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池竹西:「上一次你這樣沖我發火又後悔,還是小時候在別墅的時候。」

寫下這行字,他松開筆,翻身躺在床上。

天花板上挂着小行星外形的卡通燈,光線從燈罩上投射在牆上的蔚藍色簡筆塗鴉上。池竹西向天花板伸出手,光束貼在他布滿細碎傷口的掌心,輕飄飄的沒有一絲重量。

看得出來,高集很期待這個孩子的誕生。

池竹西小時候在繪本上看到過很多家庭,父母在草地上鋪開野餐布,坐在木屋前擺放食物,孩子抓着風筝滿地跑。

他抱着繪本去找池淮左,池淮左不屑一顧,說這畫裏就一個小孩,是你還是我?

池竹西回答不上來。

池淮左說那你是要一對我們那樣的父母,還是要一個善良迷人又和藹可親的老哥?

池竹西糾結了會兒,說那還是要哥哥吧。

池淮左氣笑了,說你選得還挺勉為其難啊,我怎麽不好了,你給我八百字詳略得當闡述一下?

話題就這麽被扯開了。

後來池竹西發現繪本也是會更新換代的。

以前只提倡生一個,所以就連小孩子看的連環畫裏都全是獨生子女,現在鼓勵生二胎,畫裏的小孩都成雙成對了起來,以後畫裏的人或許還會越來越多。

池淮左當初拿來轉移話題的那些話瞬間毫無用武之地。

這個時候想起這些不相幹的事情也不是因為別的,池竹西認真思考了陣,驚覺自己其實并不羨慕高集這種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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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之前池淮左看見他的憤怒感想是怎樣的心情,他現在的內心被不應該存在的詭異滿足感包裹着。

他不懂你,你也不懂他。

你想要他理解你,他想要你理解他。

就連采取的途徑也一模一樣,兄弟倆不約而同選擇了憤怒,和口不擇言。

這種特質甚至沒有随着時間的流逝,跟着經歷和見識産生的隔閡而改變。

此時他才驟然領悟到自己和池淮左似乎一直維系着一種守恒的關系。

一定要有人剖肝瀝膽,另一個人才能感受到寧靜。

池竹西在這種久違的寧靜中嗅到了那麽一點名為“家”的氣味。

這個荒唐的想法讓他捂住臉笑了很久,低低的笑聲從指縫鑽出,融入這個房間的小小宇宙。

笑夠了,池竹西翻身拿起日記本,上面出現了新的回複。

寫下之前那大段話的時間應該很靠前,池淮左直接跳過了那段很難繼續下去的對話,轉而說起了正事。

「我拿到了現場的一些信息。」

「雖然暴雨沖掉了周圍的信息,車裏又因為爆燃被毀沒留下什麽東西,但痕檢在現場勘察過,根據屍體的擺放、血跡檢測和其他痕跡還原出一些細節。」

「你和司機身上都沒有系安全帶,但并且不是在車禍發生後解開的。另外,你的手機出現在離車禍現場五十米左右的草叢裏,除了屏幕有輕微裂痕外,沒有其他損壞痕跡。」

池竹西将日記翻頁,也選擇對那些隐秘的情緒避而不談,他盤起腿,若有所思在日記本上寫。

「車禍的時候撞出去的?」

池淮左:「暴雨天氣,司機在行駛的時候不可能開窗。」

池竹西:「如果車禍足夠嚴重,有沒有震碎玻璃的同時手機摔出去的可能?」

池淮左:「除非是被爆燃的氣浪掀翻,不然飛不了那麽遠,那樣的沖擊不可能只碎個屏角。」

池竹西不浪費筆墨了:「警方是怎麽解釋的?」

就和池淮左的“自殺”是多方證據相互證明的結果一樣,如果車禍已經以意外收尾,官方一定有符合邏輯的說辭才對。

而池淮左卻又将前頁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今天我見了容岐。」

嗯,見了容岐。

然後呢?

上下文停頓的時間長到池竹西懷疑對面是不是突然有什麽事,暫時離開了。

過了大概三四分鐘,筆跡才再次出現。

「容岐說你在和我見面之前斷藥數日,那個時候的精神狀态不一定穩定。」

「一個精神狀态不穩定的人在雷暴天氣出門,任何具有強烈刺激的事物都有可能引發他的應激。」

「所以警方認為你可能在車上和司機發生了争執,解開安全帶打開窗想要下車。那樣危險的情況下司機不可能放着你不管,于是也解開安全帶,想要轉身阻止你,導致沒能躲開那輛酒駕的卡車。」

「車裏沒有行車記錄儀,我不相信容岐,所以來問你。」

池竹西:“……”

他想不到任何能反駁的點。

在那次乘車過程中他也确實連續幾次疑神疑鬼,可司機沒有問題,安全将他送到了目的地。

想了想,他寫:「我沒有發生車禍,如果你要查,只能去調查那通電話,或許我會因為應激作出一些違反理智的行為,但絕對不包括給你打電話。」

池淮左:「為什麽不——」

池竹西直接搶斷:

「網約車運營公司有乘客從确認上車開始的完整錄音,我不清楚上傳片段是否受網絡波動影響,警方應該取證過,你可以試着從錄音裏找有沒有線索。」

那句停在半途沒有補全的話被兩行黑線利落劃掉,池淮左應該聽進去了:「我會找高集。」

終于等到一個合适的開場,池竹西坐直,左手将日記本的紙張捋得更平,考慮再三,寫:「我正在高集家。」

他将自己今天去找池樊川的經歷簡單敘述了一遍,删掉了晚上險些遇害的事。

故事從他走出池氏集團大樓斷開,直接承接到高集按照約定來接他。還貼心地找了個挑不出錯的理由:

「晚上沒人在家,高集怕我一個人出事,而且我也打算把紙條給他。」

表述帶有大量信息,随便拎出來一個都能轟得腦子反應好一會兒,果然,池淮左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

他的重點要更靠前:「你給池樊川的印象會是他最喜歡,也最讨厭的那一類。」

池竹西:「我和他不熟,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

「但我們很熟,熟到讓你不得不再三斟酌有哪些消息是可以告訴我,哪些是碰也不能碰的。」

池淮左:「……你想說什麽?」

池竹西:「那天晚上,你打算交給我什麽東西?」

對話停在這裏,五分鐘過去了,池淮左還是沒回複。

透過紙張,池竹西仿佛能看見書桌前的池淮左。

寬肩撐平襯衣,指尖架着鋼筆,視線在白紙黑字上凝視許久,眉頭緊皺,表情嚴峻得像有誰正站在他身後扼住他的咽喉,逼他作出某項艱難的決定。

池竹西也看見了,站在池淮左身後,緩緩合攏掌心的人理所應當地是自己,因為他正在這樣做。

黑墨在日記本上徐徐淌開:

「上次我問你為什麽約我見面。你說想把東西給我,卻不指明是什麽,只問我有沒有收到。」

「在我回答之後,你說對不起。」

「池淮左,你這輩子只把對不起當動詞用,真正表示歉意的情況僅有兩次。第一次是在那棟別墅,第二次是在你死前的紙條裏。」

「現如今,你在為什麽道歉?」

時間漫長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池竹西無法确認現在池淮左是不是已經合上了日記本,就像以前不接他電話那樣拒絕交流。

可他又覺得應該不會,池淮左應該再清楚不過,他現在已經沒有沖到池淮左面前指着他鼻子罵臭傻逼的機會了。

沒人想把遺憾變成更大的遺憾。

終于,他的哥哥松了口,寫下的內容極具夏實在偶然才會出現的簡潔風格。

「我有能上法庭的,池樊川家庭暴力的證明。」

池淮左解釋:

「池樊川主業文娛,公關起家,他的商業價值和自身形象挂鈎,這些東西看起來沒什麽重要,只要交給合适的人就會有難以遏制的效果。」

不,這還不夠。

這些內容池竹西從夏實那兒聽過了。

只是舉證池樊川家暴的話,只要安瀾娅願意付出代價也能做到,他沒有動安瀾娅,為什麽要動池淮左?

更何況還存在同樣被家暴可能性的蔡闫和池源,這說不過去。

池竹西沉默地等着後文。

「我還有能讓蔡闫手裏的遺書變成一張廢紙的資料,準确的說,是讓他們所有準備好的後手通通化為烏有,百分百保證我的財産歸屬權屬于你的東西。」

「池樊川想找你要的是這個。」

池竹西盯着那段字,總覺得這種描述很怪異,但隐隐又抓不住哪裏不對,大腦放空後只剩下潛意識在嘗試捕捉什麽。

他神情恍惚,池淮左的筆鋒卻銳利起來,屬于青年的意氣輕狂自從筆墨中纖毫畢現。

「我的确不清楚殺害我的兇手到底是誰,但是如果你執意懷疑池樊川,想讓他露出馬腳找到證據,你就要了解他,就要比他還狠。」

「他用牙齒咬你,你就拔掉他的牙,他用爪子抓你,你就剁掉他的手。你得讓他知道,他沒有可以威脅你的東西。除了滑稽的父子關系,你們現在正站在平等的位置。」

「那會讓他比死還難受。」

池竹西甩開萦繞在心頭的不安,定了定神,寫:「我要怎麽做?」

池淮左寫下了一個陌生的號碼,池竹西将號碼輸入進手機,歸屬地顯示是常青市本地。

「和王邱一起去找她,不用擔心,我應該都準備好了,王邱會知道該怎麽做。」

池竹西有些木然:「如果我不追問,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下去。」

在見不到對方表情,也聽不見對方聲音的時候,似乎下筆的輕重緩急成了唯一判斷對方情緒的方式。

而現在,池淮左下筆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我相信我能保護好你,那是我從小就一直在做的事情。可你死了。」

楓 「在日記本上看見你的字跡,我腦海中卻只能浮現出十幾年前你的模樣。」

「我不敢去看你的屍體,明明最後一次見面,你還是哭哭啼啼的小孩,滿臉眼淚和鼻涕,說句重話就會馬上哭背氣。你要我怎麽辦?」

「當池竹西在我身邊時,我無能為力。現在我們相隔了一個世界,池淮左那個自小脆弱又敏感的蠢弟弟,誰去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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