有這種靈藥。”

“這話說得,九轉仙丹是那麽容易得到的嗎?就是群魔還沒肆虐過的蓬萊島,也沒有這玩意兒啊,九重天庭上那些大羅金仙,一旦得到一顆九轉仙丹也要當寶貝一樣藏着掖着好不好?”

葫蘆地仙大概不想蓬萊仙島受此歧視,連忙為自家地盤正名,并用大羅金仙舉例九轉仙丹是多麽的難得。

眼鏡蛇沒理他,沉默了一會兒後忽地變成人形,一只手掌貼在朱知後心,他淡淡對顧裏道:“我說過他有和你說遺言的機會,那就必須說到做到,你們抓點緊。”

白雲子詫異看着眼鏡蛇,他太了解這種強行用元氣凝聚魂魄不散,還要讓朱知醒來和顧裏說兩句話的行為有多麽困難,眼鏡蛇要為此賠上自己最起碼五百年的修為嗎?

果然,在眼鏡蛇的元氣支持下,朱知緊閉的雙眼慢慢睜開,他先是恍惚了一下,接着猛地扭過頭,立刻,顧裏那張哭花了的臉就映入眼簾。

蜘蛛精的心顫抖了,身為修者,他以為自己早就将生死看透,可為什麽在此刻,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卻如此的痛心和不舍?

真是不舍啊,從在水缸後第一次見到無恥書生那刻起,他在這世間就有了牽挂,再做不到像從前那樣潇灑的獨來獨往餐風飲露,如果自己死了,顧裏怎麽辦?他已經被地仙們看出了身體內的古怪,金血秘密還能保住嗎?萬一有人對他起了歹心,就憑白雲子,能護得他周全嗎?

不放心,一千一萬個不放心,朱知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麽要舍生取義?他原本也沒有那麽高尚,只是想着若不豁出性命,顧裏和自己還有所有人必死無疑,那就只能舍了自己。然而真的到了生死關頭,他被顧裏緊緊握着手,體會着從未有過的痛斷肝腸滋味,心中卻又想着:或許同赴黃泉,也比留下無恥書生獨活的要好,在沒有自己的世間,他會遇到多少磨難痛苦?還有人能夠像自己形影不離地護着他,給他榮華富貴,看他喜笑顏開嗎?

“顧裏……”

萬語千言,卻只能在心中千回百轉,察覺到眼鏡蛇的元氣漸漸枯竭,朱知終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握住顧裏的手,一字一字道:“好好活下去。”

“還活什麽?你死了我還怎麽活?還不如一起死了的好,我和你相識時間雖不長,可都被你養刁了,晚上身旁不躺一只大蜘蛛都睡不着,我要到哪裏去找你這麽大個頭的蜘蛛啊嗚嗚嗚……”

顧裏眼淚嘩嘩的,視線很快就模糊不清,他擡起手擦了一把,胳膊還不等放下,忽然就聽一聲尖銳鳴叫在耳邊響起,扭頭一看,就見為破坨羅殺去天邊出差了一會兒,回來後尚未入鞘的墨滌劍到了近前,劍尖正對着他的手掌,嗡嗡顫動不休,這做派看着就讓人想起一個四字成語:虎視眈眈。

“墨滌……”

朱知大吃一驚,墨滌出鞘難比登天,但入鞘還是很容易的。哪想到這一次它回來後竟不肯乖乖入鞘,這是看自己難逃一死後就準備造反了嗎?要不要這麽勢利無情?

朱知不相信自己盡心呵護的神兵竟會有一顆暴躁反噬的心,然而下一刻,他的心便倏然沉入絕望中,因為墨滌竟然真的向顧裏發起了攻擊,墨色大劍向前一蹿,劍尖劃破了顧裏手掌,接着它迅速回轉,劍尖在朱知沒有和顧裏相握的那只手上一劃,于是朱知的手掌也立刻出現一道長長紅痕。

朱知和顧裏并排茫然中:這墨滌劍是在幹啥?要說反噬弑主也不像啊,難道是武器的智商不太夠用,以為在手上劃一下就能弑主?不對啊,殺敵人的時候明明快準狠,說明對各種對手的要害部位是充分了解的,沒看那個奇形怪狀的天魔坨羅殺都被它幹脆利落地幹掉了嗎?

金色血液從顧裏掌心的傷口滲出,而朱知掌心傷口也緩緩滲出了紅色鮮血,他已在彌留之際,腦中除了模模糊糊的“顧裏要好好活下去”的念頭,什麽思緒都沒有了,甚至無法思考墨滌劍這樣做的意義,只能睜大眼睛,用生命中最後一點時光将面前那張哭花了的俊秀面孔刻在心上。

顧裏也只看着朱知,心裏也是一個念頭: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眼看這倆人都傻乎乎的不動彈,可把墨滌劍給急壞了,飛了兩個來回後忽然劍身貼在朱知那只被他剖開掌心的手背,而劍鞘也如法炮制,貼在顧裏的手背,一劍一鞘努力推着那兩只手,看上去很希望它們靠在一起。

“這……難道是?墨滌劍要他們換血分命?可他倆別說是妖凡之別,根本不可能換血分命,就算是相同種族,五品妖君,也不可能有這樣本事……”

眼鏡蛇喃喃念着,話音未落,在劍鞘和劍的推動下,兩只手掌堆在一起,掌心傷口重疊。

朱知的手掌冰涼,顧裏手掌卻是溫暖如火,涼熱相對,不一樣的感覺終于讓朱知和顧裏的頭腦有了片刻清醒。低頭一看,兩只手緊緊對在一起,能夠感覺到血液在傷口周圍融合流淌,有一點微癢的感覺。

下一刻,一股鋪天蓋地般的渾厚元氣就挾着雷霆之勢沖進了朱知身體,元氣幹枯的只剩下一點點被眼鏡蛇強撐着生命跡象的血脈,如同久旱土地突然遭遇了一場洪水,頃刻間便被充盈滋潤,甚至到了鼓脹的地步。

“啊!”

眼鏡蛇大叫一聲,被朱知身體中猛然湧現的狂暴元力量沖的一個跟頭翻了出去,瞬間打回原形,這厮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朱知,一向靈動狠辣的蛇眼都呆滞了。

“顧裏讓開。”

朱知也不是剛剛那幅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一縷幽魂入幽冥的模樣,精神抖擻坐起身來,将顧裏推在一旁,先是伸手相招,将墨滌劍入鞘,接着盤膝而坐,五心向天,用力梳理起在體內狂猛沖刺的元氣,漸漸将它們納入四肢百骸的所有經脈中。

“這……這是咋了?”

顧裏還懵着呢,卻見白雲子目光複雜的看着他手掌心,輕聲道:“還不明白嗎?是你的掌心血,才給了朱知生機和元氣。”

“是我的血?”顧裏低頭看着手掌:那裏的傷痕已經不再滲血了,但還是疼的火燒火燎,他想這沒眼色的東西,你都不出血了還疼個屁啊,賣慘給誰看?

等等……重點不是這個。

顧裏猛地擡起頭看向朱知,一臉的不敢置信:“你剛才說……是我的血?為……為什麽?為什麽我的血能夠給朱知生機和元氣?”

白雲子瞪了他好一會兒,見好友跟只呆頭鵝也沒什麽差別,這才仰首看天,幽幽說了一句:“你問我嗎?呵呵!我去問誰?”

“好吧,問誰不重要了,我就問你,阿蛛他……他是不是能活過來了?是不是不用死了?”

說到最後一句,顧裏的聲音顫抖,實在是剛才朱知在鬼門關走的那一圈讓他對這個“死”字兒都有心理陰影了。

白雲子又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長眼睛是用來喘氣的嗎?沒看妖君大人都可以五心向天打坐調息了?這何止是不用死?這已經離死十萬八千裏遠了好不?”

“那就好那就好。”

顧裏凝視朱知,長長舒出一口氣,只是這口氣還不等喘利索,就見朱知的手忽地輕輕一彈,下一刻,一聲慘叫響起,他扭頭一看,一只妖精摔在地上,腦袋和身體分了家,顯見得是活不成了。

“咦?這是什麽東西?”

顧裏看着那只狗不像狗狼不像狼的妖精,發出振聾發聩的疑問,這奇葩的關注重點終于遭到全體妖精的鄙視。

“這是豺,桃花山上就有,只不過你不常上山,所以沒見過罷了。”白雲子翻了個白眼,卻仍是耐心為顧裏解釋。

“它剛剛想幹啥?”

白雲子長嘆一聲,這厮的關心重點終于正常了:“你沒看到嗎?它想攻擊你,結果被朱知宰了。”

“為什麽要攻擊我?”顧裏一愣,接着就憤怒地紅了臉,跳起來大叫道:“我和阿蛛為了救這些妖精,可說是歷盡艱險,阿蛛差點兒連命都搭進去了,它為什麽要攻擊我?”

妖精們潮水般退去,迫切表明自己和那只豺不是一丘之貉的立場。

“還不是因為你的金血?”白雲子這個氣:“顧裏,你不是挺聰明的嗎?這會兒怎麽成了榆木腦袋?這種白癡問題都要問。”

“哦,剛剛阿蛛差點兒死了,對我刺激很大,所以現在腦袋裏感覺還缺根弦。”顧裏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那個……我不問了不問了,以下問題我自己思考。”

“這還差不多。”白雲子舒了口氣,不過還沒把氣喘完,就見顧裏豎起一根手指:“問一個你熟悉但我卻一無所知的問題。”

“說。”白雲子無奈搖頭,只聽顧裏納悶道:“你從前說過調息時不能被外界打擾,不然容易走火入魔,可為什麽阿蛛調息時甚至能察覺到有人對我不利,還能出手相救呢?”

“誰知道?也許你們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吧。”白雲子冷哼一聲,卻聽顧裏無奈道:“不要鬧了好嗎?我是很認真的在不恥下問。”

“不恥下問你個腦袋,你說誰是下呢?”白雲子惱了,跳腳道:“你家蜘蛛精天賦異禀萬世奇才,所以調息時可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是我這等庸才可比,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會不會做人啊你?這麽難堪的事非要我說出來,你是生怕我不夠羞愧所以還要在我心上插一刀嗎?”

“沒有沒有,對天發誓我沒有這個意思,你看你那厚臉皮哪兒去了呢?這會兒想起羞愧,早些年幹什麽去了?整天逍遙自在也不努力修煉……”

看見白雲子眼睛都紅了,顧裏連忙識時務的停止插刀行為,卻見白雲子哽咽道:“你怎麽會懂庸才與天才之間那天壤之別的痛苦?想當年,若不是我帶回去的那個小師弟天才絕豔,我至于躲到鳥不拉屎的桃花山來嗎?”

“嗯?天才絕豔的師弟?這是什麽東西?怎麽從沒聽你說起過?”沒有了對朱知的擔憂,顧裏神智回籠,立刻從白雲子這話中嗅出了八卦的味道。

“沒什麽,都是陳年往事了。”白雲子嘆了口氣:“唉!天才也有天才的苦惱,你當人人都可以像妖君大人這樣潇灑嗎?唔!叫我看,朱知這一次很可能因禍得福,你看他頭上已經出現了三花聚頂,看來是因你金血之助,他終于可以突破五品妖君的極限,晉級四品妖君了。”

這一次朱知很快調息完畢,當睜開眼睛那一剎那,他周身似乎都被一層光華籠罩,讓人不可直視。

“顧裏。”

妖君大人死裏逃生又成功晉級四品妖君,心中着實喜不自勝,目光一轉,他看見不遠處目瞪口呆看着他的顧裏,心中一陣溫暖,又有小小得意:沒想到無恥書生也會有看自己看到直了眼睛的一天。

“阿……蛛?”顧裏小心叫了一聲,見朱知快步向他走過來,連忙就退了兩步:“那個……先別過來,你現在太神采奕奕了,我還年輕,萬一眼睛被閃瞎,往後幾十年都看不見大千世界的美好風景,我心裏不甘。”

“哦!”朱知停下腳步:“我剛剛晉級,根基未穩,所以控制不住體內元氣,以至光華外洩,無妨,一會兒就好了。”

“嗯,關鍵是你不用死,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想起一人一蛛剛剛差點兒就陰陽永隔,顧裏猶是心有餘悸。

兩人彼此凝望,周圍群妖屏息斂氣,不敢打擾這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溫馨氣氛。

不過世事難圓滿,即便是這樣暴風雨後見彩虹的寧靜時刻,也總有那不太懂眼色場合的妖精大呼小叫破壞氣氛:“不行,這不公平,顧裏,你那金血也得分給我一點兒,我本來也是要晉級八品妖君的,結果就為了給蜘蛛留出交代遺言的時間,現在全泡湯了。”

顧裏看着遠處呼嘯而來扇動着兩翼的眼鏡蛇,內心受到一萬點驚吓,連忙抱着仙鶴躲到它身後,一邊叫道:“阿蛛救命,你看臭蛇它發瘋了,要喝我的血。”

“啊呸!你這個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無恥小人。”眼鏡蛇氣的都哆嗦了,尾巴拍在地上啪啪亂響:“你摸着良心問問自己,沒有我,你能等到黑劍回來教你救人?不行,我要喝血,把我的修為還給我……”

朱知一把拉住眼鏡蛇:“你別逼顧裏,他那點血雖然好用,卻也有限,他大部分還是紅色血,金血很少的,你想要回修為,我給你。”

“呸!別以為我不知道,元氣進了你身體裏,那就是肉包子打狗,進去出不來了,你是蜘蛛我是蛇,咱倆連醍醐灌頂都弄不來,你怎麽給我?”

眼鏡蛇高昂着腦袋,信子嘶嘶往外吐:“我要的不多,一滴就行,我只想要回我為救你失去的修為,好蛇有好報才是正道不是嗎?”

“一滴?你确定?”朱知皺眉:“實話和你說,我也只收了兩滴金血,就差點兒爆體,這還是因為我身體強韌,你一個小小九品妖君,一滴金血可以爆你三次還有剩餘,你真的要一滴?”

“那……那半滴也好啊,是不是?”眼鏡蛇拍尾巴的頻率降低了,不過該讨要的還是要讨要,他五百年的修為不能白丢啊,當初被那兩人生死相別的場景感動的蛇血上腦,不管不顧就打腫臉充起了胖蛇,現在想一想五百年修為,真是心疼的要撞牆。

“不過五百年修為而已,看把你給小氣的。”朱知身上光環終于退卻,顧裏走上前,鄙視地看了眼鏡蛇一眼。

“五百年而已?”眼鏡蛇“蹭”一下就跳到了顧裏面前,猩紅信子吐出來指着他:“你們人類都不講良心嗎?那是五百年啊,我的蛇生統共能有幾個五百年?沒有這五百年修為,你家蜘蛛精早魂飛魄散了,等得到黑劍教你救他?”

“好好好……不就是血嗎?我給……我給還不成嗎?被一條蛇說我忘恩負義,我丢不起這個人。”顧裏連連點頭,其實他心中是很感激眼鏡蛇的,只不過也許這一人一蛇天生八字不對,好話也不肯好好說。

“半滴就夠了。”朱知嘆了口氣,拉過顧裏的手掌嘟囔一句:“看來只有掌心才有金血滲出,可不能再劃刀了,再劃就爛了。”說完用力擠了半天,甚至妖元力都用上了,才好不容易擠出小半滴金血來。

将金血抹在指尖上,然後點在眼鏡蛇額頭正中,讓這貨自己打坐調息,朱知這才平靜轉身面對群妖,淡淡道:“顧裏的特異之處你們見識到了,想打他主意的下場你們也見識到了,從今日起,我和顧裏将形影不離,我不希望你們給我下手的機會,雖然先前我可以為了你們舍生取義,但這并不代表我是一個心慈手軟的妖精,我想你們也不可能蠢到以為一只劇毒蜘蛛精還有心軟這種東西存在。”

“我去,妖君大人真是太霸氣了,看看人家,多平淡的話,怎麽被人說出來就這麽的威風八面呢?啥時候咱們也能有這種氣勢就好了。”

白雲子靠着顧裏肩膀小聲嘟囔,明明朱知也不比他高多少,他卻把腦袋都仰起來看着人家,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你這不廢話嗎?我們要有他那本事,就嚷嚷一聲豆漿油條,應該也能有氣勢,可問題是我們能有他的修為嗎?不能,所以這種白日夢還是少做為妙。”

一場絕大危機就這樣化解,還有很多妖精仍處于震驚之中,朱知也不在意,他現在只想帶着顧裏盡快離開蓬萊,找一個僻靜地方解開他的金血之迷,同時盡快提升實力。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此事傳出後,不知多少大能巨妖會對顧裏虎視眈眈,總不能每次都讓墨滌劍出鞘配合迎敵吧?那顧裏不被妖精吃了也得為救自己血盡人亡。

然而還不等拉着顧裏好好商量一下,就見十幾位地仙走過來,個個面色嚴肅,目光在兩人之間梭巡,鎮南子猶豫了一下,才沉聲道:“顧裏小友,請跟我們過來一下。”

媽呀自己這就上升到被稱呼“小友”的待遇了?面對地仙們如此禮敬,顧裏只覺毛骨悚然,一手拽住朱知袖子,另一手扯着白雲不放,他大聲結巴道:“有……有有有什麽事就……就說開來,我……我最重要的親人朋友都在這裏,我……我什麽事兒都不會瞞他們的。”

“好吧,那你們都過來。”鎮南子苦笑一下,心想作為你最重要的朋友,這倆修家也不知是福星高照還是黴運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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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先前我和你們說過,青雲大帝為後世留下了三樣東西嗎?”鎮南子面色嚴肅地看着對面三人。

“當然記得。你曾經說過,青雲大帝為人間留下一座絕殺大陣,為天庭留下小乾坤煉制而成的神兵,又以心頭眼中之血為後世留下了血脈傳承。”

顧裏記這些那是沒得說,當下洋洋得意說完,忽然就愣了愣,接着喜不自禁道:“莫非我們中間出了這三樣至寶中的一樣?啊!我知道了,黑劍兄,是不是?黑劍老兄就是那把小乾坤煉制的神兵對不對?哈哈哈我就說嘛,難怪這樣的威風八面,墨滌一出,誰與争鋒……”

他笑着笑着就說不下去了,因為鎮南子正用一種“你是白癡嗎”的目光看着他,于是這貨翻了個白眼,嘟囔道:“就算我沒說對,您老也用不着這樣吧,誰還不許犯個錯兒啊。”

“你好像忘了剛剛我們是叫你過來的,如果是墨滌劍,我們難道不會找小蜘蛛,叫你過來幹什麽?”

葫蘆大仙忍不住插口,顧裏一想,對方好像說的沒錯,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連忙抓住朱知袖子躲到他身後,露出半張臉道:“那……那我有什麽問題嗎?”

“能夠起死回生已經是驚天之能,關鍵還能讓這個眼看魂飛魄散的修者瞬間恢複修為,兩滴金血,攜帶的元氣量就巨大到讓蜘蛛精晉級,這樣的血脈,即便大羅金仙也不能擁有,所以我們只想到一個可能性。”

“你們認為顧裏是青雲大帝留下的血脈傳承?”

朱知忽然沉聲問了一句,而鎮南子等十幾個地仙則凝重點頭。

“我……我可能是青雲大帝的血脈傳承?”顧裏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看到面色陰沉的地仙們再一次集體點頭,他愣了半晌,忽地一下子跳起來,抓住朱知袖子不停搖晃,哈哈大笑道:“看吧看吧,我就說我是青雲大帝的血脈傳承嘛,你們還不信,非說青雲大帝不像我這麽無恥,十萬年啊,滄海都能變成桑田,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我窮夠了,無恥一點怎麽了?青雲大帝也不能喝西北風啊……”

十幾位地仙□□一聲,一起低下頭去,心想這個顧裏是不是有點傻?他就知道青雲大帝的血脈傳承光榮,卻不想想他有沒有能力保住這份血脈。

朱知也愣住了,這個事實實在太過驚人,以至于久經風雨的蜘蛛精也有點承受不住,但他很快就回過神,看一眼還在那裏興奮念叨着的顧裏,忽地揉了揉他腦袋,微笑道:“你錯了,青雲大帝不止能喝西北風,東南西北中,八方來風他都能喝的。”

地仙們這一回腦袋都垂到胸口了,跟一地霜打茄子似得,原本還指望蜘蛛精能靠點譜,現在看來,他們真是太幼稚。

“阿蛛你不要鬧,青雲大帝喝風那叫仙家風範得道高人,我要喝風就只能餓死,有血脈有屁用啊,從前餓得前心貼後梁時也不見它們忠心護主,主動出來安撫一下肚子。”

顧裏哈哈笑着,這時一旁白雲也終于回過神來了,一把拉住顧裏:“等等,你是青雲大帝血脈的話,那……那我豈不是也能跟着沾光?給我一滴血,我不是要直接渡劫了?”

“你笨啊,幹嘛想着渡劫?你是缺雷轟怎的?當然是直接白日飛升最好啊……”

“夠了!”

地仙們實在看不下他們這樣胡鬧,沉着臉道:“天魔再現,青雲大帝的血脈傳承也再現,這意味着什麽你們還不明白嗎?”

“意味着……什麽?”顧裏終于從興奮中回神,意識到有些不妙,連忙結結巴巴問了一句,一邊緊緊拽住朱知:“先說明啊,我……我可不要做什麽救世主,我……我修為不夠。”

“不做救世主,青雲大帝留下你這麽個廢物幹什麽?白吃飯嗎?”

鎮南子先前凝重心情全被眼前這二貨氣沒影了,指着顧裏的鼻子怒怼之。朱知看不過去,正想挺身而出,就見鎮南子又把指頭指向他:“我知道你們兩個魚水情深,但蜘蛛精你不要太護短,你以為青雲大帝的眼中心頭血是論盆裝的嗎?統共就那麽一點兒,夠什麽用?天魔降臨,滅世之劫就要到了,到時不知多少和天魔拼殺的修者指望着他救命,這麽點兒血夠分嗎?”

朱知皺眉,沉聲道:“什麽意思?你們把顧裏當成什麽了?”

鎮南子怔了怔,忽然嘆氣道:“不是我們把他當成什麽,而是他既然身負青雲大帝的血脈,就必須承擔這個責任。如果你不想讓他在将來血盡而死,就抓緊時間讓他修煉吧,修為有進益,才可以讓他體內占大多數的凡人血脈進化,如果将來他全身都是青雲大帝的血脈……”

他說到這裏,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深深看了顧裏一眼。這一眼只看得顧裏寒毛直豎,抓着蜘蛛精問道:“什……什麽意思?為什麽我感覺他們好像把我當成了過年要宰殺的豬?”

朱知沒有回答,倒是旁邊白雲子冷哼一聲,淡淡道:“可不就把你當成豬了?而且更過分的,是你這一只豬得喂飽全天下和天魔奮戰拼殺的勇士。”

“靠,你們不要太無恥啊,我憑什麽……”

顧裏也終于咂摸出滋味來了,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只可惜剛剛跳起,就見鎮南子銳利的視線射過來,只聽他沉聲道:“憑什麽?蜘蛛精即将戰死之時,你是何心情?将心比心,如果将來有一天,天魔降臨,無數修者奮不顧身拼死迎敵,你就真的忍心在一旁看他們力盡死去?你願意看天魔耀武揚威,毀滅這世上所有修者,将凡人當做牲畜一般蓄養,随時供他們宰殺食用,甚至酷刑取樂?顧裏小友,你摸着良心告訴我,你……真的能眼睜睜看着這番地獄場景而獨善其身嗎?”

“你……你不要……不要吓唬我,我……我和你說,我……我心冷如鐵,才……才不會……”

顧裏色厲內荏地叫,然而結結巴巴的語氣早已出賣了他內心的善良柔軟。

“顧裏,不要說了。”朱知握緊顧裏的手,轉身看向鎮南子:“我們這就離開蓬萊仙島,回去後努力修煉,不知仙長可還有囑咐之言?”

鎮南子沉默半晌,才終于幽幽一嘆,眼望西方沉聲道:“快些修煉吧,總覺着昆侖也已落入魔掌,我等要努力恢複修為,關閉蓬萊島,修複護島大陣,以期天魔降臨之時,還能有死戰之力。”

他說完忽然回頭看向顧裏,對朱知和白雲子大吼道:“如果不想未來諸多仙神修者隕落,就把這只豬養肥一點,去吧。”

話音落,整座蓬萊島忽然泛起一片金光,顧裏那一聲“誰是豬?誰敢宰我?”餘音尚在,人卻已經消失不見。

********************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一進院門,淩駿就看見顧裏攤平在院中白玉寒床上,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嘴裏反反複複就念叨着這幾句詞。

“怎麽了?朕欽點的狀元之才,不能只會背誦這四句吧?”淩駿哈哈一笑,上前在床沿坐下,還不等說話就“嗷”一聲跳了起來:“朕類個去,怎麽回事?這是白玉床還是白冰床?妖君大人也太狠心了吧?”

“不狠心不行啊,顧裏這厮太會偷懶了,從蓬萊仙島回歸人間已五年,如今天地頻現警兆,滅世大劫不知何時就會來臨,他那血脈還沒有多少進步,蜘蛛精又對他狠不下心,再說他也沒有修煉的根骨,最後也只能通過各種極限來磨煉他的體能,讓他血脈增長,反正也不指望他能克敵制勝,只要血脈磨煉得夠強大,照樣能陪着我們逍遙紅塵就是。“

白雲子從屋裏走出來,五年苦修,又有朱知的傾力相幫,當年桃花觀的小道士成長迅速,如今已經到了金丹期,不過這多是仗着天材地寶之力,以至于他的修為遠高于心境,這幾天他正和朱知商量着,要外出雲游,将心境鞏固突破後再回來。

仙鶴被眼鏡蛇帶走,也不知是去哪處名山大川覓食了。雖然白雲子很不想承認,但他不得不承認,以仙鶴那可以和顧裏相媲美的懶惰,在自己手裏只能耽誤它的鶴生,反而是和眼鏡蛇在一起時,為了不被對方吃掉,這貨玩了命的修煉,從去年起就可以化形了,只是化出來的人形太過俊美,俊美到明明是只公的卻總有人堅信他是女扮男裝,這讓仙鶴的自尊心大大受損,再加上每次變形後,眼鏡蛇的目光都讓他有一種随時會被吃掉的可怕感覺,所以不是逼不得已,仙鶴從不變形。

失去了坐騎,白雲子只能孤身上路,好在淩駿忙了大半年,這幾日偷了點閑暇時間,于是在白雲子走後,皇帝陛下就自告奮勇承擔起看管顧裏磨煉身體的重任,讓朱知能夠安心修煉。

五年時光,當初的少年皇帝已經成長為青年皇帝,威嚴日重,這一點連他自己都十分感嘆:“如今朕掌管天下,威嚴無雙,卻感覺這臉倒越來越像一個模子似得,也只有在這裏,才能夠放開胸懷恢複本性。”

顧裏在白玉床上凍得直哆嗦,還不忘發揮毒舌本色:“所以陛下你的恢複本性就是看着我在這兒凍成鹌鹑然後笑哈哈嗎?”

“是啊,朕看見你這樣,就覺得很有趣啊,哈哈哈……”

“白眼狼啊。”顧裏長嚎:“虧我當年在蓬萊島得到的那些寶貝還分了你一半,你就這麽報答我?”

“難道你還指望朕把你搬下來?”淩駿歪着頭:“我雖貴為天子,卻還是不敢和妖君大人硬扛的,你向來恃寵而驕,為什麽不自己爬下床?”

“我……我也得能爬得下去啊,你沒看我身子都凍僵了?嗚嗚嗚,我不想活了,誰願意做這個救世主誰就來做吧。”

面對顧裏的哀叫,淩駿只是攤攤手,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足足凍了五天,顧裏沒凍死,也沒凍僵,就這麽活活凍了五天,朱知出關再看他的時候,這貨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

“再忍忍吧,沒辦法啊,你也希望将來能夠和我一起逍遙人間與天地同壽對吧?這樣不用修煉,只是受點罪就能長生不老的好事兒,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呢。”

朱知安慰着顧裏,一邊體貼地往他嘴裏塞了塊香蕉。

“我原本的确是這樣希望的,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嗚嗚嗚說好的你替我頂着呢?為什麽現在還是要我遭罪?我不幹了我不幹了……”

朱知無奈苦笑:“如果可能,我也希望這些磨難都由我來替你承受,但沒辦法,我可以為你戰鬥,讓你永遠在我羽翼下,可青雲大帝的血脈傳承我沒辦法代替啊。”

“再給我塊梨。”顧裏吞了香蕉後張嘴,一邊吐槽:“什麽羽翼下?你一個蜘蛛精還能長出翅膀來怎的?”

“嗯,是我說錯了,那改成讓你永遠在我的蜘蛛腿下?不滿意嗎?那蜘蛛肚子下?蜘蛛頭下?蜘蛛……”

顧裏:……

從白玉床上下來,顧裏只有一天的休息時間。第二天院子裏的白玉床換成了紅瑪瑙床。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蜘蛛精你幹脆殺了我好了好過受這種罪……”

顧裏拽着朱知的袍子撒潑打滾,號聲震天。

“五天就好,經過白玉床,你的血脈進化了不少呢,比起修者的苦難修途,你這樣已經算是享福了,想當初我還是一只修煉未成的蜘蛛時,曾經在冰川下……”

朱知耐心安慰着,拿出一樣又一樣寶貝進行誘惑,奈何顧裏如今“財大氣粗”,不再是過去的窮書生,對這些寶貝嗤之以鼻,繼續撒潑打滾地鬧:“我不要活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那就別活了。”

鋒利劍尖一下戳在胸口,明黃色的流蘇在眼前晃蕩,是淩駿的天子劍。

顧裏立刻就不哭了。只聽淩駿不耐煩道:“到底活不活?你給個準話,了不起滅世之劫降臨大家同滅好了。”

“阿蛛,你……你就看着他欺負我?”顧裏轉頭看向朱知,卻見他憐惜道:“每次你喊着活着不如死了,我都是心如刀割,你并不是堅強的人,我卻非要逼着你像我一樣堅強磨煉,或許皇上說的沒錯,滅世之劫和你有什麽關系?若你真覺着生不如死,那我們就不管了,反正死後誰管它洪水滔天。”

顧裏的號叫聲低了下去:“嗚嗚嗚,我也不是不堅強,但這真不是人能遭的罪啊。”

“你別忘了你不是人,你是青雲大帝的血脈傳承。”淩駿在旁邊冷冷吐槽。

“去你的,我做了二十多年的人,讓你一句話就給我開除人籍了?”顧裏悻悻爬起身,把散落在地的寶貝一樣樣撿起,自己挪到紅瑪瑙床上去了。

“你日子都沒法過了,還忘不了這些身外之物?剛才不是很有骨氣的對它們嗤之以鼻嗎?”

“我的确看不上它們,但我不能看着它們被你拿走。”

顧裏躺在紅瑪瑙床上,沖淩駿龇牙咧嘴。

青年天子轉回身,對蜘蛛精嚴肅道:“妖君大人,你看到了吧?對付顧裏這種無恥孬貨,你不能寵着,你越寵他就越得寸進尺,其實這家夥比誰都怕死,而且雖然朕不想承認,可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良心的确沒被狗吃幹淨,還剩下了一大半,他才不會真的眼睜睜看着人間陷入苦難呢。”

朱知呵呵一笑:“我知道。”然後他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但皇上不覺得顧裏無恥的很可愛嗎?所以我就是想寵着他啊。”

淩駿:……

後宮佳麗無數卻至今未得真愛的皇帝陛下忽然有一種想吐血的沖動,他捂住胸口,有氣無力道:“妖君大人,即使如此,這種話你也不該當着他的面兒說出來,你是怕他日後不更鬧騰嗎?”

朱知這才驚覺:“哎呀我忘了。”說完回頭看向顧裏,卻見無恥書生一臉警惕地看着他,嚎叫道:“幹什麽?阿蛛你要敢對我使用抹去記憶的法術,我就宰了你……不對,我就自殺。”

“好吧好吧,你喜歡就好。”蜘蛛精無奈搖頭,只看得一旁淩駿直翻白眼,心想得!你就慣着吧,反正将來被顧裏折磨的又不是朕。

顧裏這一次在瑪瑙床上呆了三天,到最後實在受不住了,以他現在的血脈和精神的強悍,到第三天的時候也終于昏了過去。

朱知連忙将他抱下來,白玉床是冰,瑪瑙床是火,顧裏沒有修煉的根骨,所以只能依靠這樣的冰火兩重天,從一個極限到另一個極限的不斷循環,才能激發體內的血脈慢慢增長,當初也是顧裏中了天魔劇毒後,才激發出一直深藏心頭的青雲大帝血脈,這才有了之後的破魔障,救朱知。

“阿蛛,我以為這一次我會死。”從柔軟正常的被窩中睜開眼,顧裏看見朱知正在床邊憐惜地看着他,不由眼淚汪汪地賣慘,期待得到蜘蛛精的同情。

“我也差點兒被你吓死。”朱知嘆了口氣 ,替無恥書生擦擦他額上冷汗:“要不然,就真的不要管了,趁着天魔還未降臨,我帶你游山玩水,或者找一個桃花源隐居起來,等到天魔降臨,我們力戰而死就是。你說到底,也只是個普通人,為什麽要受這個罪?青雲大帝的血脈傳承又不是你想要的。”

顧裏吓了一跳,沒想到這次賣慘過頭,把蜘蛛精的憐惜勾出來太多,于是連忙搖頭道:“哦,也……也不要這麽悲觀,我其實就是想你多哄哄我而已。”

他幽幽嘆了口氣,苦笑道:“白雲子出去鞏固心境;仙鶴明明害怕眼鏡蛇,卻也和它一起出去修煉;你不過是遇上我,誤打誤撞進了次蓬萊仙島,就被我連累,不得不背上和天魔力戰不死不休的重責大任。大家都這樣的努力而沒有怨言,我又有什麽資格退縮?我只是喜歡撒潑嚎叫而已了。”

“無論是白雲子還是仙鶴,甚至眼鏡蛇和我,從我們選擇修煉的那一天起,我們就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條逆天之路,但你和我們不一樣顧裏,我們的路都是我們自己選的,只有你……”

未出口的半截話被咽回了喉嚨裏,朱知怔怔看着顧裏,只見他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無比嚴肅認真。

“不要再說我和你不一樣了。”顧裏說:“阿蛛你還不明白嗎?雖然我嘴裏喊着不要活不要過了,但在我內心裏,我無比渴望變成和你一樣的人。躲在你身後,享受你的保護當然也很好,但我更希望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也能成為你最大的依靠,就好像上次用我的血救你的命一樣,所以不要多想,你只要在我哭天搶地時,仍然如從前那般耐心地安慰我就好,如果你沒有了這份耐心,那……那你告訴我,我也會收斂的。”

朱知愣住,好半晌他忽然溫柔地笑了,伸手摸摸顧裏的黑發:“好,我明白了。我會好好安慰你,你知道的,對你,我不會沒有不耐心的時候。”

苦頭總不是白吃的,這一次顧裏遭了如此大的罪,結果就是他感覺到體內的血脈又強大了些,朱知用神識內視了一下他的身體,整顆心髒幾乎都被金色血液包裹,而且又打通了通往肩頭和肘彎的兩處血脈通道。而之前,金色的血脈傳承只存在于心髒內部,也只有一條通往手掌的極細血脈,也所以當日朱知替顧裏檢查時,都根本沒有發現半絲跡象。

聽到朱知報告的好消息,顧裏不由悲從中來:“有什麽好高興的?原本只能從手掌心放血,現在肩頭和胳膊彎都能放血了,阿蛛啊,為什麽我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像一只待宰的豬呢?”

“別這樣說,待宰的豬那是肯定要被宰殺吃肉的,你将來也只是獻出一點血就好,比豬好命多了。”

朱知将裝了各種水果的盤子拿過來:“先吃一些墊墊,這一次讓你多歇幾天,明天開始可以每天吃半斤肉,煎炒烹炸烤,随便你挑。”

“好吧,在一系列壞消息中,這個好消息還真是足夠珍貴。哦耶!可以吃肉了,我要吃東坡肘子,回鍋肉,粉蒸肉,烤五花肉,紅燒蹄髈……阿蛛,你明天去買一頭豬來殺……”

朱知看着雀躍不已的顧裏,抹了把頭上冷汗,喃喃道:“剛剛不還說自己像是待宰的豬?結果這就要同類相殘嗎?啧啧!”

****************************

朱知知道顧裏是個愛熱鬧的,所以在他休息的這幾天,就召喚了一些妖精過來作陪,例如癞蛤蟆鲛人這些勉強算是老朋友的妖精,大家在山谷裏一起吃吃喝喝,也是熱鬧歡快。

到第三天,卻又來了兩位顧裏從未見過的不速之客。

彼時他正坐在院中藤椅上,聽癞蛤蟆在那裏滔滔不絕白活吃天鵝的技巧,可憐癞蛤蟆是真心感激顧裏為滅世大劫努力遭罪養血,所以努力插科打诨,只把顧裏逗得哈哈大笑,誰能想到說得口幹舌燥,結尾時這貨突然插下一刀:“所以你既然這麽能幹,有一百種吃天鵝的手段,那為什麽到現在為止也沒吃到一只天鵝呢?”

這一刀只插得癞蛤蟆肝腸寸斷生無可戀,眼淚汪汪辯解道:“如果這裏的吃天鵝肉是指單純的吃肉,那以我的修為,吃上幾百幾千只都不成問題,可問題是這裏的吃肉不單純是指吃肉而已,那我這副尊容,想吃天鵝不純屬做夢嗎?”

兩人說着話的時候,就見院門外有兩個身影攙扶着走了進來,走着走着,那個高大彪悍的就開始變形,成了一只又高又壯的大黑熊,不過這不影響它直立行走,兩只前爪扶着身旁黑衣少年來到顧裏和癞蛤蟆跟前後,黑熊扯開喉嚨道:“這位公子應該就是顧小弟吧?我找蜘蛛精,請問他閉關了嗎?”

話音落,就見朱知迎了出來,哈哈笑道:“我一早就算到有朋自遠方來,所以在後院釀了一些百果仙露,果然老黑你就來了。”

黑熊精立刻扶着少年走過去,這裏癞蛤蟆就捅捅顧裏小聲道:“蜘蛛精真會送順水人情,明明那百果仙露是釀來給你解饞的,怎麽就成為迎客專門準備的了?”

顧裏微微眯眼看着黑熊精毛色閃亮的後背,沉聲道:“這也未必,我很少看到阿蛛笑得如此熱情,有朋自遠方來?這麽說是老朋友了?哼!這只黑熊不簡單。”

“不是吧?你這就吃醋了?”癞蛤蟆眨眨眼,忽見朱知沖這邊招了招手,笑着道:“顧裏,快過來,這是我的老朋友熊黑,當日我們去東海時,我還曾去他那裏交換過東西哩。”

顧裏笑得跟朵花似得就迎了上去:“啊哈哈哈,一聽這名字就知道你和阿蛛肯定是知己,名字都是這麽的樸實無華,就把學名倒換了個個兒,不給人家其它妖精起名的活路啊。”

朱知無語,熊黑也囧囧有神,好半晌才伸出熊掌撓了撓腦袋,呵呵憨笑道:“顧小弟真是風趣,嘿嘿嘿……”

“行了,他就是個人來瘋,熊兄莫要見怪。”朱知無奈搖頭,目光終于看向黑熊扶着的那個冷漠黑衣少年:“我說你怎麽會過來,原來是求藥來了,怎麽?這位天鵝兄是你朋友?”

“莫逆之交。”熊黑鄭重點頭,而原本在顧裏身邊的癞蛤蟆一聽這話,立刻蹦開老遠,頭也不回跑走了,它修為比這只黑天鵝差的太遠,所以一開始才沒有看穿對方本體。

“原來是天鵝啊,我說脖子那麽漂亮來着。”顧裏也恍然大悟,扭頭剛要找癞蛤蟆,就見那家夥已經沒影了,他撇了撇嘴,小聲道:“呸!膽小鬼,現成吃天鵝的機會,你倒跑了。”

朱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行了,知道你膽子大,不用顯擺了。”雖說是嘲諷,語氣裏卻滿滿都是寵溺。

“我……我當然膽子大。”五年多的時光,顧裏早被朱知慣得無法無天,此時一聽阿蛛竟然為了外人,哦不,外熊來怼自己,立刻炸毛了,扯住黑熊一只爪子,嚎叫道:“例如我想吃熊掌我就敢大聲說出來,癞蛤蟆想吃天鵝,它敢說嗎?它敢嗎?”

朱知:……

熊黑:…… 好像感受到了此間主人之一的濃濃惡意啊。

******************

“顧裏,你吃完肉多走動走動,當心積食。”

看着趴在黑熊精肚皮上的顧裏,朱知的眉頭微微皺了下:這兩天顧裏未免太粘黑熊精了吧?時時刻刻不是坐在肚皮上就是趴在人家背上給人順毛,自己還沒得到過這種待遇呢。

“我才吃了多點兒啊,怎麽會積食?”顧裏哼哼了一聲,在黑熊精肚皮緞子般的光滑毛皮上摸了一把:啧啧啧,真滑溜,摸起來真舒服啊。

顧裏東摸摸西摸摸,最後又在黑熊精的熊掌上使勁兒摸了摸,黑熊精似乎也十分享受這種撫摸,舒服的快打起呼嚕來了。

“顧裏,你跟我過來。”

朱知認為自己必須和無恥書生好好談一談了,他拉着顧裏,回到自己房間,同時設了個結界,确保兩人說話不會被外界聽去,這才黑着面孔嚴肅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惦記着黑熊精那四只熊掌呢?”

“啊?熊掌?”顧裏愣了一下,接着才明白朱知的意思,不由一蹦三尺高:“阿蛛,你怎麽能這樣污蔑我?我……我就算惦記熊掌,也不會惦記熊黑的熊掌啊,它那大熊掌,不用拍實了,剛挨我頭上我腦袋估計就得進肚子裏去,我怎麽敢惦記它的熊掌?要想吃熊掌,我不會讓你去山中獵熊啊?唔!不過說起來,熊掌的确是難得的美味,要不然等黑熊精走了,你去山中弄幾只?咱們也不殺生,就剁下幾個熊掌回來吃便行了。”

“聽聽你這話,倒好像挺慈悲似得,不殺生,就剁幾個熊掌回來吃吃。如果有人剁了你的手腳,和你說我不殺生,只是剁你四只蹄子回去紅燒,你受得了嗎?”

“阿蛛你什麽意思啊?諷刺我是豬嗎?雖然我這幾天長了兩斤肉,也沒到豬的地步吧?”顧裏氣得跳腳,不過想一想朱知說的有道理,因此悻悻道:“那……那你的寶囊裏沒有什麽再生的靈藥嗎?剁完熊掌給它們抹點藥,讓它們再長幾只熊掌出來不就行了?”

“好了好了,你少給我插科打诨,我問你,既然不是惦記黑熊精的熊掌,你天天膩在人家身上幹什麽?”

朱知伸手制止了顧裏的胡攪蠻纏,将話題拉回,就見顧裏愣了一下,接着嘿嘿笑起來,一臉陶醉道:“我喜歡黑熊精的毛皮啊,摸着可順可滑了,比緞子還滑溜,整個人躺在上面,舒服的不得了。阿蛛,你讓黑熊精在山谷裏多住幾天好不好?”

“所以你願意膩在它身上,就是因為它有一身好毛皮?”朱知皺着眉頭,不知為什麽,得知顧裏膩着黑熊精的真正理由不是為了熊掌,他好像更不開心了。

“對啊,要不然我圖什麽?真想對它的熊掌圖謀不軌,那我不是活膩味了嗎?”

顧裏白了朱知一眼,然後從房間果盤裏抓了兩個桔子:“不說了,我吃兩個桔子,之後要在黑熊精背上趴着睡個午覺。哎呀,五年地獄般的磨煉,好不容易得了這幾天安寧,我可不能浪費了。”

說完就奔了出去,朱知眼看着他興高采烈爬上黑熊精的背,攤開四肢埋在那身黑緞子般的毛皮裏,心中越發不得勁兒,好像……有一種酸溜溜的滋味再蔓延。

“不就是毛皮嗎?當誰沒有麽?好,就算普通蜘蛛沒有,但我堂堂四品妖君巅峰,想弄出一身毛皮還不容易?”

朱知喃喃念着,心中慢慢打定了主意。

晚飯後黑熊精要打坐,顧裏百無聊賴,便溜溜達達來到後院,坐着吃了兩根香蕉,忽然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陣低低的哀求聲:“求求您了天鵝公子,您這傷還沒好利索吧?小的……小的這修煉就不勞您操心了,我……我自己慢慢來就行。”

“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冷冰冰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地回答,顧裏聽得出來:這是那只黑天鵝和癞蛤蟆,奇怪,癞蛤蟆說過這只高傲的黑天鵝可是特別不好惹,所以每天都躲它躲得遠遠,怎麽今晚上倒湊一起去了?

“咱們不帶這樣的,雖然都說是癞蛤蟆要吃天鵝肉,可小的我可真是從來沒敢肖想過您啊。”

癞蛤蟆的聲音聽上去快哭出來了,卻聽黑天鵝冷冷道:“沒關系,是我肖想你。”

“不值得,真的,您……您看看我這副尊容,您不倒胃口嗎?”

“是有點倒胃口。”黑天鵝的聲音冷漠依舊:“不過你的人形還是挺可愛的,做這種事還是人形更有趣。”

我的天啊!不是吧?人人都說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難道我竟然能夠見識到人間奇聞:天鵝想吃癞蛤蟆?

顧裏“蹭”一下站了起來,但忽然就想到癞蛤蟆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如果是普通意義上的吃肉,它吃幾百幾千只天鵝也沒問題,可此吃非彼吃,哪有天鵝真能看得上它啊?

所以這一次,真的有天鵝看上了它,這貨其實應該很高興吧?剛剛那語氣莫非是欲擒故縱?

顧裏以己度人,一下子就把癞蛤蟆想的陰險陰暗了,恰在此時,癞蛤蟆也發現了他,四只腿一蹦老高,奔着他就跳過來了,一邊哭天搶地:“顧裏快救我,管管你家這客人,太不講究了,這還把不把主人放在眼裏了?”

話音未落,一只優美修長的脖子閃電般伸過來,一嘴巴下去就把半個癞蛤蟆給叼住了,接着黑天鵝獨有的冷漠聲音傳來:“清風明月,就不留這貨聒噪主人了,我和□□兄一起回房間研究一下妖修之術。”

顧裏眼睜睜看着和鴕鳥差不多大的黑天鵝邁着優雅的步伐離去,耳邊還環繞着癞蛤蟆驚恐地大叫聲,他愣了愣神,覺着癞蛤蟆那慘叫聲有點發自肺腑般的真實,好像……大概……應該不是什麽欲擒故縱。

一念及此,顧裏猛地拔腿就往回跑,踉踉跄跄沖進朱知的房間,他一邊大叫道:“阿蛛,不好了,那只黑天鵝要把癞蛤蟆……”

聲音戛然而止,諾大房間內沒有朱知熟悉的身影,只有床上趴着一個黑乎乎的不明物體,大概有磨盤般大,占據了雕花大床的一大半空間。

顧裏吓得“嗷嗚”一聲慘嚎,轉身就要逃跑,一邊大叫着“阿蛛救命”,忽見床上那磨盤動了動,接着十條毛絨絨的腿從兩邊伸出,然後疑似為頭的部位擡起來,濃密的黑色毛皮和黑色綠豆眼融為一體,如果不是這個蜘蛛形狀,顧裏壓根兒就不敢把床上這龐然大物和朱知聯想到一起。

“你說黑天鵝和癞蛤蟆怎麽了?”

雖然傳入耳朵的聲音無比熟悉,顧裏卻仍忍不住被吓了一大跳,他跳起身,指着床上磨盤哆哆嗦嗦道:“阿……阿蛛,你這是怎麽了?你……你變種了?怎麽忽然長出……毛來了?還是黑色的?”

“你不就是喜歡這個嗎?”

朱知看看全身上下:還好啊,基本上它就是按照黑熊精的毛皮催生的絨毛,顧裏如果是喜歡黑熊精的毛皮,沒道理會不喜歡自己的,再怎麽說,自己和他的情義總比黑熊精好一萬倍吧?

顧裏:…… “我……我喜歡的是黑熊精的毛皮啊,阿蛛你這個……”

“我這個也是黑熊精的毛皮啊?你過來摸摸看,看看哪裏有缺陷,我再改一改。”朱知似乎十分高興的樣子,舞動着十只蛛腿,見顧裏還呆呆站着,于是前面兩條蛛腿變長,勾住他的衣服就把人拉了過來。

“你……你是因為我喜歡,所以才會變成這樣?”顧裏被拉到朱知身邊,終于看見了那雙晶光閃爍的綠豆眼,那眼神裏滿滿都寫着“誇我啊,快來誇我啊抱我啊”的赤子之心,讓他什麽批評吐槽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可是……真的很可怕啊!為什麽同樣光滑的皮毛,在黑熊精身上就讓人想蹭想躺想摸,在阿蛛身上,就……就這麽的一言難盡?

顧裏拂逆不了朱知的好意,哆嗦着摟住油光水滑的大蜘蛛,心裏淚流成河。

“顧裏,你為什麽發抖?”

“我……我太激動了,阿蛛你對我太好了……嗚嗚嗚!!”

“傻瓜,這有什麽好激動的?算了,你既然這麽喜歡,我就再抱緊你一些吧,明天把毛再催長一點,像那種有很長很長毛的貓,這樣你就可以在我懷裏把自己埋進毛皮中了……咦?你好像抖得更厲害了,怎麽?冷嗎?”

“是,冷,越想越冷,嗚嗚嗚……”

“沒關系,那我再抱緊你一些……嗯!會不會覺得憋悶啊?顧裏……顧裏,你怎麽昏過去了?”

顧裏發誓,他再也不去黑熊精身邊摸摸蹭蹭那溜光水滑的皮毛了,原本以為自己對朱知的原形早已習慣,現在才明白,只要蜘蛛精想,它眨眼間就能讓顧裏吓昏過去。

一大早從被窩中爬出來,堅定掙脫了蜘蛛精的“毛皮”懷抱,來到院子裏的顧裏會有多驚魂未定生無可戀,簡直用腳趾頭都可以想得出來。

“嗚嗚嗚!顧裏,昨晚不是讓你找妖君大人救我的嗎?你太不講義氣了。”不知從哪裏蹿出來的一個清秀青年拉住了顧裏,凄慘哭訴。

顧裏定了定神,這才想起昨晚癞蛤蟆被黑天鶴叼走的“英姿”。他當時的确果斷跑去向朱知求救來着,但想也知道,遭受了精神暴擊後的顧裏不可能還記得癞蛤蟆的囑托,他從來沒有這種舍己為人的高尚善良。

剛想振作精神解釋一下,順便問問昨晚黑天鶴和□□商讨修妖之術可有心得?就見院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接着白雲子披頭散發,狼狽逃竄了進來,一路喊着妖君大人救命,看都不看顧裏一眼就旋風般沖進房間去了。

白雲怎麽了?顧裏對最好朋友的關心當然要勝過癞蛤蟆,一甩手,他就想進屋看個究竟,誰知剛邁動腳步,就見院門外又沖進一個人,明黃色的衣衫再好認不過,不是淩駿還會有誰?

“妖君大人,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有個老神仙突然出現在朕的書房,說朕是什麽帶着龍氣的真龍天子,非逼着朕立刻來你這裏修煉。朕才剛過了二十一歲的生日啊,還有那麽多年君臨天下唯我獨尊的風光日子沒有享受,還有那麽多的淩雲壯志沒有實現,政策規劃沒有開展,最重要的是,你……你能不能和老神仙說說?讓他通融通融,怎麽着也得等朕的妃嫔們生出個太子,讓朕後繼有人再說這事兒吧?”

淩駿呼喊着也沖進屋了,顧裏也就是一愣神的工夫,就見院門外又慢慢走進來一個少年,玄衣散發,背負長劍,好一派潇灑風流,看見顧裏,這少年微微一笑,沖他抱拳施禮,朗聲道:“在下狂風,是白雲子的同門師弟,見過此間主人。”

師弟?想起來了,白雲子的确說過他有個天才絕豔的師弟來着,還說他會到桃花山全都是因為師弟之故,等等……他出去歷練不到半個月就逃了回來,是因為這個師弟?

顧裏茫然地想着。身邊癞蛤蟆拽着他的胳膊不放,嗚嗚哭着你得保護我,不能再讓我落入黑天鵝的魔掌;屋裏淩駿的大吼大叫仍在繼續;腦海裏浮現出一個無良道士躲在床底下瑟瑟發抖的情景;眼前少年眉眼含笑,悠閑自在,似是在等他回答。

亂,太亂了!顧裏伸手揉揉額頭,就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大了三圈。

亂世将臨,妖孽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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