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池竹西遲疑了會兒,提筆寫:「你就想問我這個?」
他知道這可能是很重要的信息之一,但應該沒有重要到讓池淮左完全忽略現場另一個人的存在。
重要的恩師被殺害,自己又以嫌犯的身份收押了幾天,池淮左的第一個問題卻是: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聽見狗叫聲……的?
池淮左:「那我這樣問,抛開養狗的人,你認為這件事最有可能是誰做的?誰想陷害我們?」
池竹西靠在椅背:「池樊川?我只知道他的嫌疑一直沒消。」
池淮左:「不可能是他。」
「如果那人的目的是殺害我們,那百分百是池樊川,可如果是想栽贓陷害,絕對不可能是他。」
池竹西:「為什麽?」
池淮左:「上市公司的繼承者是殺人犯,這對任何一家公司來說都是很嚴重的輿論災難。別忘了池樊川是做什麽的,公司市價會受到很大影響,我們是死是活的重要程度遠不如他公司的估值。除非他真的想要玉石俱焚,不然不會做這種蠢事。」
池竹西愣了一下,全身發冷。
不是因為嫌疑人的範圍擴大到他們無法掌握的程度,而是池淮左的用詞。
在什麽情況下,池樊川那種人會想要玉石俱焚?
他可是察覺到局勢不妙,立刻幹脆收手,不再和池竹西就池淮左6%的股份繼續糾纏的果斷的男人。
這太奇怪了。
【為什麽?】那聲音意味深長說,【沒看出來嗎?老教授的死讓池淮左氣瘋了,所以沒顧得上其他東西——比如,繼續瞞着你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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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是對的。
仔細回想,池樊川那麽幹脆撤走也能說明問題。如果他想要的是家暴證明和池淮左所謂的後手,那官司絕對不會被輕松揭下,那可是他不惜逼死自己兒子也要拿到的東西。
池樊川真的會為了那點東西就對兄弟倆痛下殺手嗎?
當初他問,你能給我什麽。
我能給他什麽?
池竹西沉思了很久,見他久久沒有回複,池淮左那頭繼續寫。
「如果目标不明朗,那就往明朗的方向查。那個養狗的人見過犯人的臉,找到他事情就解決了大半。之前夏實說似乎每次你遇上什麽事都會莫名其妙解決,我猜就是因為那個養狗的人。」
「可是,在你出車禍那天他卻沒有出現,是事出突然,還是因為其他原因?」
「他不可能二十四小時跟着我。」池竹西回複。
池淮左:「那我說得再清楚一點,容岐那段時間是不是都不在。」
乍一看到這個名字,池竹西半晌沒回過神,接着他便看見池淮左利落地下筆。
「所以我問你是從什麽時候聽到狗叫聲的,都是在什麽情況下,身邊都有什麽人。這種事是陌生人的概率很低,而且他必須是對你的日常生活了如指掌,才能随時跟着你,這麽多年都不被發現。」
聽到狗叫聲時身邊出現的人很多,有霸淩他的同學,有夏實和王邱,有池源和蔡闫,還有很多并不那麽重要的人。
——可沒有容岐。
只要是容岐在的場合,他一次也沒有聽見過那個聲音。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思維便開始不斷發散起來。
容岐會主動詢問他最近是否聽到異常的聲響,卻只說那是幻覺。
池淮左出事的那天晚上,容岐恰好為了他出國的事情離開了。
在郊外的別墅,容岐發來短信說晚上安瀾娅讓他回家吃飯,平時的容岐一定會問他去哪裏了,注意安全,但在別墅他什麽也沒問,事後出現不耐煩的異常反應,也沒有提到這件事。
在和夏實交換信息的咖啡店,他接到了容岐的電話,出門便聽見了狗叫,心底的聲音提醒他有人在暗中盯着,但他沒有發現任何人。
老教授出事近期,容岐說自己忙着田笑的事情,一直沒空碰面。
以及出國……容岐一直想帶他走。
就像夢裏牽着自己手的那個人一樣。
他讓他不要看,不要管,不要問,只想要帶他離開。
【狗叫聲第一次出現是從和池淮左分開後不久,認識容岐則是在那之後。】
池竹西:“你覺得不是容岐。”
那個聲音異常肯定:【不是。】
【別被感情裹挾,池淮左本身就對容岐有偏見,他只是你的心理醫生。用他的方式幫你,用他的方式幫田笑,如果真的是他,那你十幾年的過去就真的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你想要把那些年變成一場笑話嗎,池竹西。】
“別搞笑了,我現在又能好到哪裏?”池竹西說,“我不知道我的主觀情緒傾向于哪一邊,池淮左疑似依舊瞞着我一些事,容岐的行為值得推敲,這才是事實。每個人的立場都不一樣,嚴格來說,我才是不受情緒擺布的那一個。”
他說着,打開手機翻到和容岐的短信記錄,面色沉寂地敲下一行字,點擊發送。
短信發出去後池竹西等了會兒,三分鐘不到,容岐的電話打了過來。
“怎麽?”那頭的環境有些嘈雜,容岐說,“我在聚餐,這邊信號可能不太好,找我什麽事?”
池竹西:“田笑已經安頓好了嗎?”
容岐的那頭的聲響模糊了一瞬,像是把電話拿遠了些,一陣風聲後,他的聲音變得清楚了,周圍也安靜不少。
“差不多吧,還有一些手續要走,不過不用我跟。‘有時要你幫忙’是什麽意思?”
“餘陶來找我。”
“餘陶……餘陶?”容岐似乎才想起這是誰,語速快了些,“你還好嗎?”
“不算好,”鋼筆在手指間快速轉動,池竹西依舊沒什麽表情,卻刻意壓低聲音,像是有些委屈,“看着他的臉我就回想起那段時間,那片山林……我想回去看看。”
“回去?”容岐思考了會兒,“暴露療法不是不可以,只不過……你真的沒關系?”
“所以你什麽時候有空。”
電話那頭一直沒有回應,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池竹西也不着急,鋼筆轉得越來越快,視線在日記本上漆黑的字跡上打轉。
池淮左已經在問他怎麽不回話了。
他能耐着性子在大一那年布置下大四畢業後的打算,卻等不及池竹西的一個結果。
在擔心什麽呢?覺得十幾年沒見的弟弟可能會選擇相信和自己相處得更久的心理醫生?
池竹西漫不經心的想着,終于等來了容岐的回答。
“抱歉,剛才在翻我的行程表,可以,我安排出時間。明天到周五可能不行,我全天都有會診安排,而且你也還要上課,那就周末?”
“明天到周五全天?你不是早九晚六?”
“因為處理田笑的事,工作堆了很多,我也不能放着咨詢室的合夥人單獨加班,估計得早六晚十。”
“那周日上午方便嗎?”
容岐笑:“你怎麽這麽客氣。沒什麽不方便的,我陪你去一趟就是了。”說着,他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你感冒了?”
“可能有點過敏,沒事。”
池竹西“嗯”了一聲:“那我就不打擾你聚餐了,周日上午我等你來接。”
“好。”容岐遲疑了會兒,說,“關于你媽媽的事。”
“我已經和她談好了。”池竹西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達到目的後也不繼續廢話,“我還要寫作業,先挂了,你玩得開心。”
容岐嘆了口氣,也沒繼續糾纏。
挂了電話,池竹西才開始在日記本上寫:
「我會去調查之前餘陶被咬的地方,餘陶被咬傷的地方很偏,如果不時有人及時發現他甚至可能活不下來。如果能找到當初救下他的人,說不定能問出點什麽。」
池淮左:「你一個人?」
池竹西:「不,我和高集一起,當年有人報警,他那裏也應該有存檔。」
池淮左:「你把具體的地址告訴我,我這邊也同步調查。」
池竹西先将地址寫了上去,然後問:「你不查車禍了嗎?」
池淮左:「你現在的安危更重要。」
池竹西:「如果養狗的主人對我沒有殺意,反而一直在以某種角度“幫助”我,那麽其實你現在也有了猜測,只不過不願意承認。」
「我的車禍就是一場意外,是我發瘋的結果。害死你的人一直盯着我沒錯,但他們的目标是你。」
池淮左:「我記得你說你絕對不會給我打電話。」
是的,當時他是那樣說的。
「我躲在窗下被窗外那個黑影發現的時候吓懵了,後來才想起小時候的別墅,那個晚上如果我湊到玻璃窗外不依不撓,是不是也會看見這樣的畫面。」
池竹西一字一字寫。
「你在日記裏寫的是對的,池淮左,我不懂人與人相處的常識,不懂藏在常識背後,令人後怕的幸運。那個時候的我沒有勇氣接受這件事,你保護了我,而我懷恨在心。」
「所以我改主意了,如果我開始發瘋,那一定會給你打電話。」
池竹西寫出這些看似真摯的話,心裏卻毫無波瀾,甚至有些讨厭這樣的自己。
可要和池淮左對話就得這樣,你激不起他的情緒,那他就堅不可摧,總得用一些連自己都看不起的方式來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饋。
池竹西:「萬一,我只是想給你道歉呢。」
那你做的所有調查都是徒勞的,沒人應該對池竹西的死負責,除了他自己。
那些陰謀甚至還沒來得及發揮他的作用,在此之前,池竹西就因為幸運或是不幸死了。
雖然不知道池淮左現在的反應,但日記本上突兀出現的墨點清晰又深刻,是拿鋼筆用力抵在紙面才會出現的痕跡。
池竹西見了,慢慢将自己上面那幾行字劃掉。
一條直線從頭劃到位,像尖銳的手術刀割開肌理那般,動手的人快準狠,只有挨刀的人才知道那種精密的疼痛,和暴露在視野前猙獰的創口。
若無其事的,他轉而寫:「你想要找到養狗的人,從他那裏知道是誰要陷害我們。并且你不認為這件事是池樊川做的。按這個說法,現在盯上我們的有三夥人,一是養狗的人,二是池樊川,三是陷害我們的人。」
池淮左:「是。」
池竹西:「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池樊川想要魚死網破了。」
池淮左:「可他不能确認你——」
這句話斷在了這裏。
池淮左:「我還有事,先不聊了。」
——他逃走了。
【池淮左手裏有足以讓池樊川不管不顧的東西,他和你見面應該就是想把這個東西交給你,但是沒趕得上。】
【可池樊川不确定你有沒有收到,所以和你對峙的時候才反複試探,并不确認你是真的不知掉還是裝着不知道。】
【因為之前的事,池淮左不敢讓你知道有這樣的東西,或許是怕池樊川那邊發現端倪,又或許是覺得你什麽也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他一直喜歡這樣做,自大又傲慢,不是嗎?】
“我也沒好到哪裏去。”池竹西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合上日記本,他又給高集撥去電話,問他明天一大早有沒有空陪自己去山裏調查。
高集答應了。
和容岐打完電話已經能确認,他從明天到周五都有全天會診,這種事情不管是撒謊還是再調整時間都會很好查。
因為之前野獸傷人的事件,那座山被限時進出,早七晚九,從容岐的咨詢室開車過去怎麽也要一個小時。
到了晚上,山下有路障,山上還有人巡邏,半夜摸去不光找不到可能存在的“證人”,還很容易被巡邏的人發現。
池竹西還特意空出了周六,如果他想提前動什麽手腳,最大可能就是在周六。
但這是建立在“容岐就是那個養狗的人”的前提上,也可能并不是他。
【不是他。】那個聲音還在篤定地說。
——就像他自己在心裏否定一樣。