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翌日。

中午下課鈴響起的瞬間,教室裏瞬間趴下不少人。數學老師在講臺上收拾東西,恨鐵不成鋼地離開了教室。

池竹西的同桌用看神奇寶貝的眼神在他和桌前試卷上來回打轉。

那張上課前還是一片空白的數學卷子現在勉為其難被填上了點東西,選擇填空上的字跡筆走龍蛇,證明題空着,解答題只有一個空蕩蕩的答案,卷子的主人連個“解”都懶得加。

問題在于,這全是老師走下講臺随機抽查的時候,池竹西扯開筆帽臨時寫的,還全對了。

這不離譜嗎?

“不行,我得找個機會換位置,這尼瑪誰坐得下去,我也配和這哥同桌?”同桌喃喃着,被小姐妹拉着行屍走肉般去食堂幹飯了。

池竹西一直避開同桌的視線,聽到她的自言自語後有些微的失語。

他将手機開機,信號一接入就有電話打了進來。

“在哪兒呢,小弟弟?”輕佻散漫的音調從電話那頭傳來,背景音有些嘈雜,“我在你們學校食堂,四中咋回事啊,不讓現金也不讓掃碼,就死認校園卡,餓死我了。”

池竹西一大早就給夏實發了短信約今天見面,直到他進學校手機關機前也沒得到回複,沒想到夏實直接殺進學校裏來了。

“你怎麽進來的?四中不讓校外人員進。”

“本來我沒想進啊,站大門口被你們年級主任一頓數落,是年級主任吧?那禿頭大肚子太典了。他指着我鼻子讓我趕緊滾進來上課,我就灰溜溜滾進來了。”

池竹西:“…………”

拿上校園卡,他一邊通話一邊往外走:“你在幾樓,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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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中的食堂有五層,一二層最便宜,擠滿了學生,從三樓開始價格升了一個臺階,人逐漸減少,四五樓則是更貴的點菜,來這裏的一般是每個月有定額飯卡補助的教職工。

因為不擅長接觸人群,池竹西剛走到門口就開始躊躇,周圍的身影不斷将他往前擠,池竹西克制住渾身的不自在,盡量讓自己和別人保持距離。

等他到四樓,夏實隔着四五米上下打量了一番,點評道:“擠個食堂就像被八十個壯漢蹂`躏了一樣,小夥子不行啊。”

池竹西沒接話。

夏實拍拍長桌,桌上已經點了三菜一湯。可學校的夥食也就那樣,零星的油點漂在紫菜湯上,看起來怪可憐的。桌邊放着的應該是夏實的背包,裏面一疊資料大剌剌露在外面,晃眼一看全是被紅黃橫條标注的表格。

池竹西坐在夏實對面,餘光不斷打量着那疊資料。突然視線中晃過一雙手,夏實把筷子遞到他面前:“剛才遇到一好心人民教師,和他線上交易了一波點了菜。我請客,随便吃,別和我客氣哈。”

“我吃了面包。”池竹西将筷子接過來放在桌上,“所以你查到了——”

夏實不樂意了,直接打斷:“我給你說,你這個身體素質就是吃面包吃出來的!而且這菜看着就不咋地,花了錢你讓我一個人受苦是不是太不尊老愛幼啦?”

池竹西不為所動,點頭:“是有點。”

夏實:“…………”

夏實拿着筷子和池竹西對峙良久,最後還是拗不過他,一邊有一下沒一下挑着蔬菜往嘴裏塞,一邊指着自己的包。

“我先查了蔡闫,她的行蹤很固定,平時除了呆在家就是去參加一些富婆的下午茶聚會。最近這段時間還會來四中接池源放學。”

“她的賬戶不怎麽可疑,我還小查了一波和她能扯得上聯系的子賬戶,也沒什麽值得注意的,基本都是池樊川悄摸着轉移的那點資産。”

池竹西翻看着蔡闫的財務表:“所以可以排除她的嫌疑?”

“我可沒這麽說。”夏實嘴裏嚼着東西,說話含含糊糊的,“記得那天晚上有人給池淮左打了一通電話嗎?”

池竹西:“嗯。”

“蔡闫主動承認是自己打的,說池樊川最近和池淮左鬧過不愉快,那個當爹的想确認一份合同,但是拉不下來臉,就讓她轉述。所以池淮左才會在那個時候去往秘書處。”

池竹西:“池樊川也這麽說?”

“嗯,而且蔡闫打電話的時候煮飯阿姨就在她旁邊,可以替她作證。結合現場證據,他們認為池淮左可能是退一步越想越氣,我人都要沒了還聽你個屁,所以就沒有打電話回執。再然後你都知道了。”

池竹西微哂,只覺得荒謬。

“你也覺得奇怪是吧。池淮左那小子跟家裏的關系爛得要死,唯一能讓他屈尊降貴唠兩句的也就那個小傻子。”

“池源?”

夏實“嗯”了一聲:“即使池樊川和池淮左一直鬧得很僵,那也不會讓著名花瓶蔡闫女士傳話,他那個天價秘書簡直是24小時全自動機器人,一手操辦了所有髒活累活——那通電話太突兀了。”

“如果……池樊川有不能讓外人知道的事情要做呢?蔡闫和秘書不一樣,她完全依靠池樊川生活,即使池樊川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她也無法拒絕。”

夏實驟然擡頭:“你查到什麽了?”

池竹西當然不可能将不符合科學常理的日記本拿出來給夏實看。

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那張折疊好的紙條,又用餘光掃了一圈,确定沒人注意到這邊之後才若無其事将其從桌上推過去:“這是我在池淮左随身攜帶的鋼筆裏找到的。”

他補充,“墜樓那天他西裝外套裏的鋼筆。”

夏實虛起眼,扔了筷子,用袖口罩住手指後才接過紙條。快速掃了一眼後擡起頭,直言:“你有信任的警察嗎?”

池竹西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高集的臉。

“我知道你認識市局支隊。如果你信任他,把紙條給他,如果你不信任他,那就誰就也不要給,王邱也不要。”

和池竹西看見紙條後漫長的思考時間不同,社會人士閱歷的優勢擺在這裏,夏實幾乎是在瞬間有了一套完整的思路。

她語速很快,她把紙條折疊好,推了回來,話音有些唏噓。

“王邱還是太年輕,我敢打保票,他看到紙條第一反應絕對是:這是池樊川沒有盡到監護義務的佐證,然後美滋滋甩池樊川臉上,攔都攔不住。還得聽你夏姐的,小老板,你不能成為靶子。”

池竹西收好紙條:“這件案子已經結了,高集不一定會幫我。把紙條給他有什麽用?”

“傻老板,高集是主動參與池淮左墜樓案的,他或許不會作為市局支隊的身份幫你,但如果你們交情夠好,平時搭把手怎麽了。”夏實緩緩道,“能爬到那個位置的沒幾個蠢蛋,就算這張紙條不是證據,也足以說明一些事情,就看你能不能說動他了。”

“能被池淮左挂在嘴邊的姓池的也就只有池樊川,這張紙條不能坐實他的嫌疑?”

“有那麽一點點作用吧,但不足以當證據。你不覺得這張紙條能解釋的空間很大嗎?我要是池樊川的辯護律師就直接當庭辱罵池淮左這小子太不孝順。”

夏實輕咳兩聲,擺出一副嚴肅專業的樣子,刻意壓低聲線,說。

“嚴父把他腦子嚴瓦特了,每天被迫害妄想,覺得他爹只愛繼子,為此居然自殺抗議,還教唆自己弟弟,什麽臭兒子。”

池竹西:“……”

她嗤笑一聲:“你要知道,你們這個程度的有錢人孩子腦子有病的不少,法官都看麻了的程度。而且有句話你肯定不陌生:我給他吃給他穿,我不懂他還想要我做什麽?”

這話池竹西當然聽過,他艱難地開口:“可池樊川的确家暴。”

“沒有實證。”夏實搖頭,“池樊川風評和商業價值挂鈎,他和安瀾娅離婚的時候找了個很牛逼的*‘大狀’,所以安瀾娅的保密協議又怪又死,出庭作證他家暴約等于同歸于盡,你哥又跟萬年老王八一樣能憋,他留下來的資料沒有能證明這傻逼爹家暴的。”

“退一萬步講,即使有,還是之前那個觀點,這也只能說明池淮左終于繃不住了,一個自由之躍,完事前還念叨着讓親愛的弟弟逃遠點。”

“「如果只活一個」是指向性很明确的說辭。”池竹西堅持道。

夏實心平氣和:“如果當初是你留在那個家,小老板,你連傷感春秋的時間都沒有,要麽在沉默中變态誰也別想好過,要麽忍氣吞聲恨不得把兒童權益保護協會的熱線電話打爆——所以怎麽就不是只能活一個呢,嗯?”

池竹西略帶陰郁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有種莫名的執拗。

夏實這樣的人也耐不住他的眼神,語氣軟下來:“別急,至少我們知道确切的調查方向了,紙條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那句「對不起」我建議你裝裱起來放在床頭辟邪,說不定有妙用。”

夏實每次說正事都會夾雜一大堆讓人哽住的爛話。

其實池竹西并不讨厭這樣的溝通,相反,夏實很明白怎麽解構一場沉重的對話,這也是她一語中的卻并不咄咄逼人的原因。

這次也是一樣,池竹西本來應該對接二連三的否定感到急躁的,可他現在更多卻是無語。

“我還是覺得——”

沒等他重申紙條的重要性,夏實突然打斷他:“等等,那張紙條裏是不是寫:「拿到我留給你的東西後立刻離開常青市,這裏太危險」?”

池竹西:“是,怎麽了?”

夏實摸摸下巴:“我們假設你哥說的是那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常青市都這麽危險了,他還要你拿了東西再走?真把你當成他會呼吸的墓碑了?跑路還要收拾金銀細軟啊?”

這描述活靈活現得有些滑稽,但道理是那個道理。

池竹西回憶起昨晚在日記本上并不算和諧的對話,池淮左只是提了一句有沒有收到他留下的東西,确認後便沒有繼續展開。

所以應該就是指的那些東西沒錯。

“如果他說的是……王邱手裏那份遺囑的內容呢?”池竹西覺得這個可能性最大。

“不好說,這件事的每條線索都太怪了,感覺串是能串起來,但是就是差點意思,我得再想想。”夏實沒繼續深究這個話題,她重新拿起筷子撥弄起飯菜,“還是說說蔡闫。”

經過和池淮左的交談後,蔡闫在池竹西這裏的可疑程度遠沒有池樊川來得高,但他給不出勸說夏實的東西,只能順着對方的話,問:“你還是覺得蔡闫有嫌疑?”

“沒辦法啊,目前看來她受益太大了,哪有這麽好的餡餅,我這麽樂善好施一美女怎麽就撿不到。”

“可你也說蔡闫就是一個花瓶,況且池淮左并沒有提到她……”

“那二愣子腦子當然沒你夏姐轉的快,不然現在怎麽會變成這樣。沒事,接着查呗,搞不好是東方快車謀殺案那種類型也不是不可能。說到底,我們缺少東西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夏實放下筷子,很不雅的打了個飽嗝:“證據,證據,還是他媽的證據!”

“能找到他家暴的證據,池淮左遺産大概率就是你的,能找到他動手的證據,你直接夢想成真,說不定還能反向砍他幾筆。”

“我對他的財産并不感興趣……”

“先定一個大目标嘛,那個誰說過,先賺他一個億!沒有這樣的決心你要怎麽鼓舞人心呢?我夏實可吃這一套了。”

撂下豪言壯語,她開始收拾自己的背包,起身前瞥到什麽,若無其事說:“坐好了,手扶在桌上,聽我說點驚悚的。你知道餘陶一直跟着你嗎?”

池竹西沒問她怎麽知道餘陶的,她畢竟調查過他。

他悶聲道:“知道,在我背後靠邊的位置坐着,一直在看着我們。”

夏實挑眉,驚訝道:“可以啊小夥子,後腦長眼了。”

“不用管他。”

“也不能這麽說,以前霸淩過你的人,現在還狗狗祟祟跟蹤你,怎麽聽都不太安全。”

“沒關系。”

“不,有關系。”夏實笑眯眯,“我勸過你,最好找個保镖,你沒聽我的。”

池竹西搖頭:“我不想引起容岐和安女士的注意。”

“對,餘陶的作用就在這裏——把這件事告訴高集,甭管你信不信他,即使申請不到人身保護令,高集也一定會注意你的安全。他對你老愧疚了,又是熟人又是警察,關懷一下咱祖國的花朵也不會讓人懷疑。”

夏實背起包,這次真的打算離開了,池竹西猶豫了一番,最後還是決定先和夏實通口氣。

他說:“下午放學我打算去池氏集團西浦區分部,你有沒有池樊川秘書的聯系方式?”

夏實的腳步頓住:“你是想找池樊川,還是想去找那堵薛定谔的牆?”

“都想。”

“我就不攔你了,但作為曾經接過無數樁冤大頭case的金牌律師,容我提醒你兩句。”夏實在手機上按了幾下,池竹西的手機立刻發出短促的短信音。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你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

見池竹西存好號碼,夏實收起手機,認真說:

“不管遇到誰,不管你們在聊什麽,不管對方多誠懇,你有多心動,池竹西——絕對不要答應別人提出的任何要求。”

池竹西聽見她嘆了口氣。

“對上池樊川那種資本家,你根本無法預計自己要付出什麽,那個東西甚至不能被稱之為「籌碼」,而是「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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